时下正值梅花怒放的季节。每每在淡阴晓日下,轻烟薄雾里,看见那五福之花,花信之花,便会被它的千般风姿、万种情韵,撩拨得心旌摇动,意乱情迷。
梅花有“花魁”之誉,风姿绰约,尤以横、斜、欹、曲、古、雅、苍、疏为美。宋范成大《梅谱后序》云:“梅以韵盛,以格高,故以斜横疏瘦老枝怪奇者为贵。”宋苏轼《和秦太虚梅花》极赏“江头千树春欲暗,竹外一枝斜更好”,颇得梅的幽独闲静之趣和欹曲之美。
梅树属于落叶乔木,深秋后便枝桠嶙峋,瘦影可怜。“细草穿沙雪半消,吴宫烟冷水迢迢。梅花竹里无人见,一夜吹香过石桥。”(宋姜白石《除夜自石湖归笤溪》)春寒料峭,冷烟荒草,古宫废垒,挡不住春的脚步,雪融草绿,竹里梅花绽放出幽香。
梅花生性耐寒,天孕花蕾于隆冬寒风之中,率万木之先开花于冬末,“一树独先天下春”,所以是春的信使。古有寄梅送春的典故,南朝宋盛弘之《荆州记》载:“陆凯与范晔相善,自江南寄梅花一枝,诣长安与晔,赠诗曰:‘折梅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见《太平御览》卷九七〇)自此寄梅送春,遂成为表达友谊的高雅之举。此后“一枝春”成为梅花的别称。
黄庭坚有“欲问江南近消息,喜君贻我一枝春”(《刘邦直送早梅水仙花诗之一》)的诗句。王维有“昨日绮窗前,寒梅着花未”诗句,清空如话,固是诗家化境,不问他事,问梅花,更觉闲淡趣别,成为爱梅、惜梅之典故。开国元勋叶剑英元帅一生爱梅,他写过一首《咏梅》:“心如铁石总温柔,玉骨姗姗几世修,漫咏罗浮证仙迹,梅花端的种梅州。”诗中引用了罗浮梦的典故。
罗浮(山名,在广东省东江北岸)。据唐朝柳宗元在《龙城录·赵师雄醉憩梅花下》记载:隋朝时,有一个叫赵师雄的人出行罗浮。一日,天寒日暮,赵因醉酒停车于松林间休息,恍惚间,见村间酒店旁,有一个淡妆素服的女子出迎。赵师雄与她交谈,但觉芳香袭人。两人共至酒店饮酒。有一个身穿绿衣的小孩,在旁边歌舞欢笑。赵师雄酒醒后,只觉风寒袭人,天色已经渐渐发白,自己正独睡于一棵大梅花树下,树上有只绿鸟在鸣叫,方悟在梦中遇见了梅花仙女。 后人遂以“罗浮、罗浮梦、罗浮魂、罗浮客、罗浮美人、好梦罗浮”等来吟咏梅花。
梅花具有神清骨爽、娴静优雅的清贞人格,与遗世独立的隐士姿态颇为相契,深合崇雅绌俗的宋人的时代心理,宋文人爱梅赏梅蔚为风尚。诗为吟梅字字香,《全宋诗》中有咏梅诗四千七百多首。王安石赏其耐寒:“墙头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陆游美其节操:“闻道梅花坼晓风,雪堆遍满四山中。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
元代王冕的《白梅》“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极赞白梅的绝俗高洁和迎春之美。也有赋梅花以清雅忠义之心的,所谓“梅心似葵藿,珍重向南枝”(清顾文彬《怡园杂咏·南雪亭》)。
梅花与文人结缘很早,据传,晋武帝院中的梅花树,独爱好文之士,每当武帝好学务文之时,也是梅花盛开之时,反之则不开花,因而梅花有“好文木”之雅号。文人把植梅看做陶情励操之举或归田守志之行。“自锄明月种梅花”(宋刘翰有《种梅》),其诗实渊源于陶潜的“带月荷锄归”,讲隐逸生涯的。戴叔伦《咏南野》有“披云朝出耕,带月夜归读句”,富有耕读况味。
文人雅客追赏梅花醉人心目的风韵美和独特的神姿。宋林逋住在杭州西湖的孤山,足不及城市近二十年,不娶妻子,唯在居室周围种梅养鹤,人称妻梅子鹤。他的《山园小梅》诗曰:“群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樽。”成为咏梅绝唱。他的名字和梅联系在一起,死后人们立庙祭祀,称他为“逋仙”,庙中配祀的是“梅影夫人”。
清代有位林逋仙的女同乡梁瑛,号君,爱梅,特爱梅花诗,曾集古人咏梅佳句为《花字香集》,写诗记其事曰:“年年寻句为字忙,几度寻梅费品量。句似梅花花似句,一番吟过一番香。”嗜梅、嗜梅花诗的君,因此被称为“女逋仙”。
梅花清香可人,浓而不艳,冷而不淡。明唐寅《墨梅图》用浓淡水墨,点成一枝虬曲劲挺的梅花,自题曰:“黄金布地梵王家,白玉成林腊后花。对酒不妨还弄墨,一枝清影写横斜。”
松竹梅称“岁寒三友”,梅兰竹菊称“四君子”,是诗词和绘画中常用的题材,以表现作者高洁不凡的品格和耐人涵泳的隽美意境。“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宋杜耒《寒夜》);《儒林外史》中有一副对联:“嗅窗前寒梅数点,且任我俯仰以嬉;攀中仙桂一枝,久让人婆娑而舞”,写出了文人俯仰于天地宇宙间的惬意。
古人喜欢在琴室、棋墅旁点植梅花,花间抚琴,梅丛对弈,元冯子振所谓“万玉成林覆石秤,两翁相对适闲情”。鲁迅刻有一方“只有梅花是知己”的石印,他说:“中国真同梅树一样,看它衰朽到不成一个样子,一忽儿挺生一两条新梢,又回到繁花密缀、绿叶葱茏的景象了。”
梅花,“铁杆虬枝绣古苔,群芳谱里百花魁”,兼具松柏之质与兰竺之姿,“既竺兰蕙而易株兮,复异乎松柏之不华”(宋朱熹《梅花赋》),花姿秀雅,风韵迷人,品格高尚,节操凝重,玉洁冰清,象征着纯洁;傲骨嶙峋,贞姿劲质,又象征着坚韧和气节。
梅花精神意蕴十分丰富,可以用诗词来概括:“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这是深情的梅;“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这是思念的梅;“日暮诗成天又雪,与梅并作十分春”,这是昂扬的梅;“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这是励志的梅;“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这是坚定的梅;“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这是刚强的梅;“不要人夸颜色好,只留清气满乾坤”,这是执着的梅;“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这是豪迈的梅;“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这是超逸的梅。
宋代诗人杨万里在赴任广东提点刑狱途中,见河岸边生长着一大片粉红灼灼、生机勃勃的梅花林,挥笔写下了这首《自彭田铺至汤田,道旁梅花十余里》诗:“一路谁栽十里梅,下临溪水恰齐开;此行便是无官事,只为梅花也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