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栩(xu)然
首发 | 栩然说(ID:xuransh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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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看了一个视频。
为防文章突然消失,视频就不放了,大家看完文章,可以自己去搜索观看下。
视频里的人,是一个在深圳工作的全职公益人。
因为过年回了湖北,所以讲了讲他在这些天里的真实经历。
1月29日,他居住的楼栋发现第一例确诊病例,就在楼下。
于是,整栋楼被封闭隔离至今。
大年三十,网上看到武汉各大医院急需防护物资的公告,他开始和基金会的同事线上商量如何抗肺炎疫情。
截至到2月14日,深圳共有80余家基金会捐赠现金及各类医疗物资13.9亿元。
他所在的公益基金会则筹到口罩11233个,护目镜1538副,消毒液6432瓶,车载空气净化器101台,隔离袍938件,陆续送达武汉中南医院、武汉协和医院等7家医疗机构。
在视频里,他说了一句很经典的话:
这次疫情是一次大考,考的题目就是:对于每一个承担公共责任的人,你思考问题的根本立场到底是站在哪里?
然后,问出了一个很尖锐的问题:
在官员心中,什么是最重要的?官位、面子,还是老百姓的疾苦?
苍天厚土,群众不可欺,大家的眼睛是雪亮的。
他还对墨菲定律做了解释:如果事情有变坏的可能,不管这种可能性有多小,你一定得想到最坏的情况是什么,并为如何应对它做好准备,它才有可能不发生。否则,它一定、一定会发生!
特别是事关百姓生命健康的事,必须要提前想到最坏情况并做好准备。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是历史兴衰更替的规律;坚持底线思维、做最充分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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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这段话的人,叫陈行甲。
可能很多人不知道,这个问出“在官员心中,什么是最重要的”问题的人。
最早的身份,就是湖北一个地方的高官。
准确的说,是一个县里权力最大的人。
2011年10月,陈行甲被调到湖北省巴东县任县委书记。
在此之前,他历任湖北省兴山县水月寺镇镇长、兴山县委常委、宜昌市发展和改革委员会副主任、宜昌市政府副秘书长、宜都市市长,政治前途可谓一片光明。
巴东是国家级深度贫困县,拥有3354平方公里,2011年时有50万人口,当时在贫困线以下的有16.7万人。
一个小小的的国家级贫困县,却在那几年“贡献”了不少新闻热点:2009年邓玉娇事件、2010年水布垭翻船、2011年冉建新暴死……
陈行甲刚上任的第七天,有一个名叫“科比”的网友,写了一封“致巴东新任县委书记”的公开信,信的内容直接到让人不忍直视,洋洋洒洒五千言,归纳起来6个字:
偏激、挖苦、悲愤。
一般类似这样的“愤青”帖子,很可能连论坛的管理员都懒得去看一眼。
但作为新任县委书记的陈行甲不仅看了,而且在深夜里实名公开回复了他,并留下了自己的个人邮箱,鼓励网友多提意见。
令陈行甲没有想到的是,他的网红生涯从此被迫开始。
随后的日子,他平均每天收到群众邮件50多封。
陈行甲第一次信访接待日,外面黑压压的一大片,原计划一上午,一直持续到晚上。
在巴东前一年半的时间,光是大规模群众集体上访,陈行甲接待过三十批,最多的时候,近200个老百姓把他团团围住,但他从不逃避老百姓的问题,更不逃避与腐败分子的对峙。
据陈行甲说,在他直接指挥的全县的反腐斗争中,抓捕的官员和不法商人,87个,其中局长9人,直接牵出的县领导5个,包括了县长,县委副书记等重要官员。
有人说他是借反腐泄私愤,他的回应非常干脆:
“我都是这个地方的一把手了,我能有什么私愤?我有的是公愤,是代表五十万老百姓的公愤。”
在县纪委大会上,针对工程建设领域的腐败问题,他大声疾呼:
“你们这些局长、主任和书记、镇长,不要再在工程项目上想任何心思、做任何文章!”
陈行甲当众解剖了一个腐败工程,“300万的项目还没开工,就上下送出120万。”
这段话后来成了热播剧《人民的名义》中,“老黄牛”区委书记易学习的经典台词。
△易学习 |《人民的名义》剧照
这一次的脱稿讲话,后来被人整理为一篇署名叫《一位县委书记的愤怒》的文章。这篇近万字的讲话稿,不到24 小时,阅读量超过10 万。随后,中国共产党新闻网、《人民日报》微信公众号等传媒多次转发,引起热议。
文章中,他用词辛辣地把领导干部插手工程项目捞好处比“摁着叫花子拨眼屎”,并连发三个声色俱厉的疑问:
“怎么狠得下心?!”
“怎么下得去手?!”
“我们的钱都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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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愤怒并非没有来由。巴东县是国家级贫困县, 50万人口中有17万贫困人口,有一些人却“倒手就是钱”。
坊间曾流传着这样的话语,“即使是巴东街上拉板车的,只要搞定个把关键人,借个资质就能中个标”、“中个标就好像中次彩票”。
这篇被各大媒体称为“问题报告”的发言在网上“走红”后,出现了各式各样的声音,现在来看非常有意思。
有人打电话提醒他“收着点”,做人不要高调,不要太得罪人。
有人苦口婆心劝他,“又没人逼你,你自己何苦主动站出来做靶子?这简直就是作死的节奏啊。”
但最经典的评价大概是说他“矫情”,“一看就不会做官”。
就在那一年,有家报纸曾经采访过他,记者问:想过仕途会到哪一步吗?
他回答说:
我没打算当大官。有些人已经不开心,等着我出状况,但我没啥顾忌。我没想着趁现在领导重视了,就要等提拔,就收敛锋芒,就学乖。
我还会坚持自己。官当多大算是大呢?
但在当时,他的这句“不想当大官”的肺腑之言,却几乎没有人相信。
毕竟,那时的他已经被评为全国优秀县委书记,受到了中央的表彰和首长的接见。
前途岂止是一片光明,简直是光芒万丈。
但接下来,他却继续用让人目瞪口呆的行动证明着自己的话。
为了发展巴东的旅游业,陈行甲想把巴东的好山好水拍成宣传片推广出去。
邀请知名的歌手来唱宣传曲,明星开价都太高,陈行甲索性自己唱。经他演唱的《美丽的神农溪》放到网上去,一个晚上的点击量达到15.5万次。
为了宣传旅游业,堂堂县委书记还从3000米高空跳伞,全程直播。这一系列非常规动作很快叫响了当地“秘境巴东”的旅游品牌。
枪打出头鸟,陈行甲的深入反腐和特立独行难免引来不满和争议。
因为他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方式,不仅侵犯了当事官员的利益,更牵扯到了更多的人,撞上了对方所营造的圈子文化和山头文化。
有人说他爱出头,博名声,也有人说他泄私欲,有人向上递材料举报他“自我竭力炒作,捞取政治资本,思想意识差”。
甚至还有威胁说:“既然陈行甲想搞死我们,我们也要搞死他,搞不死也要搞臭他。”
陈行甲的公车里,警察专门为其安装了防爆装置,并叮嘱司机每次出行前都检查一遍。
但陈行甲却并没有改变。他仍然该说的说、该做的做、见人见事、直呼其名、直切要害。
最艰难的时候,陈行甲曾慷慨激昂说过这样一句话:
既然他们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也算是在成全我了。我从小就有英雄情结,总梦想有朝一日白马轻裘仗剑天涯,去斩妖除魔惩恶扬善。
几个月后,恩施州级领导干部人选名单公示,陈行甲在列,且是14人中最年轻的一个。
作为一个大山里走出来的普通农家子弟,“做官”做到这一步,不知道已经符合多少人心里光耀门楣的梦想了。
但陈行甲心里记着的,却是他母亲对他的教育:
干净做人、干净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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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巴东“走马上任”时,陈行甲带的行李不多,但他把母亲的照片摆放在了办公室的书柜上。
陈行甲的做事风格一直深受母亲的影响,母亲的言传身教成了他整个人生的基石。
五岁多的时候,母亲就让陈行甲跟着姐姐去村办小学试读。
那时候学生少,老师少,教室也少,学校只能开复式班。所谓复式班,就是一二年级的孩子同在一个教室里上课。老师在黑板上画一道线,这边给一年级孩子讲,另一边给二年级孩子讲。
老师给一个年级的孩子上课的时候,另一个年级的孩子就在一旁做作业。
令人没想到的是,陈行甲跟着姐姐一起试读,居然跟上了,成绩比很多“正式”读书的同学还好。
多年以后,回顾自己的求学生涯,陈行甲最自豪的是他在村办小学毕业时,毕业统考成绩是全高桥乡的第一名。那是一个空前绝后的成绩,在他之前没有过,他走后十几年也没人打破过这个记录。
后来,村办小学普遍撤销,这个记录很难再有人打破了。
再后来,陈行甲从高桥乡考入县里的高中,离开了那个山村。
但他却一直无法忘记,那个偏远山村里不断上演的贫困与愚昧。
他曾经讲过一个故事。小的时候,他所在的村子里有一户很特殊的人家,男主人姓潘,他叫潘伯伯,女主人姓王,叫王伯娘,他们家有七个孩子。
潘伯伯一家在村子里不受人待见。潘伯伯常年佝偻着腰,拿着个烟袋,走到哪咳到哪,吐到哪;王伯娘似乎永远没梳过头,总是蓬头垢面,因为潘伯伯动不动打她,她总爱哭,眼里总有眼屎。
就是这家人,经常会到陈行甲家借盐吃,借了又不还。而为了面子的缘故,这家人时常换不同的孩子来借。但是,他从没见母亲让他们空手回去过。
陈行甲曾经少不更事地问母亲,为什么他们总借,总不还,还要借给他们?
他母亲当时就拉下脸来呵斥他:
人不到活不下去的地步,怎么会借盐吃?我们不给他们借,他们就没地方借了,以后不准你说这种话!
陈行甲的母亲让他觉得,母亲虽然穷,但有着悲天悯人的菩萨心肠;她用她微弱的力量,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比她更弱的人活着的尊严。
从童年到少年,陈行甲曾亲眼见到或者听到潘伯伯家老少一个一个死去,最后只剩下大儿子一人,坐牢回来继续在村里生活着。
他们家多数是病死的,也有到外地卖血感染艾滋病死的,还有在外地做小偷被人追到地里打死的。
现实,有时候比余华的《活着》讲述的福贵一家人还要残酷。
与潘家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通过读书走出大山的陈行甲,人生却一直在走上坡路。
他先是高考被湖北大学数学系录取,数年后已经在基层担任镇长的他又如愿考上清华大学硕士研究生。四年后,陈行甲经过层层考试,以当时湖北省的最好成绩,被公派到美国芝加哥大学学习。
这之后主政巴东,网红县委书记,全国优秀,最年轻的州级领导干部人选……
就在他即将走向人生“新巅峰”的时候,人到中年、路到一半,他不仅没有活成一个手握实权、工于心计、深于城府的官老爷。
反倒越来越像个还没走出学校的,天真、执着、纯粹的理想主义者。
在母校清华大学演讲时,陈行甲曾说他在读罗素书时曾经热泪盈眶的一段话——
三种简单而又极其强烈的情感,支配着我的一生:对爱的渴望,对知识的渴求,对世人疾苦难以遏制的同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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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之所向,素履以往,生如逆旅,一苇以航。”
于是,在被选为州级领导干部人选的那年年底,他选择静静地离开了官场。
2017年5月6日上午,陈行甲在其微信朋友圈发文称,“中场修整结束,下半场公益人生开始了。”
随后,他南下广东,决定先从公益的角度尝试为推动儿童白血病的免费治疗探底探路。
没钱没权、又没有从业公益的经验以及专业的医学知识,这条道路走起来有多艰难可想而知。
起初,他所有试图去拜访的潜在投资人,都以吃闭门羹结束。
在陈行甲不断的坚持与努力之下,清华的师妹给他介绍了一位深圳的公益老兵刘正琛,二人相见恨晚,见面之后即决定展开深度合作。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一起在广东省河源市尝试了儿童白血病的综合试点,联合当地政府和医疗部门,对区域内所有白血病儿童兜底治疗,希望借助这个项目摸清中国儿童白血病救治的底在哪里。
陈行甲给这个项目取名叫联爱工程,想以河源为例,摸索一个儿童白血病的救助体系。
陈行甲发现,在国家医保报销的药物外,白血病患儿往往还需在院外自费购药,如一些高档抗生素、靶向药、化疗药等等,这部分费用不走社保、也不走医院,是不见底的黑洞。
对许多贫困患儿家庭来说,儿童白血病的花费是“灾难性的”——10万起步,20万也不宽裕。许多患病儿童,在巨额的医疗费用面前,只能被放弃。
于是,他们推动修改了当地的医保目录,委托国家卫健委的两个重点实验室,对治疗儿童白血病临床已经广泛在使用,但又不在医保目录里面的几支新药、贵药,进行了卫生技术评估,然后邀请医保决策部门一起,对他们委托作出的评估报告进行评审。
经过这个流程,2018年7月,培门冬酰胺酶、伊马替尼,两支治疗儿童白血病的特效药被纳入河源的慈善医保补充目录,接着2018年的11月,培门冬酰胺酶被纳入国家的医保目录。
这是真正上演了一场现实版的《我不是药神》。
在视频里,已经离开官场,作为公益人的陈行甲,对公益也做了一些反思。
他问道:在公益人的心中,什么是最重要的?名声、规模,还是苦难者的需求?
公众每一分善款都不能、也不应该被辜负。
公益人千万不可走着走着忘了初心。这次疫情中社会捐助热情高涨,一些获得了大额度捐赠的公益基金会切不可抱着“盆大好刮稀饭”的想法在巨额的公众募捐中蹭好处,或者以压住款项执行进度,拖一段时间光利息都能吃不少的态度来对待这次捐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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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陈行甲的视频。
了解了他的过往之后,我一直在想,该怎么去理解他的那些行为和思考?
看来看去,忽然觉得,那些不理解他的人评价他的话,反而最传神。
“一看就不会做官”。
在那些人看来,什么是会做官呢?
大概就是上推下挡,好处全占尽,责任一点也不担。
开会很上瘾,讲话全靠下面人写,有问题就让副手去。
更有一些官迷,热衷于到处拉关系,混圈子,拜码头,搞政绩,作秀,提拔升官是第一位的,其他都是次要的。
提报后当然就是享受权力,享受官威,继续混圈子、拜码头,继续往上升。
直到某次突然的事件,将自己的无能与腐败展示的淋漓尽致。
尸位素餐这几个字,大概就是为这些人准备的。
而陈行甲为官多年,他的形象气质,他的言行举止,以及他的最终选择,都太不像一个曾主政一方,掌握无数生杀予夺大权的“父母官”了。
更何况这个官,还处在大有可为的上升期。
疫情就像一面照妖镜,照出了各地官员的百态,有的让人感动和敬佩,也有的让人愤怒和唾弃。
我在查资料的时候,看到了一个细节,当年陈行甲高考的时候,数学接近满分,而政治总分100、他只考了52分。
或许从那时起,就已经注定了即使他今后从政,也还是不太懂“政治”。
因为不懂“政治”,所以他能够按照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来干,可以完全不顾及官场的那一套生存发展哲学,可以出淤泥而不染,可以既不同流也不合污,可以在别人羡慕的官场坦途上,毫不眷念地抽身而出。
这样的境界,是那些自以为“懂政治”的人,所永远无法理解的。
他们按照自己一贯的想法来看他,来揣测陈行甲的人生追求,最终只能得出一个结论:这是个有“野心”的人,他之所以这么干,要么就是为了打压人,要么就是为了“不择手段”往上爬。
但陈行甲却在45岁的年龄,弃仕途而转公益,用实际行动打脸那些揣测他、举报他、污蔑他的人。
陈行甲在巴东的时候,他的同事曾这样评价他:正气、有激情,工作狂,不按常理出牌,理想主义。
理想主义,就是让你穿上了铠甲,又暴露了软肋。
因为理想,所以内心坚定,百毒不侵。
但也因为理想,所以更多地会将自己暴露在各种明枪暗箭之中。
一个有理想的人,注定要比别人付出的更多,失去的也更多。
理想很丰满,但现实太骨感。这也成了无数人堕落腐化的理由。
这些年里,无论在网上还是在身边,我都见到了太多当年的赤子之心,变成了日后的世俗圆滑。
在浮躁的社会和流俗的价值理念之下,多少人的心态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转变。
多少年过去了,很可能自己早已变成了曾经最鄙视的那种人,然后把这种变化,叫做“成熟”。
陈行甲就像《我不是药神》里徐峥饰演的程勇,为了人间大爱而奔走,不屈从于体制,却赢得了民心。
而《药神》里程勇的原型陆勇,在这次疫情中再次做出了惊人之举,他一个人跑到印度带回了3000个N95口罩,3000个护目镜。
《我不是药神》的后面,很多人自发聚在路的两旁,目送程勇的离开,他们中有老人,有女人,有小孩子,唯一相同的,他们都是病人。
面对给他们带来希望的“药神”,他们只能无力的注视,用目光表达自己所有的情感,这一幕电影院里无数人看得泣不成声。
我想这就是陈行甲在视频前面问题的答案。
人活在世上,是要为了一些一己私利之外的东西活着的。
“你不是太阳,但你可以发出比太阳更温暖的光!”——陈行甲
我是栩先生,喜欢用深度思考剖析个人成长话题。知乎点赞收藏数超130万,我希望通过我的文章,能帮助你更好地解决个人成长的一些真痛点、真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