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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意导言
冷战结束后,俄罗斯曾与西方有过一段蜜月期,叶利钦与克林顿更是私交甚密,但俄罗斯与西方为何渐行渐远?是西方违反承诺推动北约东扩的举动咄咄逼人,还是俄罗斯妄自菲薄迷失了自己?俄罗斯远离西方世界的转变究竟是西方“缺乏战略想象力”所致,还是“虽蜿蜒曲折但几乎无可避免”?柏林墙倒塌三十年后的今天,俄罗斯与西方早已分道扬镳,专家学者也在不断追问:谁失去了俄罗斯?是否曾有可能将俄罗斯纳入西式的民主共同体?由此视角出发,我们或许可以对马克龙独树一帜倡议与俄罗斯接近的做法获得一些新的认识。
谁失去了俄罗斯?
本报赴华沙特派记者 西尔维·考夫曼
克里姆林宫
华沙的夏夜常是燥热的,1993年8月24日的这个夜晚尤其如此。时任俄罗斯联邦总统鲍里斯·叶利钦(Boris Eltsine)刚刚乘机抵达开始其首次正式访问;波兰总统莱赫·瓦文萨(Lech Walesa)撇开外交礼节,向叶利钦提议晚些时候共进晚餐:晚餐将在革命领导人之间单独进行,双方各自的代表团并不出席。叶利钦愉快地接受了邀请。
这一细节鲜为人知的插曲也许仅是传闻,柏林墙倒塌四年来世界这一区域急剧加速的历史进程中的一则而已。冷战业已终结,德国重归统一,苏联已被埋葬,华约分崩离析。可是,还有很多事情等待处理。俄罗斯,尤其是广袤的俄罗斯(哪怕已被击倒,实力大为削弱,但始终受其过往力量的鼓舞),尚未找到自己的位置。波兰则最终偏执地摆脱了自己的过去:与市场民主国家的西方共同体牢牢地绑定在一起。波兰再也不会遭受“雅尔塔之击”!团结工会运动出身的波兰新任领导人以“休克疗法”模式进行了后共产主义转型的大胆尝试,他们希望得到保证。在他们看来,加入北大西洋公约组织(OTAN)再好不过。
正因如此,华沙峰会的这次晚餐变得至关重要。北约是冷战组织的杰出代表,为捍卫西方阵营抵御苏联阵营而在1949年由美国设立,在1990年德国统一后,其扩大问题迅速成为莫斯科、华盛顿、西欧、中欧新兴民主国家间关键的紧张点。当时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URSS)的一把手米哈伊尔·戈尔巴乔夫(Mikhal Gorbachev)得到保证,如果德意志民主共和国(RDA)以统一后德国的名义加入北约,北约军队不可以在其领土上驻军。但是,东德并非唯一的候选者。刚刚脱离苏联影响的新兴民主国家同样渴望着加入大西洋联盟(北约的另一称呼——译注);然而,他们的新西方朋友们起初却极力反对,惦记着不去进一步动摇俄罗斯。
我们是不是走得太快了?
向俄罗斯作出承诺是为了以后去违背的吗?
“这是个关键问题”,
美国历史学家玛丽·埃莉斯·萨洛特说。
一体化进程将花费好些年:波兰、匈牙利和捷克共和国于1999年加入北约,随后是2004年加入的斯洛伐克、波罗的海三个共和国、斯洛文尼亚、罗马尼亚和保加利亚,2009年的阿尔巴尼亚和克罗地亚,以及2017年的黑山。但直到今天,如下这些疑问仍然存在。我们是不是走得太快了?向俄罗斯作出承诺是为了以后去违背的吗?美国历史学家玛丽·埃莉斯·萨洛特(Mary Elise Sarotte)围绕这一时期写了两本书,正在写第三本。她表示:“这是个关键问题。”是否就像弗拉基米尔·普京(Vladimir Poutine)暗示的那样,有人利用苏联的垮台“羞辱了”俄罗斯?简而言之,“谁失去了俄罗斯?”:这场辩论让专家们争论不休,他们在三十年后仍持续自问,是否曾有可能将俄罗斯纳入新的民主共同体?埃马纽埃尔·马克龙(Emmanuel Macron)不是通过发起与俄罗斯接近的倡议来提及所有这些有待消解的“误会”吗?
1995年10月23日,鲍里斯·叶利钦和比尔·克林顿
在纽约海德公园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法新社)
“以其他方式开展的外交”
1993年8月的这个夜晚,波兰人认为是时候加速事件的进程了。在这之前,他们已经耐心地等待西部边界奥德河—尼斯河(波兰、德国两国界河——译注)的安全得到保障,驻扎在波兰的六万名苏联士兵相继撤离:最后一批将在三周后的9月17日离开——这一天是1939年波兰被[苏联]入侵的周年纪念日……
因此,晚餐时,来自格但斯克,曾为电工、工会成员、共产主义掘墓人,如今已是总统的瓦文萨终于得到了叶利钦的承诺,后者在不反对波兰加入北约的文件底部签了字。相传这顿晚餐极为丰盛——时任波兰国防部长的雅努什·奥内什凯维奇(Janusz Onyszkiewicz)向我们讲述这段历史时微笑着说:“这就是人们所说的以其他方式开展的外交。”
“格拉乔夫强烈反对波兰加入北约,”奥内什凯维奇回忆道,“我的任务是留住他,以防止他在晚餐时去见叶利钦。”
奥内什凯维奇自己也与他的俄罗斯同行——帕维尔·格拉乔夫(Pavel Gratchev)将军一道在附近用餐。“他强烈反对波兰加入北约,”奥内什凯维奇回忆道,“我的任务是留住他,以防止他在晚餐时去见叶利钦。”二十六年后,在华沙家庭公寓中堆满书的书房里,奥内什凯维奇脚上穿着拖鞋,仍然取笑着这一计谋。他的外交部同事、著名的国际法专家克日什托夫·斯库比谢夫斯基(Krzysztof Skubiszewski)负责协助瓦文萨。他几次三番走进两国元首用餐的客厅,向波兰总统提起确认了冷战终结的1990年巴黎宪章和关于尊重主权权利的赫尔辛基原则作为论据。鲍里斯·叶利钦与其随行人员的交流则被切断。
“他几乎连三个词都说不出”
雅努什·奥内什凯维奇的叙述漏掉了一个插曲,原因不言自明:俄罗斯外交部长安德烈·科济列夫(Andre Kozyrev)是唯一还活着的证人。鲍里斯·叶利钦在晚餐结束回到住所后叫醒并传唤了他,其时已过零点。“当我到达他的公寓时,很明显,他几乎连三个词都说不出。”现居美国的科济列夫在新近出版的一本书中这样写道。(《火红鸟:俄罗斯民主难以捉摸的命运》[The Firebird: The Elusive Fate of Russian Democracy],匹兹堡大学出版社,350页,35美元,未译成法文)。叶利钦设法含糊不清地道了歉并递给他一张纸,上面有他的签名与手写注解。那是无关痛痒的俄罗斯—波兰宣言,将于第二天正式签署。在页边空白处,简单地为波兰加入北约开了绿灯。科济列夫让总统上床睡觉,第二天黎明时分与国防部长一道前来。两人都向“尤其需要我可舒适发泡锭(一种有助消化的水溶性胃药片——译注)”的叶利钦解释要求一种更模糊提法的必要性。
这小群人都参与了上午在波兰总统官邸处举行的扩大会议。“叶利钦来了;他显然不在状态。”后来成为波兰外交部长的安德烈·奥莱霍夫斯基(Andrzej Olechowski)向我们讲述道,“他打开了窗户,要求所有人都不要抽烟。”科济列夫证实,两国元首都“疲惫而紧张”。
“鲍里斯,我跟你说,这个决定可以强制推行,但最好是由我们一起作出”,
瓦文萨说道。
科济列夫将三个杯子放在会议桌上,并将它们排成一列。“那是东方”,他指着右边的玻璃杯说;“那是西方”,他指着左边的玻璃杯。“在中间,是中欧。如果您将中间的玻璃杯向西移动,我们不得不进行干预。反过来也一样。因此,最好保持现状。”他的同事,国防部长帕维尔·格拉乔夫发言时表示,联合声明的修改,即对波兰加入北约放行的决定,是不可能接受的。瓦文萨居间调停说:“将军,您是位杰出的将军,但政治还是交给我们,这是我们的事务。”然后,他俯身在桌子上:“鲍里斯,我跟你说,这个决定可以强制推行,但最好是由我们一起作出。你跟我一样,是一位政治领袖,一名真正的民主人士,该由我们来作出这些决定!”
根据科济列夫的叙述,叶利钦不愿意收回在前一夜著名的晚宴上向瓦文萨说过的话。不过“在讨论后”,后者最终同意一种更模糊的提法。实际上,波兰人知道他们赢得了这场比赛:“这表明据说存在的俄罗斯对我们想法的反对意见并非不可逾越。”前国防部长雅努什·奥内什凯维奇说。安德烈·奥莱霍夫斯基回忆说,瓦文萨结束会谈时“开心而放松”。
“最具爆炸性的主题”
对俄罗斯人安德烈·科济列夫——一位真正的民主人士,理解这些现已自由的国家的理由——来说,这一事件是灾难性的。因为捷克人和匈牙利人很快就冲向了波兰人打开的缺口。这名前苏联外交部长说,北约向中欧国家的扩张“成了最具爆炸性的主题,也是对俄罗斯与欧洲关系造成了最大破坏的主题”。
为什么波兰方面如此顽固?团结工会前负责人、在波兰戒严(1981—1983)期间的1981年和1982年间曾被囚禁的奥内什凯维奇向他感到不快的西方伙伴们说,波兰不愿处于“灰色区域”:“这很关键。”如果他们仍然不能理解,他会向他们讲述劝说精神分裂症患者相信自己是一只老鼠的轶事。医生治愈了他,但有一天他却在一种极度的恐慌状态中回来了:“医生,那儿有只猫坐在那里,就在那儿!”“所以呢?”医生问,“您很清楚自己不是只老鼠!”“我吗,确实不是,”患者说,“但是猫知道这事吗?”“就是这样,”雅努什·奥内什凯维奇如今谈起仍然感到高兴,“我们确信一旦我们加入了北约,那只猫就会知道的。”
在柏林墙倒塌后,向俄罗斯作出过北约不进行扩张的承诺吗?波兰前外交部长亚当·丹尼尔·洛特菲尔德(Adam Daniel Rotfeld)对俄罗斯非常了解,他与一名俄罗斯学者共同担任“波兰—俄罗斯复杂问题处理小组”的主席:他知道他在说些什么。他告诉我们,2010年时他受邀去莫斯科。一名副部长在外交部所在地——一幢雄伟的斯大林式建筑中接待了他。波兰加入北约已有11年了,但显然这味苦药还未咽下。“你们为什么要加入北约?”这名俄罗斯副部长再次发问,“为什么波兰违背了她的诺言?”“但说的是什么诺言呢?”波兰人问。
于是,这名俄罗斯副部长拿出了精心准备的文件。“六到七张A4纸,每张纸上都影印着标记为‘SEKRETNO’(绝密)的电报片段”,亚当·洛特菲尔德继续说道。他把它们保留了下来:我们可以在其中一张上读到1990年2月9日美国国务卿詹姆斯·贝克(James Baker)发给戈尔巴乔夫的一句话;另一张纸上有1991年英国外交大臣道格拉斯·赫德(Douglas Hurd)的一句话:二者都表明,没有将东欧国家纳入北约的打算。1991年5月6日,法国总统弗朗索瓦·密特朗(Franois Mitterrand)更加简练地对戈尔巴乔夫解释说,必须避免“让俄罗斯生发出孤立或被围困的感觉,这对欧洲而言不是合适的道路”。“在这位俄罗斯官员的眼中,”洛特菲尔德总结道,“这证明了西方人并未信守诺言。”
1998年5月17日,八国集团(G8)领导人
齐聚伯明翰(路透社)
威权主义和民族主义转向
撼动这名波兰大屠杀的幸存者还需要更多的努力。他不否认这些话确实说过,但他首先指出它们是从电报中摘录的,而电报的全貌并未向他展示。然后,严格来讲,它们不构成承诺。最后,他诉诸了国际法:与“Pacta sunt servanda”(“有约必守”)原则相对地,他指出了另一条原则,即“Rebus sic stantibus”(“情事变更”)。换句话说,当瓦文萨和叶利钦在华沙会面时,作出上述表述的条件已发生了根本变化:苏联不复存在,共产主义集团的军事联盟——华沙条约亦不复存在,而戈尔巴乔夫也不再统治。承诺不再成立。
人们可能会想,这样就解决了西方背叛了俄罗斯这一说法的问题。但并非如此。鲍里斯·叶利钦的继任者弗拉基米尔·普京在其近二十年统治的后半段进行的威权主义和民族主义转向事实上将这一问题重新提了出来。这一转向是可以避免的吗?历史可能会有不同的走向吗?如果有西方的帮助,俄罗斯人能否成为追求民主的伟大人民,将叶利钦时代初期提出的希望落到实处?以及这个纠缠不休的问题:谁失去了俄罗斯?近十五年来围绕这些主题产生的大量文献和我们最近的访谈最终表明,俄罗斯同时远离民主梦想和西方共同体的演变虽蜿蜒曲折但几乎无可避免。
谢尔盖·乌特金认为,“后来出现的怨恨与西方的行为相比更多地源于苏联的垮台。”
1991年8月19日,决心推翻戈尔巴乔夫的共产党保守派试图发动政变时,谢尔盖·乌特金(Serge Utkin)还只有11岁。他记得那天在莫斯科的家庭公寓里,电视屏幕上他最喜欢的动画片突然变成了《天鹅湖》无止尽的重放。苏联电视上的《天鹅湖》是个坏兆头,预示着复杂的新闻。在厨房里,他的祖母立刻明白了。乌特金如今是传奇的莫斯科世界经济与国际关系研究所(Imemo)战略部的负责人,他特别记得1990年代初期那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混乱时期,那时“一切都在崩溃”,尤其是经济。对他来说,“后来出现的怨恨与西方的行为相比更多地源于苏联的垮台。西方将此视作一个独裁政权的垮台,但对大多数俄罗斯人来说,苏联是他们的祖国,看到苏联消失是一场灾难。”
克林顿的某种模棱两可
对俄罗斯人来说,这是一个极度痛苦的时期,[国际社会]向其提供了人道主义援助。国库极度空缺,但是华盛顿拒绝予以接济。前外交部长安德烈·科济列夫记得1993年去叙利亚乞求哈菲兹·阿萨德(Hafez Al-Assad)向俄罗斯付清苏联当年提供武器的债务。“什么?”这名叙利亚独裁者透不过气来,这么多年里,我在这儿接待了苏联外交官安德烈·葛罗米柯(Andre Gromyko),他来跟我说要抵抗美帝国主义和以色列犹太复国主义,并给了我武器,而现在又一个更年轻的安德烈过来让我不仅要改变政策,还要偿付这些武器!”“不用说,他从来没有付过钱。”这名当年还很年轻的俄罗斯部长补充说。
在幕后,克里姆林宫、俄罗斯政府部门和议会的走廊里正在进行一场激烈的争斗,以重新获得鲍里斯·叶利钦身边改革者的权力。私有化进程开展不善,可耻地让新的经济精英——寡头精英们暴富。他们将控制经济,以及因酗酒和健康状态变得虚弱的叶利钦。
1996年,安德烈·科济列夫被苏联外交好手、同时是对外情报部门负责人的叶夫根尼·普里马科夫(Evgueni Primakov)取代。他知道自己这边的民主派输掉这场战斗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然而,同年,鲍里斯·叶利钦第二次连任。斯特罗布·塔尔伯特(Strobe Talbott)是比尔·克林顿领导下美国外交的二号人物,他将稍后讲述美国总统怎样希望再给亲西方的俄罗斯一次机会,让北约的扩张耐心一些,以免降低叶利钦连任的机会。在1990年代,克林顿与叶利钦之间建立起一种优待的、热情的,有时甚至是同谋的关系。最近美国对他们大量谈话整体的解密很好地见证了俄美这两名领导人之间前所未有的关系……也见证了克林顿对北约扩张后俄罗斯未来角色展现出来的某种模棱两可,这种模棱两可大概让叶利钦感到心烦。
“一种范式的终结”
1994年,俄罗斯的外交舞台上出现了一个人:弗拉基米尔·普京。英国历史学家蒂莫西·加顿·阿什(Timothy Garton Ash)晚些时候会引述当年德国科尔伯基金会在圣彼得堡举行的闭门会议,这名当时不见经传的副市长、派驻东德的克格勃上校愤怒的举动让他惊呆了。弗拉基米尔·普京已经打扮成俄罗斯民族及其人民的保护者,分散在如今已独立的前苏联加盟共和国中。同样是1994年,在汉堡,当爱沙尼亚总统伦纳特·梅里(Lennart Meri)提起“俄罗斯帝国主义”时,同一个普京在这个曾为汉萨同盟城市举行的盛大晚宴上愤怒地拂袖而去。
尽管如此,叶利钦还是在寡头的建议下于1999年选择他为自己的继任者。尽管北约干预了科索沃,但这名新任俄罗斯总统最初仍与西方寻求着合作,尤其是在2001年9月11日在纽约和华盛顿发生的袭击之后。他希望借助反恐合作得到放行以将前苏联国家纳入影响范围。再后来,在2003年美国入侵伊拉克后,他试图建立长期可靠的法德俄三国轴心。
这将是他的最后一次尝试:所有这些都失败了。2004年,在被北约向波罗的海国家的扩张、格鲁吉亚和乌克兰发生的颜色革命和别斯兰人质被杀事件(9月3日,车臣恐怖分子劫持人质造成334人死亡)削弱后,普京变得心情忧郁。天赐的石油储备拯救了他:石油和天然气行情的上涨填充了俄罗斯的国库,经济重新起步,普京没有选择改造经济,而是对其军火库进行了现代化改造,同时通过依靠安全保卫工作巩固了自身权力。
“俄罗斯的领导层放弃了成为西方一员的想法,开始建立以莫斯科为中心的自身的体系”,德米特里·特列宁在2006年写道。
2006年,俄罗斯著名的克里姆林宫评论员德米特里·特列宁(Dmitri Trenin)在《外交事务》杂志上发表了一篇预言性的文章,标题为“Russia Leaves the West”(“俄罗斯在远离西方”)。对他而言,这是“一种范式的终结”:“俄罗斯的领导层放弃了成为西方一员的想法,开始建立以莫斯科为中心的自身的体系。”特列宁补充说,俄罗斯无法设想在融入西方体系后不成为联合主席,或者“至少应该是政治局成员”。而美国只有在俄罗斯变得民主后才能接纳后者。特列宁预测了格鲁吉亚和乌克兰极度紧张的局势:这将被俄罗斯2008年和2014年咄咄逼人的举动所印证。
1998年,鲍里斯·叶利钦和比尔·克林顿在英国伯明翰举行的八国集团首脑会议间隙(路透社)
“缺乏战略想象力”
西班牙前部长哈维尔·索拉纳(Javier Solana)曾与普里马科夫就关于北约与俄罗斯关系的奠基性法案(1997年5月签署)进行过谈判,他对被西方羞辱的说法表示反对。他说,老布什和贝克非常小心地不在先是与苏联人,之后与俄罗斯人打交道时表现出胜利者的姿态……直到1992年的竞选活动为止,“那时布什有些放任不管了”——他在那次竞选中输给了比尔·克林顿。他说:“我更愿意说该公约的精神未得到履行。”令索拉纳尤为遗憾的是,乔治·沃·布什(George W. Bush)曾坚决要求北约吸纳乌克兰。这一尝试在2008年的布加勒斯特峰会上被法国和德国扼杀在萌芽状态。
“冷战后,俄罗斯人对自己失去了信心,充满了失落和耻辱感,也只有他们自身可以开启他们的转型”,比尔·伯恩斯分析说。
谁失去了俄罗斯?“苏联”,克林顿时代的外交官斯特罗布·塔尔伯特回答道。“俄罗斯迷失了自己”,我们的前波兰部长说。而让美国历史学家玛丽·埃莉斯·萨洛特感到遗憾的是,乔治·布什(George Bush)和德国总理赫尔穆特·科尔(Helmut Kohl)从一开始就选择了在一个不断变动的世界中采用她称作“预先制定的模型”、那个确保美国主导地位的西方冷战时期的模型。詹姆斯·贝克过去的合作者,后来任美国驻莫斯科大使的比尔·伯恩斯(Bill Burns)在美国《大西洋月刊》(The Atlantic)上显得更为激进:“这是个古老的争论,它提出的问题毫无水平。我们从来不曾要失去俄罗斯。冷战后,俄罗斯人对自己失去了信心,充满了失落和耻辱感,也只有他们自身可以开启他们的转型。”
在克林顿政府中处理过北约扩张的罗恩·阿斯穆斯(Ron Asmus)于2011年去世,他从未停止过自问。“老实说,”2010年2月,他在纽约外交关系委员会上说,“我们缺乏战略想象力。只要俄罗斯没有融入欧洲安全体系,我毕生从事的项目就不会完成。但如今的俄罗斯并非我们想要的伙伴。格鲁吉亚不是斯洛文尼亚,乌克兰不是波兰。欧洲与美国都需要就自身的目标和战略达成新的共识。”
将近十年后,他的判断仍然有效。俄罗斯在重返中东,一个月前,俄罗斯士兵驻扎进了一个被驻叙利亚美军匆忙遗弃的基地。老布什与戈尔巴乔夫进行过真正的对话。克林顿支持过叶利钦,但没有真正帮助他。小布什曾看着普京“眼睛深处”并以为“看到了他的灵魂”,然后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奥巴马(Obama)试图重新建立联系,然后放弃了。特朗普(Trump)则已经完全退出,将怀旧的俄罗斯留给了它自己。并失去了它。
翻译文章: Qui a perdu la Russie ? , lemonde.fr, le 11 novembre 2019
网络链接:https://www.lemonde.fr/international/article/2019/11/11/1989-2019-qui-a-perdu-la-russie_6018778_3210.html
译者介绍:张禹晗,清华大学硕士研究生在读,现为法意读书编译组成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