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文 秦晓鹏

编辑 刘肖迎

有比跑得快飞得高更刺激的吗?有,跑得更快,飞得更高。

这是央视纪录片《城市24小时·深圳》宣传片中的开头语。深圳是一个效率至上的城市。

等我死了再睡,是深圳金融人的自嘲;人口密度远超北上广,交通情况却好于北上广,深圳人不会把时间浪费到堵车上,连交通违章都是超速查得最松;深圳人连婚礼都要安排在晚上,白天的匆忙实在与浪漫氛围不搭。

乘改革的东风,千万深圳人用无与伦比的深圳速度创造了无数的奇迹,打破了一次又一次的质疑,成为中国的科技产业中心,拥有华为、中兴、腾讯、华大基因、大疆、平安等一批世界级行业巨头。

四十不惑,深圳的四十岁也面临着新的课题。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质疑

“小河弯弯向南流,流到香江去看一看……”《东方之珠》这首歌中唱的小河是深圳河。

曾经,深圳河的两岸,一边是边陲渔村,一边是世界金融中心。两地经济、收入有着天壤之别,对财富的向往让深圳爆发了多次逃港潮。《国家人文历史》一篇文章称,1954年到1980年,官方明文记载的“逃港”事件就超过56万人次,最猛烈的是1978年到1979年这一波。

1979年11月, 深圳市被改为地区一级的直辖市。1980年8月,深圳特区正式设立。打铁还需自身硬,深圳加快了开放的进程,并注定要创造一个经济奇迹。

2018年,深圳GDP突破2.4万亿元,首超香港,位列全国第三,40年间,深圳的GDP增长超过1.2万倍。经济学家张五常先生称,这条“田间的深水沟”将成为宇宙中心。

历史总是曲折向前,奇迹的发生也伴随着一次次的质疑声。

80年代初,深圳在从传统农业向工业转型的过程中靠的是三来一补,彼时,深圳的既定方针是资金以外资为主,产业结构以工业为主,产品以出口为主,引进以技术为主。

事实却是深圳利用外资只占投资总额的30%,工业总产值低于社会零售品总额,进口也大于出口,且引用的是香港和日本淘汰的设备。

当时有上海人跑到深圳买了一把折骨伞,后来发现伞竟然是从上海送到香港又转回到深圳的。将低价出口的产品买回来,又返销内地赚回差价,深圳钻了出口创汇的空子,当时的深圳整体工业仍然从属于贸易,经济结构也以贸易为主。

1985年5月,香港杂志上刊登的一篇《深圳的问题在哪里?》对深圳的工业化道路走得是否纯正发出了质疑。

1996年,外商投资优惠专享政策结束,叠加浦东新区的开发,这让长久以来认为深圳的发展靠的是“开小灶”式政策倾斜的民众纷纷担忧,2002年轰动一时的《深圳,你被谁抛弃》将这种情绪引向顶峰。

《深圳,你被谁抛弃》开门见山的就是对深圳引以为傲的包括招商银行、平安保险、中兴通讯、华为和沃尔玛在内的金融业和高科技行业巨头“迁都”上海传闻的忧虑。

文章还引起了社会、深圳政府乃至国务院的关注。

2010年后,“四万亿计划”之后,出现了乱铺摊子、冲动投资的乱象,深圳的GDP总量有被天津、苏州超过的势头,危机感再次扩散。

除此之外,深圳头上还有“文化沙漠”、“没有历史”、“山寨之城”等多顶并不光彩的帽子,在一定程度上也是事实。

没有人恶意唱衰深圳,即使被骂也要如约长大,摘掉帽子只能靠自己。

深圳,从未无视这些声音。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深圳速度

深圳早期走偏被抨击后,逐渐抛弃了经济效益较高的三来一补的产业模式,并将“科技兴市”提上日程,鼓励科技人员兴办民间产业,目前,深圳拥有A股上市公司中最多的民营科技公司,比起北京中关村,深圳更像是中国的硅谷。

1987年,任正非拿着集资来的2.1万元创办了华为,1988年,赛格电子配套市场成立,其所在的华强北商业街后来发展成为“中国电子第一街”。金融业也在这一时期开始萌芽,中国平安、招商银行、深圳发展银行等金融机构先后成立。

真正意义上将计算机和通讯、电子、生物技术等高新技术产业作为长期战略是在1996年的城市总体规划中。到了世纪之交,深圳初步形成了高新技术产业、现代金融业和现代物流业三大支柱产业。

有了科技兴市的土壤,1998年,互联网巨头腾讯也在深圳这片土地诞生。

至今,高科技、金融和现代物流仍是深圳的支柱产业。

《深圳,你被谁抛弃》引发大面积讨论之后,当时的市长于幼军与文章作者开展了两个半小时的平等对话,表示迁都一事只是传闻,更重要的是深圳人不抛弃自己,就没有人能抛弃。

至于深圳是否会被其他省会城市超越,以结果而论,深圳稳坐钓鱼台。

曾经的华强北被冠以山寨之名,如今的华强北是“创客”的天堂,销售的产品从架子鼓到悬浮滑板再到芯片,琳琅满目,每天午后都会迎接来自世界各地倒完时差的批发商。

以前的深圳被认为是“文化沙漠”,现在的深圳是联合国授予的“全球全民阅读典范城市”。“当整个城市堕入黑暗,这盏灯永远为你点亮”,深圳的中心书城运营着的24小时书吧,是中国内地坚持最久的24小时书店。

不仅如此,深圳还培育出400家上市公司,成为了德勤《超级智慧城市报告》中的榜首,这份榜单考核的依据十分综合全面:是否有足够的技术基础建设做支撑;覆盖的智能领域是否够广够深;城市是否拥有源源不断的持久创新能力。

短短40年,从低端贸易加工蜕变成以文化、金融、高科技和物流为产业支柱的科技之都,从城区面积只有3平方公里的小渔村转变为国际化大都市,从人口不足三万人的边陲小镇到常住人口突破1300万,深圳的飞跃离不开开垦精神和效率至上的行为准则。

深南大道上,市委大院的门前坐落着一尊铜像,名为孺子牛,也有人叫它开荒牛,初落成时,“开荒牛”也是备选名称之一。

深圳人就像这尊雕塑一样在这片落后的土地上辛勤开垦,奉行“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的口号,最终创造了一个个奇迹。

1982年动工的深圳国际贸易中心大厦在建设的过程中达到了“三天盖一层楼”的惊人速度,创造了我国建筑史上的新纪录,从此“深圳速度”就是效率的代名词。

1979年到2018年,深圳一直跑步向前。

2019年,深圳似乎慢下来了,前三季度,其GDP增长率为6.6%,较2017年和2018年同期的8.8%和8.1%有明显下降,而且低于邻近的广州。

四十岁的深圳,遭遇了中年危机?

中年烦恼

长久以来,关于深圳都有“产业空心化”的担忧。

春秋时期,齐桓公为了拓宽自己的地盘,把目光放到了邻国鲁国和梁国身上,管仲献上一计,让齐桓公带领全国上下都穿绨做的衣服,却不准百姓生产绨,这样一来绨就成了抢手货,鲁梁两地百姓本就善于织绨,见有利可图,便放弃农耕。

后来,齐桓公下令不准买鲁梁的绨,鲁梁开始闹起了粮荒,只能高价从齐国买粮食,鲁梁百姓也纷纷投奔齐国。

齐桓公不费一兵一卒收割邻国的故事流传了上千年,鲁梁两国便是产业空心化的代表。

国家在对外经济交往中存在关税壁垒、政策限制、贸易顺逆差等因素,也存在诸多政治因素,当国家受到制裁,空心化就会导致经济不安全。

因此,每当有制造业企业从深圳迁出,就有一些声音冒出来,有时是杞人忧天,有时却是警钟。

深圳在国家的统一政策法令方针下进行经济活动,城市的产业空心化远没有国家的产业空心化可怕。越是成熟的经济体,分工越明确,制造业迁移成为国际城市发展的必然趋势。

2007年前后,随着国家劳动合同法的出台和最低工资标准的提高,一些劳动密集型的低端制造业大规模外迁。

但对于深圳来说,譬如服装、玩具、印刷等低附加值企业的迁移,不会产生什么影响,反而是这些企业释放出来的经济要素可以被更好地利用,高附加值的企业可以顺利补位,促进深圳的产业升级和结构调整,还可以拉动惠州和东莞等地的经济,此类的迁移是喜闻乐见的。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2015年开始,深圳再次出现企业外迁潮,原因在于深圳的土地、房地产价格暴涨,并由此带来厂房租金快速增长。

挤压的企业不止是低端制造业,还包括很多中大型先进制造企业,甚至包括很多明星企业:2014年中兴通讯将生产基地迁往河源;比亚迪则在2015年,将新能源汽车的产业基地选择在广东经济最为落后的汕尾;2016年华为终端转移落户至东莞松山湖······

《深圳市2018年中小企业发展情况的专项工作报告》指出,2018年深圳有91家规上工业企业出现外迁情况,约占规上工业企业总数的1.1%,累计在深工业总产值599.7亿元,占当年全市规模以上工业总产值的1.95%。

报告还指出:近三年外迁的192家企业中,电子信息制造企业有27家,占全部外迁企业的37.5%,电子信息等高技术行业成为外迁新领域。

这一次不是产业结构调整,也不是转型升级,更多的是被动。因为制造业走了之后,高附加值产业没有跟上。

2019年前三季度,深圳除了GDP增速明显放缓之外,三大产业结构也由上年同期的0.1:40.2:59.7调整为今年前三季度的0.1:39.3:60.6,第二产业增速放缓。

2019年前11个月,深圳市的先进制造业和高技术制造业的增长速度同比几乎腰斩,市界还注意到以月度为单位来看,增速越来越差。

长久来看,将高新企业研发设计留在深圳,将制造企业留给周边城市承接形成经济圈,类似新泽西州承接纽约的产业转移,这是不可阻挡的趋势,但不是现在。

深圳政府出台了多项优惠政策,包括融资、税收、用地等方面为企业减负。2019年前11个月,深圳新增减税降费政策合计减免税费为844.58亿元,其中,制造业和批发零售业新增减税390.96亿元,占新增减税总规模近五成。

有一些企业表示考虑回迁。就目前而言,高房价对于企业的挤出效应还能够通过其他方式抹平,但高房价抑制的又岂止是制造业,可能也抑制了深圳人的创业激情。

深圳市市场监督管理局发布的统计公报显示,2019年前11个月新登记的商事主体数量同比仅有2.45%的增长。

这种趋势并非自2019年开始。

新登记商事主体包括企业户数和工商个体户数,私营企业在企业户数范围之内。因统计口径变化,2013年数据为市界计算得出,因此2013年部分数据的增速值略有误差。

2014年前11个月,新登记的企业户数、个体工商户数分别有超过50%和20%的增长,企业中私营企业的增长为45.5%。

2015年,深圳房价涨势凶猛,个体户的登记数量直接减少了30.8%,私营企业尚能保持坚挺,不过增长率也降低到27.2%;安居客数据显示,2016年深圳成交的房子均价前3个月有所上涨,后9个月处于下行通道,新登记的企业和个体户增长率有所回升。

2017年—2019年,深圳成交房价几乎单边上涨,私营企业也抵抗不住,2018年最甚,前11个月新登记的私营企业户数减少了21.3%,企业新登记数量也下降了18.9%。2019年,各商事主体登记情况趋于平稳。

与此同时,注销企业的户数一直在增加。

受高房价的冲击,新登记的企业、私营企业、工商个体,从遍地开花过渡到了活力消退的阶段。

不惑之年

有年轻人就有创新,创新是引领发展的第一动力,对于平均年龄只有32岁的深圳来说还有的是希望。

40年间,深圳以极其包容的态度迎接了一批又一批外地的年轻人,全日制本科生,在深圳缴纳社保便可直接落户,政府还给予1.5万元的补贴,有的辖区还追加1.5万元补贴,程序上也非常便捷,基本“秒批”,深圳是落户最容易的一线城市。

因此,一大批怀揣梦想的年轻人来到深圳,深圳也可能是唯一一个人口持续净流入的城市。

多数年轻人的深漂第一步是城中村、农民房,握手楼是城中村里常见的存在,之所以叫握手楼是因为楼间距非常近,仿佛住对面的租户从窗户伸出手来就能够触碰到,有的房间几年不见阳光,回南天就更难捱了。

每一个来深圳的人都不想当咸鱼,一个两年的深漂告诉市界,深圳人没有娱乐活动,一心扑在赚钱上,都想在这个地方安家,可是望着不停涨、涨不停的房价,很多人萌生退意。

贝壳发布的《2019新一线城市居住报告》显示,2019年深圳房价收入比为24.4,高于北京的22.5,位于全国首位。

买了房的房奴们过着精打细算的日子,原特区里城中村更新改造速度加快,租金也会上升,租住城中村的群体生活压力也越来越大,留在深圳就必须压缩消费开支。

数据显示,深圳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增速持续低于全国,尤其是2015年,全国社会消费品增速超过10%,深圳只有2%。

高房价挤压消费,也降低了人的幸福感。

在过去四十年,深圳人口持续流入。教育和医疗设施没有跟随人口增长,成为遗留下来的老大难。

华为总裁任正非曾透露,华为4万海外员工多数不回国的重要原因是,在非洲这些孩子可以上最好的学校,但是回到深圳就进不去学校,没有学位。

根据深圳新闻网的统计,近8年来,除2014年外,深圳其他年份的公办普高录取率均不到50%。这意味着有一半的学生上不了公办普通高中,而对比其他一线城市,2018年北京普通高中录取率为85.7%,上海是65%,广州是69%。

在高等教育上,深圳更是出了名的没有好大学,深圳市教育局副局长许建领曾称,深圳高校全日制在校研究生仅占比17%,这是深圳高等教育存在的不足。尽管这些年一直在引进各大名校,但仍远匹配不上一线城市的经济地位。

深圳是全国最大的移民城市,平均年龄仅30多岁,人口本就处于快速增长期,随着“二孩”政策和异地高考改革政策的逐步实施,未来学龄人口将大幅增加。

深圳的第二个短板是医疗,医疗的问题某种程度上也是教育的问题,缺少医学生,缺少好医院。复旦大学医院管理研究所发布了2019年中国医院排行榜,百强名单中,深圳无一上榜。

教育和医疗硬伤也是劝退年轻人的重要因素。

不过,进入不惑之年的深圳也已经开始正视这些短板的存在。

2019年,深圳近30万年薪招聘中小学老师,医学生最高可获得35万元补助的新闻一度刷屏。

引进和补贴教育和医疗人才,安排学前教育经费补助、改扩建学校增学位、引进一流大学;设立医学院、建医院、增床位。

深圳为了弥补短板做了大量的资源倾斜,直接体现在医疗和教育经费支出上。2019年,在政府缩减开支带头过紧日子的情况下,安排的医疗和教育支出仍有20%左右的增长。

深圳的四十年,跑得太快,如今慢下来未必不是好事,等一等落在身后的公共设施,奔向下一个更高质量的四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