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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放弃了。”这是柚子(化名)接受采访时说的第一句话。

她的母亲是一位62岁急性白血病患者,由于疫情蔓延、交通封锁、血库告急等一系列连锁反应,在一周前失去了治疗。作为每周都需要输一次血小板、每两周就需要输一次红细胞的重症血液病人,输不上血是致命的。

1月28日,柚子母亲的血小板数值掉到了15(正常人是150到300),随时都有内出血的危险。到了2月2日,血小板已是个位数,有出血症状,需要绝对卧床。即便有医院接收,也已经不适合搬动。“在路上高几率大出血,去医院高风险被感染,在家拖着,可能时间还长点。”

柚子告诉中国新闻周刊,疫情中不止有肺炎病人,武汉其他重症病人家庭太多了,她尝够了这个滋味,不想看到其他家庭也经历这样的无助。希望有关部门也能适当做出一些安排,让非肺炎的其他重症病人也能够得到应有的治疗

无血可输

“我一个武汉人,都觉得应该关注下地级市县级市的医院了!”“外省源源不断的物资、人员赶来支援,心里很受触动。”“咱们本土医生终于可以换班歇口气了。”“我们不会怂。一定要坚持下去!”转载新闻、给医务人员点赞、甚至呼吁关注武汉周边城市的疫情……这是一周前,武汉人柚子在微博和朋友圈发布的主要内容。

这样的乐观,在患急性白血病的母亲失去治疗之后,被完全击溃。

半个月前,官方公布的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确诊人数还不过百的时候,她的担心停留在交通问题。1月23日10时,武汉封市,市内公交、地铁均暂停运营,大部分出租车也拒载乘客。柚子在微博写道:“没有私家车的人员和家庭怎么办?我妈妈每六天就要去医院住院输血小板,现在成了大难题。”

但没想到,不到一周,医院连供血都成了问题。随着疫情的发展,所有三甲医院将主要人力资源投入救治肺炎病人,有些科室被感染科征用,有的关停,有的不再接收新病人。

“我们1月26日查血常规时,医院还说没问题到时候可以来输血。所以我一直是乐观的。”两天后,情况急转直下。1月28日,武汉“封城”的第六天,柚子最后一次带着母亲到中南医院查血象,结果显示母亲的血小板已经低至15。这是一个绝对需要住院输血的危险数值。

那个时候,中南医院的血液科已经确诊一例冠状病毒肺炎,由于患者未转出,为了防止感染,血液科不再接收病人,医生建议柚子联系其他医院给母亲输血。

柚子开始疯狂联系武汉市内的所有医院,皆被告知无法接收。她意识到,除了医院担忧血液病人易感染,更主要的原因,恐怕是真的没血了。

在官方公布疫情前,她便判断春节期间输血或需排队。因为献血主力军是学生,寒暑假期间被认为是“季节性血荒”。疫情暴发之后,全省交通半瘫痪,原本繁华商圈里的流动献血车也关闭。

“献血要去血液中心,可没有交通工具,怎么去?现在出门本就有感染风险,加上献血后免疫力下降,谁会去献血?以及,没有办法保证,献血人有没有携带病毒。湖北的血液中心没血了,得从外省调,而外省同样有上述原因以及自己的医疗临床用血需求……”母亲患病以来,柚子对血液供应的情况很敏感,她意识到,这个时候,血荒几乎是必然的。

根据《楚天都市报》报道,1月23日,武汉血液中心的23位医务人员曾经同一天进行献血,共捐献28个治疗计量的血小板。该报道称,为了保障非常时期的血液供应,武汉血液中心街头献血点春节期间不休息。

但中国新闻周刊致电武汉市血液中心,工作人员委婉地证实了缺血的现实。为了避免献血者处于新型肺炎潜伏期,血站工作人员也会严格筛选,将曾有病人接触史的献血者排除在外。近期的新入库血液,也会保存放置14天以上,直到确认献血者没有感染肺炎。一定程度上,这也加剧了供血不足。

现在在武昌、汉阳、汉口分别只有一个点,献血的人确实很少,每天可能只有几个。相较过去而言,肺炎以外的其他病人供血量有所减少,临床上也会控制血液的使用。实在紧缺的时候,经过审批也会从外省调剂。”工作人员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有心无力

1月29日晚上,奔波无果的柚子求助母亲的主治医师,医生表示愿意每天以急诊的方式给她母亲留一袋血小板,只要能够送到医院,只要医院能够接收,医院就能在实施急救时,为她母亲输上血小板。

医生说的急诊方案,是指病人“快不行了”做的最后抢救。前提是,需要做肺炎病毒试剂筛选排除。然而,能否叫上救护车本身是一个未知数,即便到了医院,免疫力为零的白血病患者若跟肺炎病人在同一个空间里做病毒筛查,几乎是死路一条。

最糟糕的是,她母亲的情况已经恶化到稍一搬动都会导致内出血,无法承受到医院的一路颠簸,只能在家绝对卧床。每一个可能救命的环节,可操作性都微乎其微。“这是一个死局。”

“我们放弃了。如果我再去医院冒风险找医生,万一被传染被强制隔离,会见不到我妈最后一面。”她现在只能陪在母亲身边,眼睁睁地看着母亲的生命一点点流逝。

母亲患病两年来,曾多次徘徊在生死边缘。但柚子还是难以接受,最终使母亲走到生命尽头的原因,并非由于病情恶化,而是得不到治疗。

两年前,她的母亲被确诊为骨髓增生异常综合征,这是一类高风险的急性白血病。当时医生判断生存期不超过3个月。但是,在主治医师的尽力救治和家人的精心照料下,她妈妈挺过了两年。

她想起去年除夕,由于母亲还在化疗期,全家第一次在医院过年。没有像样的年夜饭,没有热闹的春晚,她却很知足。当时她在朋友圈写道:“我唯一的新年愿望就是母亲能多陪我几年。”

为了防止免疫力几乎为零的母亲被感染,她的家中每天用紫外线灯消毒。两年来,柚子和父亲外出时从未摘下口罩,母亲则全天佩戴防护型口罩,即便睡觉也不摘。每隔一小时,母亲就需要盐水漱口,如厕后也需要用盐水进行清洁,防止口腔和肛周感染。

后来,母亲很争气,又陪她过了两个春节。两年如一日的小心翼翼、精心守护,在一场猝不及防的疫情中,无力继续了。

前几天,焦头烂额地找医院时,她也曾愤怒地发微博质问:“武汉市其他重症病人怎么办?比如定期要化疗、透析、输血的,现在医院都不收了,难道回家等死吗?”

“我给区政府打电话时,电话那头的人和我一起哭。他们也要崩溃了。卫健委的工作人员也努力沟通过,但真的没办法。”柚子说,她能理解医院,也能理解政府,她会尽最大努力保持理智。

“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上门输血,但我从来没有指望过,即便我们自己承担输血风险,但对医院而言这违反了原则性的纪律。我和妈妈都不想再给医院增加负担了。能自己解决就自己撑下去。”

失去治疗之后,柚子胆战心惊地守了母亲一周。到了2月5日,母亲全身的淋巴结开始肿大,难以进食。连续多日不敢合眼的柚子已经没有心力再作挣扎。

她现在最担心的是,万一妈妈过世,依照当下严峻的形势,办后事都有困难——根据《中国经营报》报道,由于连日来因肺炎死亡的遗体增多,殡仪馆工作量过度饱和,许多患者死亡后,“去殡仪馆都得排队。”

“希望大家在关注疫区,关注肺炎患者的同时,也把目光投向被挤占了治疗机会的其他类重症病人吧。武汉还有很多很多像我妈妈这样,把命交给医院的重症病人。请在他们还有机会时帮助他们。”柚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