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毒肆虐、医院爆满、交通阻断，封城后，所有武汉人都不容易。而对于武汉市的孕妇来说，焦虑也倍增。确诊人数还在爬升，很多武汉孕妈都在疑虑，这时候去医院产检是否安全。
而对于出现发热却即将待产的孕妇，普通发热门诊说不能收，政府推荐的为数不多的几家定点医院却没有床位。相关服务信息尚不能做到透明和及时更新。
在武汉，医疗服务的供给能力受到疫情的严重挤压，光应对疫情就已经十分局促，其他患者治疗需求也受到波及和冲击。
包焕是武汉本地孕妇。孕期12周（3个月）的孕妇要做一项非常重要的检查——对胎儿进行项后透明层的扫描（Nuchal translucency），也叫NT检查。这项检查通过超声波来评估发育中的胎儿患唐氏综合症、其他染色体异常、主要先天性心脏病的风险。
疫情发生后，包焕建档的湖北省妇幼保健院已经作为发热门诊，接待发热患者。临近NT检查日期，包焕开始担心，此时医院还是否给正常孕妇做产检。
当地孕妇圈子里也开始传言，湖北省妇幼保健院不做产检了，一时间，看不到官方信息，包焕急的不行。
突然降临的疫情，给孕妇们带来不少烦恼。“相比其他地方，武汉的孕妇更加焦虑，不知道哪个医院安全，哪个医院能接待我们。”包焕说。
南都记者多次拨打电话，终于联系上湖北省妇幼保健院咨询接诊情况。工作人员表示，医院有医生值班，但也不建议现在来医院做产检，“我们比较建议在家安心待产，如果要来的话也可以做产检，但我们建议您最好不出门。”
37岁的陈恬是一位高龄孕妇，已怀孕28周，还出现了疑似前置胎盘，此前已经住过两次医院。按照原来的计划，这几周陈恬就应该去检查胎盘是否前置——这也许是她整个孕期最重要的一次产检。
前置胎盘是指妊娠28周后，胎盘下缘毗邻或覆盖宫颈内口，而正常胎盘附着部位为子宫体部远离宫颈口的后壁、前壁或侧壁。这是妊娠期的一种严重并发症，也是妊娠晚期阴道流血最常见的原因，病情严重可能危及母子生命。
南都记者咨询陈恬一直做产检的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附属协和医院，工作人员表示，目前医院除发热门诊接诊外，其他门诊在休息没有上班，等初十上班以后可再联系咨询。
这也引出了她的担忧，“因为疫情发生了，很多三甲医院都在收治发热患者，这个时候不去医院可能比去医院更加安全？”
眼下，她不知道疫情什么时候能控制住。前置胎盘到孕晚期的风险会越来越大，她又是第一次怀孕没有经验，如果大出血要及时去医院，医院能否及时接收，这是最令她感到焦虑的问题。
疫情控制或尚需时日，但孕妇仍要定期做孕产检，“在这种情况下，谁来帮助我们，能让我们对自己的情况有个判断？如果遇到一些紧急情况，怎么办？”陈恬一直挂的是专家号，她考虑等元宵节以后再回医院检查，“（疫情）大致有拐点后再去会好点。”
武汉人唐娟也有着相似的烦恼。她一直在湖北省妇幼保健院徐东分院做检查，近期她就要做“大排畸”和无创DNA筛查了。“但目前消息封闭，不知道医院什么情况，也不敢贸然去医院，怕感染”，她对记者说。
在孕妇当中，还有一个更为特殊的群体——反复以流产、胎停为妊娠结局的非典型抗磷脂综合征患者。35岁的武汉产妇林小苗就是其中之一。她怀孕已经21周。
“在怀孕这件事上，我们这样的患者一路走的都很艰难”，林小苗对记者说，对于非典型抗磷脂综合征患者，想要再次怀孕，整个孕期都需要注意保胎。
生育之路于她本就已经十分艰难，现在发生疫情，情况变得更棘手。她家在此次疫情的“红区”江汉区，距离华南海鲜市场只有5公里。
有了前车之鉴，这次怀上孩子后，林小苗很早就开始注射低分子肝素，一天两针。由于长期注射，肚皮上留下了乌青色的疤痕。除此之外，她还要口服阿司匹林和优甲乐等药品。
为了保胎，她要每周或者每两周去医院检查，根据检查结果的升降，不断调整用药。这些药品都是处方药，需要去医院门诊由医生处方开具。
“现在我们没有办法去做用药调整，甚至可能面临停药的风险，一旦断药，就可能再次面临腹中胎停。”她说。
林小苗已经半个月没有去医院，现在注射用的低分子肝素都是之前的储备。
医院暂停接诊的传言不断传来，“现在大家都惊慌失措”，林小苗在一个将近500人的“复发性流产保胎群”里，群里的准妈妈们十分焦虑。
疫情围城，焦虑的情绪浸染了这座城市里每一个人。挺着大肚子的准妈妈们身处其中，内心的酸楚和焦躁更是加倍。
陈恬去年11月份住院回来后，一直在家呆着，一次也不敢洗澡，怕万一有一点风险，医院忙不过来。她的家人也尽量不出门，只有买菜或者倒垃圾才出门，必须得全副武装戴好口罩和手套，一回家就得换掉衣服、洗澡。
“大家都担惊受怕”，林小苗也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出现问题。她不敢出门，每天花大量的时间刷手机，一刻不停地看疫情的有关信息，熬夜到深夜2点才睡，经常做噩梦，在家大哭过好几次，“一方面为我的城市，一方面也为我自己，为我肚子里的孩子，不知道后面的路要怎么走。”
在家咳嗽几次后，人也开始变得神经紧崩，虽然她从未出过门，但依然担心在接触旁人的过程中也感染了。她思来想去，“一定是自己的心理暗示带来的身体反应。”她逼迫自己不去看手机，去喝鸡汤，慢慢平抑自己的焦虑情绪。
她怕自己如果真的不小心感染了，可能会让她再度引产。她准备好了一封遗书，交给了最亲密的好朋友保管。
陈恬的预产期还有2个月，她还能等待病毒最终被控制。但对另一些2月初就要待产的武汉“准妈妈”来说，她们的心情更为焦虑。
陈恬的一位孕妇朋友想去私立医院待产，也被私立医院要求，要先做检测，确保孕妇没有感染新型冠状病毒。
1月30日晚上，林小苗看到一名武汉的产妇在微博上求助，到凌晨2点钟，她都没能入睡，一直在关注这这位产妇的进展，“感觉自己的心悬在半空。”
林小苗关注的这名产妇网名叫“默言”，孕已超过38周。1月30日深夜，她和丈夫在微博发布了近几天寻找分娩医院的经历，迅速引发关注。
默言写道，家里已有两名家庭成员确诊，因没有床位一直在家隔离。四天前，自己也出现了鼻塞、流涕、咳嗽等症状，29日开始发烧，体温一度烧到37.8℃。家人联系了多家医院，都被告知一般的发热门诊不接收孕妇。
依据网传的“新冠肺炎特殊病人定点医院名单”，华中科技大学附属同济医院中法新城院区、华中科技大学附属协和医院西院区、湖北省人民医院东院区、武汉市中心医院后湖院区，这四家医院可以为疑似、确诊感染者提供孕妇保健、手术。
其中两家医院在蔡甸区，距离默言太远。她们没有私家车，联系社区又说社区派车不能接送已经出现发热的病人，只能上报给卫健委，等待安排。
家人各种想办法，才联系上一辆救护车，将她送到武汉市中心医院后湖院区，但却被工作人员告知，医院已经没有床位，院区还在改建，暂不能接收孕妇。
打电话询问上述四家能接收孕妇的定点医院后，默言和丈夫得到的答复是，只能进行常规的治疗，但临产孕妇还是无法接待。最后，在志愿者的帮助下，几经波折才把她送到协和西院等待病房完成改造后生产。
怀孕超过36周的武汉人李依也有同样的担忧。她提议，针对孕晚期的孕妇，能否及时地安排定点医院开展比较安全的产检和住院分娩。
之前，李依在一家月子中心预定了月嫂陪产服务，因为疫情原因，月子中心的服务也暂停了。母亲和婆婆分别隔离在城市的两端，能陪她分娩的只剩下她丈夫了。
对武汉的准妈妈们而言，她们的期盼是在尽量不影响“抗疫”的大局之下，能确保母子平安，并不奢求有优质的服务。
林小苗希望，能有一家安全的医院专门为武汉市健康的孕产妇服务，能让他们定期产检、开药，能顺利地把孩子生下来。从当前看，孕产妇能在哪些医院寻求到帮助？
以前述网传“新冠肺炎特殊病人定点医院名单”为例。该名单由微博上一位认证为武汉大学中南医院妇产科医生的用户所发布，来自一份名为《关于做好新冠肺炎疫情期间特殊病人医疗保障工作的通知》（下称《通知》）的文件。
南都记者在湖北和武汉的多个政府网站上均未找到这份文件。不过，多家医院的工作人员均向南都证实，已收到了这份文件。《通知》称，对于确诊及疑似病例伴有慢性肾功能衰竭病人、孕产妇、外科疾病的特殊病人，由指定的发热定点医院负责收治。
《通知》明确，华中科技大学附属同济医院中法新城院区、华中科技大学附属协和医院西院区、湖北省人民医院东院区、武汉市中心医院后湖院区，这四家医院可以为特殊孕产妇提供孕妇保健、手术。
疑似或确诊的孕产妇可以在这些医院得到帮助吗？
协和西院的工作人员向南都表示，目前医院只接收疑似或确诊的孕产妇。有发热症状的孕妇，工作人员建议先去其它医院诊断，判断是普通的感冒发烧，还是新型冠状病毒引起的发热。“如果只是普通的发热，到这种传染病医院，不是最后也变成是的了。”
中心医院后湖院区的工作人员则称，《通知》已更新，“前三家是（特殊病人）定点医院，我们这不是了。”
该院发热门诊的工作人员表示，目前医院已停止专科号，只看发热病人，“我这边排了500多个号了，你就算过来挂号也要等十个小时以上才行，而且也没有床位。”
此外，南都记者多次拨打同济医院中法新城院区和人民医院东院区的电话均无人接听。
一边是“一般的发热门诊不接收孕妇”的说法，另一边是定点医院“建议先去其它医院诊断”，没有一个权威的说法。
封城已经一周的武汉急于应对疫情，有一些慌乱并不奇怪，但此时此刻，公开透明、及时更新的信息就显得更加关键，也尤为迫切。
对于其它孕妇，疫情期间还能获取正常的产检等服务吗？多家开设有发热门诊的医院均告诉南都，只要孕妇没有出现发热等症状，就可正常产检，但一些服务需要预约，能否检查要看产科床位的情况。
武汉市妇幼保健院表示，该医院不接收发热、感冒、咳嗽等症状的孕产妇，B超可以做，NT和四维彩超则需要预约。
长江航运总医院也表示，只要不是疑似感染新型冠状病毒的孕产妇都可正常产检。工作人员称，孕产妇因为不能做CT检查，需要先到妇产科查血常规是否异常。“因为现在有的感染者没有出现症状，我们医务人员也很谨慎。”
武汉市第一医院也表示，只要孕产妇没有异常都可以在门诊挂号做产检，有发热就去指定医院就诊。
从当前情况看，孕产妇尚可在部分医院获得正常的产检等服务。但对她们来说，如何高效获取高质量的医疗信息，是当前一道显而易见的门槛。
《通知》尚无明确的发布渠道，南都记者联系武汉卫健委的公共卫生公益热线，工作人员则仅告知协和医院西院和同济医院中法新城院区“好像是可以的，要不您打电话问一下。”当记者询问电话时，工作人员告知仅有总院电话，需要孕产妇自行询问。
同时，南都记者尝试联系的多家医院，均为“无人接听”或“用户忙”。在信息不明确的情况下，孕妇和家属免不了来回奔波，“如果家里没有车，孕妇出行就是很大的困难。即使有车，对于孕妇来说，一家家医院跑也很辛苦。”一位为武汉孕妇提供帮助的志愿者说。
面对病毒，不少孕妇都表达出了相似的担忧，有人担心在路上或在院内出现交叉感染。
2月1日国家卫健委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也谈及此事。北京大学第三医院产科主任，国家产科质控中心副主任赵扬玉表示，考虑到现在特殊时期，如果孕妇的情况很正常，而且处于孕早期和孕中期，也可以在医生的建议下，将到医院检查的时间间隔拉长一些，有一些孕妇也可以在家中进行自我的简单监测。
例如，在孕早期的时候，确定是宫内妊娠，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可以在家休息。下一次产前检查的时间，可以根据医生的预约时间，比如11-14周超声做NT检查。
如果马上要分娩待产，不同的孕妇可能在不同的孕周会有不同症状，通常情况下，在妊娠足月后，孕妇才会有宫缩等先兆待产情况，但也有一些28周以后孕妇会有早产迹象。
“对于这样的孕妇，我们建议，如果没有特殊情况，28周以上需要监测的主要是胎动，包括宫缩频率等。”赵扬玉说。
另外，孕产妇还要注意体重的增长情况，比如每周体重增长情况，如果有条件的话，可以在家测血压，如果出现胎动的异常，包括有一些不规律的宫缩，或者下面有出血、流水，在家里自己测血压时，如果血压大于140/90，或者有自觉的症状，比如头晕、眼花，这些问题都需要及时到医院就诊。
但她也表示，孕妇是特殊群体，正常孕妇即使没有并发症，都有可能出现一系列异常问题。赵扬玉建议孕妇听从医生建议产检，特别是28周孕晚期孕妇和高危有合并症的孕妇一定要严格产检。
赵扬玉还强调，希望孕妇配合医院的体温筛查和流行病学调查，听取医院分散分时段的就诊建议。此外，如果没有洗手的情况下，不要用手触摸口眼鼻，离开医院后要尽早清洗双手。
志愿者建议，考虑到孕产妇是一个需要关爱的特殊群体，政府应该为已经出现发热的孕产妇开辟一条绿色通道，指定一两家医院，可以优先给出现症状的孕妇做核酸检测，减少他们出现交叉感染的风险。
采写：南都记者吴斌 宋承翰 发自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