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白色战袍的基普乔格冲在最前面,向两边观众挥手示意,脚下依然不停,保持着石英钟般稳定的2分50秒1公里的配速,在他身后的6位黑衣跑者却早已掩饰不住内心的狂喜,他们张开双臂,互相微笑,在冲线那一刻,扑到基普乔格身上和他紧紧相拥,尽情释放着胜利的喜悦。

1小时59分40秒2,人类终于突破2小时极限大关,这一刻,不仅仅是一个人的胜利,不仅仅是41位领航员的胜利,而是全人类,一起突破了看似不可逾越的生理极限。

“为了创造历史,就像第一个登上月球的人一样。当我跑2小时03分时,人们说这就是我的极限。后来我跑到了2小时01分39,又有人说这是我的极限……这次我挑战159,是为了创造历史,更是为了改变人们的认识。”

基普乔格一直说,人类没有极限。但在突破的过程中,却并不像他赛后表现得那么轻松。

有人计算过,以基普乔格被承认的最好成绩2小时1分39秒为例,他想要突破2小时大关,难度相当于百米跑进9秒45左右,而目前博尔特保持的世界纪录是9秒58。有科学家预测,以人类生理条件进步的速度,想要突破2小时,大概会发生在2075年。

所以,坦白的说,这是一场毫无胜算的战役,在两年前的意大利蒙扎,基普乔格曾经向2小时发起第一次挑战。但当计时牌走到2小时,基普乔格距离终点还有146米。

当时,出于心理因素的考虑,团队设置了另外两名选手一起挑战,在马拉松的专业分析文章中,得出一个结论,身边有两位陪跑者,将会最大程度上减少选手的孤独感。但上一场两位选手全程陪伴跑完,在后半程已经掉队。基普乔格的孤独反而被放大,他在第37公里时突然掉速,被领跑团队带开,最终只能无奈眼看着2小时越来越远。用现场解说美国演员凯文-哈特的话来说:“42公里后,最后的195米令人心碎,你无法想想基普乔格是如何撑着跑完的。”

“我是人,不是机器,保持全程2分50秒的速度并不容易,” 基普乔格在赛后这样说,“但我想告诉大家,人类没有极限,这不是路的终点,我想说,人类终将跑进2小时。”

他迅速调整了过来,在一年前的9月16日柏林马拉松上,跑出了2小时1分39秒的成绩,一次性将世界纪录提高了1分18秒。

11站10次夺冠,基普乔格足以封神为人类马拉松最强选手。破2的梦想,也只有他最有资格实现。

于是,他再次加入项目中,这次他没有像2年前那样疯狂训练7个月,而是着重调整心理状态,用他经纪人瓦伦丁-特劳的话说,“他只需要保持内心平和,只要相信自己,就肯定做得到。”

两年后,在维也纳普拉特公园,基普乔格终于做到了,这一天,距离他的35岁生日,只差24天。

当然,国际田联并不承认这次的成绩,因为这里面有太多的人为加成,但也正是这样,证明了这是人类的胜利。

让我们重新回忆一下这伟大的1小时59分40秒:

在基普乔格的前方,始终有一辆电动领航车,用激光照射出一条绿色基准线,显示出当前汽车的配速和按照此速度跑完的比赛的用时。

他身前有5位领跑员,身后有2位,以V字型形成一个队列,这些领跑员的任务当然不仅仅是伴跑,还有破风。

根据《跑者世界》所分析的,如果可以完美地设置一道风幕,运动员将会屏蔽85%的风阻,这一战术将是基普乔格挑战2小时的制胜法宝。和上一次有两位世界级选手一起参与挑战不同,这一次作战的只有他一个,但他并不孤独。

41位陪跑者分为6组,先后帮助破风。他们中,15位来自肯尼亚,7位来自美国,6位来自乌干达,还有来自埃塞俄比亚和日本的顶级跑者,他们中间不乏美国中长跑巨星拉加特、欧洲半马纪录保持者万德斯、挪威三兄弟的亨里克-英格里格森、菲利普-英格里格森以及雅各布-英格里格森这样的巨星,他们中的每一个,都有机会在相同条件下成为挑战者,但现在,甘心做绿叶,去成就马拉松历史上最好的选手,2小时1分39秒的世界纪录保持者——基普乔格,去完成这一壮举。

在基普乔格身边,有三辆自行车随时保障,给他按照计划提供能量饮料。每一次基普乔格喝完饮料,自行车团队会捡起瓶子,计算其中摄入的能量,调整下一瓶的能量补给。

轮流替换的pacer,完美的三角形排列,挡风车的开路。这一切的完美准备,正是为了突破全程马拉松2小时。

天时和地利,同样重要。

和两年前一样,这次挑战也耗时持久,精心准备。赞助商们打造的“INEOS159”团队,不仅汇集了最顶尖的跑步高手,还包含了设计学、材料科学、工程学、生物力学、营养学、运动生理学和运动心理学等多个领域的专家组成的超级团队。通过数据分析,寻找到了最合适的时间地点:根据基普乔格曾经的比赛成绩,他的最好状态是空气湿度低于80%,温度保持在7-14℃,而他们联合运动研究实验室首席生理学家布雷特-柯比设定的专项“环境参数”,还包含了海拔高度、温度、蒸汽压力等诸多因素,最终选定了维也纳普拉特公园。这里不但符合基普乔格的个人最适宜发挥的条件,同时空气质量和含氧量也在最佳水准——这项测试,是基普乔格在跑步机上一边奔跑,一边脸戴呼吸面罩实时分析出来的。

但真正起到重要作用的,是“破风”。

看过F1和公路自行车赛的体育爱好者,都会明白“破风”和“拉尾流”的重要意义。在一支公路自行车队,会有专门的头阵选手,用来给核心骑手冲开风阻。而在一场F1赛事中,一辆车独自跑在赛道上,和前面有车辆清理风阻,单圈差距可以达到0.4秒之多。对于世界纪录2小时1分39秒的基普乔格来说,这100秒的差距,就要他的战友们帮忙了。

1981年CT-戴维斯的风洞试验得出结论,跟跑降低85%的风阻,减少25瓦能耗。理想条件下,跟跑可以为一场两小时的马拉松节约100秒。

为安全起见,基普乔格和团队把目标速度定在了1小时59分50秒,有10秒的安全空间,防止意外掉速。

两位伴跑的队友,也变成了身后跟跑的辅助者——和身前的V字型战队一样,这两位也是在比赛期间可替换的。解说戏称基普乔格就是一辆高速推进的F1车手:轮胎随时更换,驾驶员始终不变。而和赛车类似的还有全程的后勤保障,包括身前的五位领跑员,他们要根据天气的变化,随时决定切换队形。而基普乔格也必须严格按照队友的队形跟跑,因为一旦他的步伐偏向超过40厘米,那么他将会丧失跟跑的全部优势。

2分50秒,是基普乔格的目标配速,这也意味着,他需要用百米17秒,400米68秒的速度,跑完42.195公里。而前方的那辆计时车,除了也能略微清理前方风阻的作用外,最重要的是用激光标注2小时的直线匀速,这是基普乔格和看不见的对手真正对决的时刻了。

他向往常一样,早晨4点起床,吃完早餐,提前一个多小时来到普拉特公园。人们早已等候在跑道两边,来目睹这场人类与极限的战争。在一天前,基普乔格发了这样一段话,“我并不知道极限在哪里,但我愿意为之一直奔跑。”接下来,将是见证壮举的时刻:他将在这段9.6公里的环形跑道上跑完4.4圈。在维也纳早上8点15分正式开跑,此时的气温为10℃,天空中飘着淡薄的雾气,恰是一个跑步的好天气。

基普乔格和第一组领跑者们准备出发,但和民间马拉松的兔子们不同,这些世界最顶级的选手们,不是为了帮助业余爱好者们轻松安全完赛,而是要确保基普乔格以精确的2分50秒完成每一公里,他们的分组任务,是3公里一段,随后整组更换。领跑者们身穿黑色跑步服粉色跑鞋,而中间的基普乔格身穿白色跑步服黑色短裤,脚上是最新款的白色跑鞋,衣服背后是他的姓氏基普乔格,以及肯尼亚国旗。

领跑者分三排,分别为2人、2人和1人,基普乔格紧随其后,再往后是左右各一人。这其中包含了2007年1500米和5000米世界冠军伯纳德-拉加特,他也是基普乔格的同乡,他母亲的学生。在发令枪响起之后,像往常一样,他们轻松超过起点,计时车的激光亮起,一组8人严格按照赛前战术,沿着准确的方向前进着。

3公里,第一条终点线,整组兔子换人;

5公里,完美配速,分秒不差。

第7公里,2分48秒,比预期中的快了2秒,余量达到11秒。

第10公里,28分20秒,完美按照2分50秒完成。但第11公里慢了一点,只有2分52秒。

15公里,稳定的42分34秒,和两年前和蒙扎速度相同。

21.095公里,半程跑完,59分50秒。

第30公里,2分52秒,他“领先”2小时还有9秒,而在蒙扎的这个时候,他已经被2小时追上了。

接下来的12公里,才是真正考验他的时候。

第8组领跑员上场,上一组到场边休息,同时接受记者采访。和前面一样,他们都表达了同一个态度,“他会赢的,我们全都坚信!”

第40公里,他脚步丝毫不停,这10秒优势,紧紧握在手中,踏在脚下。

最后一个转弯,终点近在眼前,最后的2分钟,他开始加速,示意旁边的队友们靠后。他的步子越来越快,手上不断做出胜利的动作,没有掉速,没有失望,而是更大更快的步伐,优势被他一点点扩大,终点线近在咫尺。

1小时59分40秒2!他做到了!和时间赛跑,他赢了将近20秒!基普乔格和妻子深情相拥,然后是经纪人和教练。接着是扑上来的最后一组领跑员。完美的科技和团队作战,最强的跑者基普乔格和41位伟大的领跑员们,他们都是最终的赢家。

“为了创造历史,就像第一次登上月球。”他在赛前这样说。

还有什么,比突破极限更让人热血沸腾的吗?用无数人类的智慧和本能,去挑战一个难以想象的遥远目标,然后,突破它。

这才是体育,最原始而真诚的力量。

作者:里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