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进行了几乎大半宿的比赛后,中国姑娘梁瑞终于看到了前方象征着胜利的条幅,高举着双手冲过终点,身披着国旗的她激动地和教练拥抱在一起,随后与队友一同向场边的观众致意。多哈田径世锦赛首金,在新中国成立建国70周年之际,梁瑞用自己的表现给祖国献上了一份生日礼物。

除了为国争光的兴奋和骄傲外,梁瑞在赛后接受采访提到最多一个词是“走垮”:

“走得特别保守,就是怕走垮了。(夺冠的)前提是不要走跨,完赛是第一目的,在完成比赛的情况下再去争奖牌。”

前世界纪录保持者、新科世锦赛冠军,比赛前担心的居然是自己能否完赛,听起来似乎有点不可思议?但这并非刻意的谦虚之词,因为梁瑞的确有过“走垮”的经历:今年3月黄山的多哈世锦赛女子50公里竞走国内选拔赛中,梁瑞由于身体的原因在赛道上吐了好几次,仅仅勉强完成了比赛,没能以前三的身份直接参加世锦赛,她所保持的世界纪录也被刘虹打破。

多哈当地骇人的高温则又为她完成比赛添加了难度:尽管已是9月底,但多哈白天的温度超过了42度,为了比赛能顺利举行,50公里竞走安排在半夜11点发枪,等到比赛结束已经是清晨4点,即使已经做出了这样的安排,但比赛时温度仍然高达30多度。

“刚来到多哈的时候,走10公里就要晕倒了,特别不适应。”梁瑞回忆道。为了适应午夜的比赛,竞走队提前了一周就来到了这里,每晚午夜都在酒店旁的路上训练。

燥热的天气、反生物钟的比赛时间和超长的赛程,这些对运动员来说这无疑是巨大的折磨。

比赛最后的结果也证明,的确很多专业的运动员都在比赛中“走垮”了:参加50公里男子竟走比赛的46人中,真正完赛的只有28人,除了4人是因为犯规被取消成绩,还有包14人是因为体能不支中途退赛。而在女子50公里竞走实际参赛的24人中,也有6人退赛。

“教练的安排是不要走跨,一定要走下来。教练一直嘱咐我前程一定要慢,要是后面走垮的话很难坚持下来。”夺冠后的梁瑞显然还心有余悸。

竞走项目一直是田径比赛中的异类,它以完赛时间作为判断胜负的依据,同时对运动员的动作有严格的要求,其中包括两个核心要求:首先,运动员必须始终保持至少有一只脚与地面接触。其次,前腿从着地的一瞬间起直到垂直位置必须始终伸直,膝关节不能弯曲。

而50公里竞走可以说是最考验人类耐力的运动项目,它不但距离比马拉松比赛还长,并且对运动员的比赛姿势有着严格的规定。试想一下,普通人光是正常走完全程都很难完成,但运动员们却还要在保持特定姿势的前提下尽可能快的完成比赛。说得好听点是“挑战人体极限”,说得夸张点就是“反人类”了。

在50公里竞走项目的日常训练中,负荷强度也非常惊人。训练分为基础期、强化和比赛期、休整期三个阶段,基础期每周的跑量+走量大约在180公里左右,并且要适应公路和场地两种不同训练场景,同时还要搭配球类和身体素质训练等项目。而在备赛期,除了单次训练负荷上升外,还增加了核心力量的训练。因为比赛要求运动员不仅要具备强大的耐力,而且要有绝对的速度和速度耐力。

退赛在50公里竞走比赛中也是再正常不过了,已退役的全运会冠军赵成良曾是50公里竞走的一员,他完全能够理解队员选择在中途退赛:“退赛这个肯定会有,50公里太长了,坚持不完就中途退场了。50公里比赛,一般40公里就能出名次,拼意志是肯定的。”

一整场50公里竞走的比赛下来,对运动员身体的消耗非常大:在2011年大邱世锦赛上,中国选手司天峰以3小时44分40秒的成绩获得第4名,比赛结束后,司天峰足足掉了4公斤体重,缓了10多分钟才能正常接受采访。正如梁瑞所说的,能不“走垮”坚持完赛已经是一种胜利:在司天峰参加的那场比赛中,43名参赛选手中完赛的只有25人。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50公里竞走更像是一场运动员个人意志的斗争,赛场上也发生过许多感人的故事,其中让观众印象最深刻的主人公,莫过于2016里约奥运会上的法国名将约安-迪尼兹。

作为竞走名将,迪亚兹在比赛第一圈就冲出大部队,一马当先甩开后面的选手。但在走到10公里左右时意外发生了,身体不适的迪亚兹的动作和面部表情开始扭曲,镜头拍到他时,才发现他出现了腹泻。但迪亚兹在短裤内塞了海绵后,继续坚持比赛,甚至还拉开了和第二集团的差距,独自坚定地走在最前方。

但在30公里时,身体撑不住的迪亚兹被迫停在场边,满身大汗的他双手撑在旁边的广告牌上,低着脑袋大口喘气。面对逐渐赶上的对手,他重新抖擞精神跟了上去,只是之前建立的优势早已不再,迪亚兹落入第二集团,但依然坚定地走着。

可在比赛进行到接近两小时四十五分时,迪亚兹双腿已经无力支撑,终于还是倒在了场边。赛场和医护人员认为他没法继续比赛,准备将他扛出场边,然而迪亚兹挥挥手,示意自己还要继续走下去。

15分钟后,他再次停下双手捂住膝盖,这一次连同场竞技的对手都为他加油鼓劲。不能垮掉,是每个50公里竞走运动员心中的信念。最终,迪亚兹以3小时46分43秒的成绩完成了比赛。跑过终点时,迪亚兹笑了,虽然只是第8名,但他已经书写了一段传奇。

只是我们在为迪亚兹的坚持不懈鼓掌致敬时,或许也意识到了这项比赛的残酷性。

对于比赛的参与者和竞走运动的爱好者而言,正是因为50公里项目对参赛选手耐力和技术动作的高要求,才让竞走充满魅力。但对观众和电视转播商而言,50公里竞走是田径项目当中最为枯燥的一个项目,它不具备太强的观赏性,再加上长距离的耗时更长,对运动员也是一种折磨。

自2015年上任以来,塞巴斯蒂安-科领导下的国际田联一直致力于使田径比赛更具商业价值和观赏性,他们决定取消该项目:今年三月,竞走委员会提议将50公里竞走改为30公里,20公里竞走则减为10公里,预期2022年将正式取消该项目,在2023年布达佩斯世锦赛上正式实施新的改革方案

对于田径、尤其是竞走这种冷门项目来说,参加奥运会绝对是运动员最大的梦想。毕竟身处冷门项目,有机会每隔四年登上一次奥运会的赛场,是向全世界展示自己的大好时机。可是在奥运会历史上,女子50公里竞走一直没用被纳入奥运项目,而在2020年东京奥运会,也只有男子参加50公里竞走的比赛。

“目前女子50公里竞走恐怕的确不具备进入奥运会的条件,虽然奥运会有性别平等的基本立场,但是这个项目确实太冷门、小众了,和实际的奥运项目需求不符合,甚至男子50公里竞走项目也不乐观。”国内著名竞走运动员、女子50公里竞走世界纪录保持者刘虹在谈到该项目时说道。

而对于刚刚收获世锦赛冠军的梁瑞来说,自己的下一个目标是参加没有女子50公里竞走项目的东京奥运会,原来抗拒走50公里、抱怨“距离太长了,太磨人了,对女孩很残忍”的梁瑞在夺得冠军后,又必须重新转回到20公里的赛道上。

“肯定是要转项的,因为奥运会是每一名运动员的梦想。”梁瑞说道。而在之后,50公里竞走也将消失于田径比赛舞台。

不管从比赛观赏性、商业价值还是运动员个人的角度来看,国际田联对于竞走项目的改革方案,或许真的能够起到拯救这项运动的作用。毕竟不管迪亚兹的壮举再如何传奇,对运动员身体造成的伤害也无法挽回。

作者:邓先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