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张伟终于遇上了对手。这一期《乐队的夏天》盘尼西林唱了一首《群星闪耀时》,想要表达人性的阴暗面。大张伟一皱眉,“关键是我也没觉得多邪恶啊。”
主唱小乐无知无畏地说了一句,“那是你没听明白。”
大张伟是谁啊,怎么也是14岁就写歌组乐队红遍全国的天才少年啊。现在90后主唱张嘴就怼他听不懂,大张伟也不想认输。他向小乐发出了死亡三连问,“有人说过你装吗?为什么要这么装呢?以后你的人生会很坎坷的。”
小乐依然无所畏惧,“很多人会跟我说,听哥的话我是过来人。可是我还没过来呢,我去哪儿啊。我才20多岁,一个40多岁的人跟我说这样那样,我这20年干嘛,我怎么活啊。”
马东出来打了个原场,“哎呀,看到小乐,就像看到了20年的大张伟,也是逮谁怼谁。”
其实两个人梁子从上一期就结下了。大张伟一直起哄欧阳娜娜跟小乐,小乐冷不丁来了一句,“这个世界特奇怪,张伟老师做音乐特棒,老是别人说他抄袭,他其实也没抄。”
大张伟有点尴尬,“你给我分析一下,这是一个反讽,是不是?”
有意思地是,那一场盘尼西林唱完《Say it again》之后,也被人说是抄袭,因为和弦部分跟绿洲乐队的《Don't look back in anger》太雷同。
小乐被骂惨了。他确实有很多值得骂的地方。比如好好的一个石家庄人,非要戴着渔夫帽穿着曼城球衣cos英伦乐队,嘴上动不动就挂着“曼儿切儿斯儿特儿”和“自由”,所以又名“曼城朴树”和“张曼乐”。
学英伦乐队也就算了,非要学足球流氓莉亚和缸。莉亚把目之所及的摇滚乐队都骂过一遍,疯起来连亲哥都骂,“X你妈!”(哥也很尴尬:你疯了?那是咱妈!)张曼乐有样学样,喝醉了也在School酒吧骂过The Libertines的主唱,“没有皮特你就是个蛋!我要让你见识一下Chinese Kungfu!”
张曼乐摆的谱,远比他写的谱要大。彭磊说得很委婉,“小乐之前见我们都叫哥,后来都一副特别屌的样子,好玩儿好玩儿,人都会长大的。”
谁说不是呢,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大张伟当初有多招恨,盘尼西林现在就有多招骂。大张伟刚开始玩朋克的时候,也是才华惊人,但一张碎嘴得罪不少人。王自健说过一个著名的梗,“在北京要是没打过大张伟,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北京孩子。”
花儿乐队横空出世的时候,正是困顿的中国火将息未息的时候。乐评人颜峻和摄影师欧宁造了一个概念叫“北京新声”。他们选了十支乐队作为摇滚新人的代表,其中就包括花儿乐队、新裤子和鲍家街43号。
当时彭磊还唱了一首《我们的时代》,仿佛打开了新世纪的大门。他肯定没想到,多年后他会和大张伟一起合唱《过时》,“让所有的理想成灰”。
大张伟那时候也是无知无畏,一个摇滚老炮儿都不认识但还特别拽。演出前有人帮他调效果器,他就对着人家喊:“诶,内长头发的,你别动我东西!”,老板付翀把他拉到一边,告诉他那是唐朝乐队的丁武。
他还跟吉他手石醒宇闹过矛盾。乐队录歌的时候,大张伟一直觉得石醒宇的吉他弹得不够好,石醒宇解释说自己已经很尽力了,大张伟还一直叨叨,把石醒宇逼急了,推搡了他几下。大张伟立马就躲着要往地上坐了,还四处瞟着有没有人来劝架。
那时候的花儿是真的年轻,唱的歌“宁可没什么思想,也要向真实致敬。”大张伟也是真的朋克,看谁都不屑看谁都来气。有记者问他们,会不会因为少年生活经历较浅而在创作上受影响?
大张伟说,“我们也会有一天长大成人,和大家一样为爱情事业和家庭发愁,但是那时候你们肯定更怀念现在的我们,因为我们还没有变得虚伪起来。”
不知道现在的大张伟算不算虚伪呢,对着咄咄逼人的张曼乐,没了朋克的脾气,只是特像一个家长那样语重心长,“参加这个节目之后,自个儿掂量掂量。”
朋是朋不起来了。大张伟谈到朋克的时候说,“30岁还没去世的朋克,他就不是真朋克。朋克最重要一点是反对一切。”但他马上反问了一句,“那样还活得下去吗?朋克这词过瘾还行但谁说自己是真朋克那都是装。”
“你希望怎么样就能怎么样,那是在麦当劳点餐,那不是生活”——大张伟
2000年后,摇滚乐再以难复当年“魔岩三杰”的盛景,没市场也没观众了,愤怒的声音渐渐平息。大张伟不再咒骂应试教育,写起了欢天喜地的《嘻唰唰》,汪峰也离开了鲍家街,开始穿起了皮裤。
花儿十年告别演唱会上,大张伟最后唱了一首《我们能不能不分手》,从头哭到尾。单飞后,他的自白是“我因家境和国情自废摇滚。”这口气颇像壮士断腕。
大张伟真的和朋克划清了界线。
15岁的时候大张伟写了深沉无比的《静止》与《尘埃》,唱着“我感到今天的一切,就像鲜血。”现在他的歌里唱的都是简单明朗,“我是一颗糖,一颗活力四射朝气蓬勃五彩缤纷的跳跳糖。”
在《乐队的夏天》再听到“摇滚明星”这个词,大张伟觉得像夜场。大老师现在更像个综艺咖,照顾每个人的感受,绝不让场面尴尬。盘尼西林这种久违的rock star做派,是会让人不安的。他怼张曼乐,也不是故意要为难,只是想让年轻人感受一下人生多艰。
张曼乐依然是无所谓的。年轻就是意味着,我还不必太懂事。年轻人耍点酷,也不是多大点事。
只是他的错位是错在,这终究还是一个面对广告商和大众的综艺节目,而不是真正的摇滚舞台。你所咒骂的你所反对的你所厌恶的,其实都是你的爹,你的上帝。
这很矛盾。就像旅行团一边声嘶力竭地唱着“Bye Bye,房地产的世界,Bye Bye,钞票的世界”,一边又拿着酸奶举杯庆贺。他们不是真的愤怒,而是在表演愤怒。
张曼乐一边忧郁地唱着《Say it again》,一边又对着欧阳娜娜笑成了田源。谁能相信你真的那么邪恶那么叛逆呢?恕我直言,明明是在低头数六便士的时候,就不必举起拳头砸饭碗表示床前明月光了。
对于变老这件事,大张伟太悲观,他说“一个中年人要是还彷徨指定有点问题”,现在他有钱了有名了还是倍儿焦虑。而小乐呢,太盲目乐观,还没等到作品真正立得住的时候就放下狠话“让该来的来吧。”
我倒是挺喜欢新裤子的彭磊,他像一个乐观的悲观主义者。他年轻时候跟大张伟都是北京新浪潮的弄潮儿,现在依然是新裤子的主唱,还是有了家庭小孩的中年人。
他也要赚奶粉钱,为了生计也会说点场面话,但大多时候憋不住实话。他说输给痛仰很丢人,说谢天笑是根会唱歌的山东大葱,说子健像只吃食的乌龟,哈哈哈哈都是大实话,还挺可爱的大实话。
体验过了人生多艰,年轻时候的理想都慢慢破灭,彭磊的内心依然有点小坚持。
他说,“现在的音乐好多都是商品,不会留下。我希望能够写出这种作品,在我们都没了之后,这音乐还会一直持续好多年,还会有人听。”
这才是真的摇滚er,老摇滚er。
虽然更多人现在一提到摇滚,就还是愤怒啊是反抗啊是奋不顾身啊,你要是不愤世嫉俗了你就是个行尸走肉是个“伪摇”,动不动就说摇滚已死。我就纳闷了,怎么从来没听有人说“布鲁斯已死”,“爵士乐已死”?
别把摇滚乐想得那么伟大。如果你指望靠着摇滚乐改变世界,那你应该也会相信喝啤酒就可以长命百岁。U2的主唱Bono早就说过了,坐在谈判桌上和政客谈判,比在体育馆面对数万乐迷演唱更有效。所以他最后选择去当一个政治家,去见政要去做慈善去说服决策者。
也别把摇滚乐想得那么脆弱。音乐不会死,只有人才会死去。
34年前,皇后乐队在Live Aid的落日余晖下,唱起《波西米亚狂想曲》,掀起台下几万人的大合唱。如今弗雷迪早已入土,但那首歌传达的力量依然在延续,在电影里,在电视里,在电脑里,与年轻人的心跳保持着激动的共振。
摇滚乐的黄金时代是过去了,但一点儿都不妨碍爱音乐的人继续写歌听歌。过时就过时吧,当彭磊唱起《生活因你而火热》,我也是真的相信,那平淡如水的生活,因为有这样的音乐而火热。在格子间里,在公交车上,在婴儿床边,总会那么几颗疲惫不堪的心得到慰藉。
这就够了。
用颜峻写在北京新声10周年的那句话来说就是,“我们都会老的,有本事就老得年轻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