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上海20路公交线路突然上了“热搜”，成了“网红”。原来，一群自称公交迷的年轻人在车站举办了一场生日会，宴会上吃蛋糕、唱生日歌一样不少，生日的主角却是这条“爷爷辈”的公交线路。
据了解，20路公交已经有111年的历史，是上海第一条公交线路。这条线路的开通也标志着上海近代公共交通的诞生。不仅如此，记者还从巴士第一汽车有限公司获悉，今后，20路公交将升级成移动的“公交博物馆”。车身内部将装饰上有关它一百年变迁的老照片，乘客在欣赏沿途风景的同时，也能阅读上海的百年公交历史。
【70年代高峰时，“推屁股”才能上车】
为何说20路公交已经有111年的历史了？这还得从它的演变历史说起。一说起它的历史，20路公交所在的上海巴士第一公共交通有限公司（简称“巴士一公司”）八车队队长王建青便滔滔不绝。
1908年3月5日，上海首条有轨电车线路1路公交开始营运，线路从静安寺开至上海外滩。1928年，20路无轨电车开通，线路从中山公园到静安寺。线路开通的新闻还上了当天的《申报》。记者查阅这张91年前的老报纸发现，在报纸第八版最右侧，有一则原上海公共租界电车公司发布的通告，其中特意写明了线路：“愚园路驶行无轨电车，自静安寺起点至极司非尔公园（1944年改称中山公园）。”
上海早期有轨电车 图片来源：上海巴士第一公共交通有限公司
到了1963年，南京东路上的有轨电车轨道被拆除后，20路公交与1路公交合并，20路公交才开始改走1路公交的线路。当时本报也于8月16日刊登了南京路无轨电车通车的好消息。文中写道：“第一辆开出以后，第二辆、第三辆……，随着朝日东升，几十辆无轨电车来回奔驰在南京路上，代替了几小时前还在行驶的有轨电车。一路上，行人驻足而观；有的还排坐在行人道上，像欢迎游行队伍似地欢迎它们。”当时，一位残疾老人还特意让儿子背着来到南京路，他说要“看看拆掉旧的，建设新的，看看我们自己的无轨电车在南京路上行驶。”
1960年代行驶在南京路的20路 图片来源：张渊源
就这样，20路公交延承了1路公交的线路，因此才说20路公交有111年的历史。王建青回忆说，当时1-10路公交线路都是有轨电车，10路以后的才是无轨电车，所以1路与20路合并后，延用了20路公交的线路名。
线路合并后，两条线路的交汇处——静安寺站，成为了当时20路公交的中心调度点。“中心调度点的作用在以前可大了。”王建青感慨道，这里不仅是职工交接班的场所，也是正常线路的运营紧密度调节点。与前一辆车间隔太短了，可以让车辆在这里多停一会儿。与前一辆车间隔太长了，则可以减少车辆的停车时间。
1958年制造的5000型无轨电车（大红旗）图片来源：上海巴士第一公共交通有限公司
更重要的是，20路静安寺站还成为了当时的调头点。“比如，对面车站人员聚集太多，中心调度站就可能让反向车辆上的乘客先全部下车，乘坐下一辆车。同时，车辆也会调头去对面载客，及时疏散乘客。”王建青告诉记者，当时，只有调度员打铃，司机才能发车。
111岁的20路公交，车型也是几经变化。最早，20路使用的是苏式电车，9-10米的单机车，满载50人左右；从上世纪70年代开始，用的是18米的铰接式公交车，满载时可达170人左右。“当时的公交车从凌晨4点一直运营到晚上12点。”王建青不由地感慨道，高峰时刻市民要想坐上公交车，都得“推屁股”才能好不容易挤上去。
1974年的20路使用SK661型公共汽车??图片来源：上海巴士第一公共交通有限公司
到了80年代中期，20路公交车高峰时期，每班车间隔仅仅有30秒时间，18米长的铰接式20路多达65部。记者翻阅巴士一公司保存的《上海巴士电车有限公司简史》查到，1978年20路公交的行驶长度为7.52公里，日均客流量为187329人次。
如今，20路公交车还是保留着我们所熟悉的“小辫子”，车型变为12米左右的单机车，但现在的车辆可以脱网行驶30多公里。地铁二号线开通以后，分流了不少20路的乘客，现在日均客流量大约为1.3万多人次。虽然客流量大幅减少，但是一些在站点附近的上班族依然青睐这条线路，“现在乘坐公交车几乎都有座位，一点儿也不拥挤，挺舒服的。”一位上班族乘客深有体会地告诉记者。同时，又因为20路不少站点都是老上海的经典地标，大光明电影院、新世界百货、市百一店……不少“观光族”也愿意乘坐20路感受老上海情怀。
和不断变换升级的车型不同，20路公交的站点和线路却变化不大。目前，20路公交共有18个站点，其中80%的站点和线路都和100多年前初创时一样。王建青告诉记者，只有南京东路改为步行街后，20路公交的线路才改走九江路。1995年7月15日起，南京东路从西藏中路至河南中路段试行周六步行街，20路电车因此每逢周六下午至周日全天，都临时改走九江路。1999年，南京路步行街正式建成，20路公交也因此改走九江路至今。
【十里南京路，一条20路】
“上海20路公交过生日”上热搜的消息，也引起了一群上海公交迷的注意。80后上海人张渊源虽然年纪不大，但业余研究上海电车历史已有10余年。他告诉记者，20路公交车不仅是上海首条公交线路，也是电车迷和游客中最受欢迎的线路之一。“不管是百年前还是现在，20路公交线路都特别经典，沿途的地标独具代表性。”
1994年的20路行驶在外滩 图片来源：张渊源
上世纪八十年代，20路是上海最密集的公交线路之一。除了上下班的工人和学生这类主流乘客，车上还有不少游客。大家来上海，都会点名要坐20路，那时候不仅南京路是景点，南京路上的20路也是一道独特的风景线。南京路步行街建成前，20路公交在南京东路上跑了30多年。当时，最后一排的景观位是要靠“抢”的，隔着大大的玻璃可以直接欣赏南京路沿路的风景。
对于游客来说，乘坐20路是一种乐趣，但对于南京路上的行人来说，却造成了不便。在搜集历史照片时，张渊源发现了几组有趣的对比照。照片的拍摄对象都是南京东路上的20路公交车，但拍摄时间却分别是上世纪70、80和90年代。
上世纪60至70年代，大量外国消费品涌入上海，洋杂货店日益增多，南京东路的商业也进入了兴盛时期。在一张拍摄于70年代的黑白照片中，20路公交车只能在南京东路拥挤的人群中艰难穿行。
1970年代南京路拥挤的人群和20路 图片来源：张渊源
这样的情形一直延续至90年代，只不过在80和90年代的照片中，南京路左右两边都设置了人行道围栏。1999年，南京路步行街建成，才逐渐成为了现在人们熟悉的样子，20路离开了南京东路，改道至九江路。“可以说，一条20路见证了十里南京路的历史变迁。”张渊源说。
1980年代的南京路
1990年代初南京路上行驶的20路
除了南京东路步行街，乘坐20路公交车还能看到哪些风景？近日，记者从九江路一路乘车至中山公园终点站，进行了一场20路公交之旅。只需要2元车费，乘客就可以跨越长宁、静安、黄浦三区。从繁华深处穿过海派经典，20路公交车沿路的地标建筑、怀旧商号、人文馆舍不胜枚举，堪称上海城市最精华部分。
20路公交车沿路堪称上海城市最精华部分 拍摄：王倩
在无论何时都游客如织的外滩起点站，还没等司机上车，20路座位上已经错落坐了几名乘客。天气晴好，以外滩万国建筑博览群为背景，随处是互相拍照的游客。坐在车上，不出几分钟便能看到静立在九江路上，具有欧洲巴洛克风韵的人民大舞台，这座著名的百年剧院门口还贴着几张大幅话剧海报。
春日午后，阳光投射进在建筑中穿行的20路公交车。行至人民广场附近，车外的行人明显增多，车流也更加密集。望向窗外，西藏中路上一片盛放的白玉兰格外惹眼，不等看个仔细，20路又带领乘客一睹大光明电影院的风采。
穿过南京路，20路沿途经过了人民广场、上海革命历史博物馆馆、上海电视台、静安寺等地标。一路上，还能见到泰兴大楼、德义大楼等历史建筑，以及王家沙、功德林、第一食品商店等一批怀旧老字号。在驶过愚园路时，乘客们还能够见到涌泉坊等新式里弄，感受另一种上海风情。沿着窄小幽静的万航渡路，20路公交车最终在中山公园附近停下来。华东政法大学大门对面，就是20路公交车的另一个“港湾”。
【张爱玲：听见电车响才睡得着觉】
运行至今111年，20路这条“10个上海人9个坐过”、串联起城市精华的公交线路，自然也承载了上海人共同的记忆。
上海作家之中，张爱玲可以说是对电车情有独钟的了，她的散文和小说中曾多次出现电车的身影。在1943年发表的散文《公寓生活记趣》中，张爱玲写道：“我喜欢听市声。比我较有诗意的人在枕上听松涛，听海啸，我是非得听见电车响才睡得着觉的。”有趣的是，在这篇文章中，她还提到自己的公寓就邻近电车厂，电车进厂的场景就像“回家”一样：“一辆衔接一辆，像排了队的小孩，嘈杂，叫嚣，愉快地打着哑嗓子的铃：克林，克赖，克赖，克赖！”经记者考证，这家电车厂就在当时的安南路南，经营着全市大部分电车线路。在“回家”的电车中，就曾有20路的身影。
时间快进到40年前，随着线路延长，20路与更多上海人产生了交集。听说有人给20路过生日，一位乘客表示，她和母亲两代人都乘坐20路上下班。母亲上世纪70年代在上海时装公司上班，女儿则80年代在第一百货商店附近上班。从九江路外滩起点站乘车，这条公交线路陪伴了这家人几十年。
1983年南京西路大光明电影院附近，可以看到国际饭店，当时还是上海第一高楼 图片来源：张渊源
另一位乘客则回想起小时候去舅舅家，从安西路站乘坐20路公交，买7分钱车票到黄家沙站换乘23路车的场景。他还记得，小时候20路“小辫子”电车有前后两节车厢，中间链接处面对面还有两个弧形座，孩子们会亲切地叫它“香蕉座位”。不过，坐“香蕉座位”要当心，一不小心可能会被甩出车外。
聊起过去，20路的司机师傅也有颇多感慨。安全员徐师傅还记得，从前，司机们驾驶的不是空调车。夏天开车，司机们晒得受不了，就盖一块毛巾在头顶吸汗防晒。那时候，20路特别火爆，每天60多部车都不够坐，司机都特别有成就感。
如今，这辆依然留着“辫子”的20路公交车也吸引了不少小“粉丝”。一位在上海市实验小学上学的小姑娘一路大声唱着英文歌，说自己上学经常乘坐这班车。听说20路过了111岁生日，她笑着惊讶道：“原来公交车是个老爷爷啊！”
上海电车“外滩第一弯”1980年和2010年同一角度对比?图片来源：张渊源
“20路公交车这样的‘辫子车’背后，是几代人的特殊情怀。保留延续至今的公交文化，也是保留本土记忆的一种方式。”张渊源说。据他介绍，沪上一群公交迷就常常自发搜集历史资料，互相进行交流。每年的11月15日是全国第一条无轨电车运营的纪念日，这一天也已经成为了公交迷每年举行例行纪念活动的日子。不仅是上海的公交迷，现在还有不少国外的电车迷特意来上海旅游，寻找20路等无轨电车的踪迹。
在公交迷看来，20路这样的公交线路已经超越交通作用，成为了上海历史文化的标志。如何让关于上海公交的历史记忆留存下去？张渊源认为，上海还缺一家公交博物馆，“上海有地铁博物馆，也有铁路博物馆，为什么见证上海历史发展的公交车却没有博物馆呢？”
对于张渊源的疑惑，记者从巴士第一汽车有限公司了解到一个好消息。不久的将来，一座移动的“博物馆”将出现在20路公交车上，车身内部将会出现一系列体现上海公交百年变迁的老照片。不仅如此，在每年的重阳节、情人节等节日，20路还将变身“老人专车”“爱情专车”等，在原本的公共交通功能上附加更多文化、旅游功能。
附：20路公交的演变历史
光绪三十四年二月初三（1908年3月5日），上海首条有轨电车线路开始营运，线路总长6.04公里，从静安寺到外洋泾桥上海总会（即上海外滩，今华尔道夫酒店）。该线路的开通标志着上海近代公共交通的诞生。
1928年9月27日，由英商开辟20路无轨电车，自兆丰公园（中山公园）至静安寺。
1939年延伸至福州路外滩，走向：兆丰公园（中山公园）→愚园路（愚谷村门口与21路自动分线）→乌鲁木齐路→南京西路→陕西北路→威海路→福州路，沿福州路向东至福州路外滩。
1963年8月14日，南京东路上的有轨电车轨道被拆除，原行驶于原威海卫路和福州路上的20路无轨电车与1路有轨电车合并，改走南京路。同时保留20路有轨电车路线名，成为当时新的20路公交车。
1995年7月15日起，南京东路实行周末步行街（西藏中路--河南中路），20路电车每逢周六下午至周日全天临时改走九江路。
1999年，南京路步行街正式建成，20路公交改走九江路。
1996年元旦，上海沿用了87年的公交月票被取消，实行了普票，打破了长期以来公交运营企业和司售人员吃“大锅饭”的局面，上海公交开始走上自主经营，自负盈亏的市场化之路。
2005年11月，配合安西路施工，20路临时改走中山公园终点站-长宁路-江苏路-愚园路循原线行驶。
2006年12月9日，20路电车配合河南中路拓宽工程，九江路外滩方向临时改道九江路、四川中路、南京东路；往中山公园方向直行九江路。
2009年公交行业第三轮改革正式启动。20路公交所在公司进一步突出公益性，完善行业公益性和运作市场化相结合的机制，不断提高服务质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