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宇宙处处都有对生命而言“恰到好处”的安排?介绍一种新奇的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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螺旋星云NGC 7293。ES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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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焰星云NGC 2024。ESO

近几十年以来,一个奇怪的真相正在走入科学家视野:物理学的定律,以及宇宙的初始条件,似乎都是为生命的出现而精心准备的。生命想要得以存在,一些基本的物理学常数值——例如引力的强度或电子的质量,都必须保持在一个特定的范围之内。而且这些范围通常十分狭窄。所有这些常数值要能够和维持生命所需的条件完全匹配,似乎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但事实却恰恰相反,我们的宇宙完全符合这些条件。

有例为证:

强核力的值是0.007。如果这个值在0.006以下,那么宇宙中除了氢之外,将一无所有。假如这个值在0.008以上,氢将聚变成更重的元素。而且无论是哪种情况,所有形式的化学复杂性都不可能出现。没有了化学复杂性,生命也将不复存在。

化学复杂性在物理学上出现的可能,还有赖于物质的基本构件——电子和夸克的质量。假如下夸克的质量提高三分之一,宇宙中将只有氢。如果电子的质量提高五分之二,宇宙中将只有中子——没有了原子,当然就不会有化学反应。

引力非常重要,但它要比其它存在于原子之间的基本作用力弱大约1036倍。假如引力稍强,恒星将变得很小,而且寿命也会短许多。太阳只能存在1万年左右,而不是100亿年,生命没有足够的时间演化。如果引力稍弱,恒星的温度会变低,永远不会有超新星爆发。生命同样不可能出现,因为生命必需的重元素,主要来自超新星。

有人认为,这种恰到好处只是因为幸运,不需要什么解释。但是一些科学家和哲学家认为这是不合理的。物理学家Lee Smolin曾经进行过估算,在允许所有这些“恰到好处”的条件存在变动范围的前提下,生命在宇宙中出现的概率只有10229分之一。他曾表示:

“在我看来,这种微小的可能性是我们无法解释的。这当然不是因为幸运;我们需要理性的解释,是什么让不可能成为了可能。”

寻求解释,目前主要有两种思路。一种是有神论,一种是多元宇宙说。有神论者遵从全能的超自然造物主,并将这种恰到好处,视为神的旨意。生命具有巨大的客观价值;善良的神需要展示这种价值,因此创造了自然法则和自然常数,使得这种展示成为可能。多元宇宙说则认为,在我们这个宇宙之外,还存在着许多——甚至是无限多个宇宙。这些宇宙分别拥有不同的常数值。足够多的宇宙,对应了足够多的常数值范围,因此存在一个对生命而言“恰到好处”的宇宙就可以理解了。

这两条路子都有解释力。问题在于,它们都能够被轻易驳倒。对于有神论者来说,最怕的是如何直面现实中的恶。如果说宇宙是由一位全善全知全能的造物主创造的,那么又怎么解释宇宙中还充斥着毫无理由的不幸?既然存在智慧和生命是一件不足为奇的事,那么又如何解释生命还要经历自然选择的苦难?为何爱意满满、无所不能的上帝要用这种方法来创造生命?是否存在一个更“好”的宇宙?如果是,那么这条路子就走不通了。

而多元宇宙说要直面“玻尔兹曼大脑”问题。玻尔兹曼是19世纪的奥地利物理学家,他首次提出了宇宙观测中的一个悖论。假设多元宇宙真的存在,那么我们的宇宙是不是这些宇宙中的一个普通成员?或者说至少是包含了观察者的宇宙中的一个普通成员?(我们无法存在于一个产生不了观察者的宇宙中)但是物理学家、数学家Roger Penrose发现,如果存在多元宇宙,那么每当有观察者看到一个如我们这个宇宙般有序统一的大宇宙,便会有10123个观察者看到一个有序统一,但要比我们这个宇宙小10倍的小宇宙。而且这些观察者多半是“玻尔兹曼大脑”:一个从无序宇宙中通过涨落随机产生,却又只能在极短时间存在的“思想者”。如果Penrose的计算没错,那么在多元宇宙中,观察者发现自己存在于一个大型有序的宇宙中的概率就变得很小了。然而我们就是这样一个观察者,因此多元宇宙论在这个问题面前站不住脚。

这些理论都经不起推敲。有神论者把一切归咎于上帝却又无法解释宇宙中为何充满苦难,多元宇宙论者也需要完善他们的理论以解释我们这个宇宙的稀有性。这些理论已经自身难保,在拆东墙补西墙。

在一般人看来,物理学要做的事是为我们提供一种对空间、时间和物质本性的全面解释。但我们今天还做不到。比如我们迄今为止最出色的、描述宏观世界的相对论,仍无法和我们迄今为止最出色的、描述微观世界的量子力学相容。

事实上,到目前为止,物理学能够做到的,并非清楚地讲出宇宙的物理本性。当前的物理学在很大程度上还是一种预测工具。

我们可以不知道“质量”和“力”是什么,但我们能够在现实世界中找到它们。它们呈现为仪器上的读数,或传感器上的闪光。而根据方程,我们可以以极高的精确度,对物理现象进行预测。是物理学的预测能力,让我们对自然世界以一种独特的方式进行掌控,进而引起技术革命,改变这颗行星。

那么今天我们对世界的所知究竟有多少?我们是否可以获得与宇宙本性这个奥秘有关的线索?英国天文学家Arthur Eddington是第一位对广义相对论作出检验的人,对“玻兹尔曼大脑”问题也进行过探讨。Eddington认为,我们今天所知的唯一一个与物质本性有关的事实是,物质中有一部分是可供感知的,我们能够直接感知到它们的存在。

他曾说,“我们之所以能够感知外部世界,是因为它们的细枝末节能够与我们的意识相连;但我们所能真正知晓的,也只有这些细枝末节中的一小部分;我们只能在头脑中重建它们的其余身体,有的成功,有的失败。就像一位古生物学家,根据一个脚印重建一头已经灭绝了猛兽一样。”

我们可能并没有与脑外世界的物质本性建立起直接联系。但根据Eddington的说法,一种最合理的猜测是,脑外物质的本性与脑内物质的本性是一贯的。由于我们无法直接洞悉原子的本性,因此将原子定性为与心智无关,并继而去探寻心智从何而来。而有的科学家认为,所有物质的本性,都具有某种程度的意识。这就是“泛心论(panpsychism)”。

泛心论又有两个分支。一个分支认为,物理世界的最小结构具有意识。这个分支被称为“微观泛心论(micropsychism)”。微观泛心论并非认为夸克有情感,或电子会焦虑。人类的意识是一种经验,包括了细微而复杂的情绪、思考和感知。但这种经验和和基本层面上的意识并无关联。我们可以认为一匹马的意识经验比一个人简单,一只鸡的经验比一匹马简单。随着生物体的越来越简单,或许在某一个临界点上,意识之光会突然消失,比这更小的生物无法获得意识经验。但也有一种可能,即意识之光从未完全熄灭,只是随着生物复杂性的降低而逐渐暗淡,从动物到植物,一直到单细胞生物。也许这种意识之光的消褪,会一直延续到无机物层面,甚至会一直延续到最基本的物理实体层面,比如电子和夸克。这些实体或许也会存在某种最基本,能够反映其极简本性的意识形态。

与此同时,也有不少科学家和哲学家认为,这样“自下而上”的框架是陈旧的。当代物理学暗示,我们生活在一个“自上而下”或“整体”的宇宙中,上级层面的复杂性要比下级层面更基础。桌子并非是由亚原子粒子组成的;而是亚原子粒子因这张桌子而存在。引申到整个宇宙,也就是一切都因宇宙这个终级体系而存在。这就是“泛心论”的第二个分支——“整体论(holism)”。

整体论在某种程度上像神秘主义,因为它要求有一个单一的统一整体,一个终级现实。但却有强大的科学论断支持它。美国哲学家Jonathan Schaffer认为,量子纠缠现象是整体论的一个非常好的证明。纠缠粒子的表现就是一个整体,即使它们相距遥远,即使它们之间无法进行任何方式的信号传递。Schaffer认为,这说明我们的宇宙存在于一个比它更基本的体系内。

如果将整体论和泛心论相结合,就是所谓的“宇宙意识论(cosmopsychism)”。宇宙意识论认为,宇宙是有意识的,生命的意识并非来自基本粒子,而是来自宇宙。

宇宙意识论认为,不需要考虑宇宙是否拥有人类那样的意识特征,比如思想和理智。宇宙的意识形态可能是混乱的,并无理性。但是如果要探寻宇宙为何拥有许多“恰到好处”的特点,以宇宙意识论为出发点,从拥有意识的宇宙角度考虑,可能比从人类意识角度考虑更接近答案。

加拿大哲学家John Leslie有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假说,可以解释宇宙的“恰到好处”。他称其观点为“价值定律论(axiarchism)”。这是一种非常“疯狂”的观点。根据其观点,宇宙的“恰到好处”是一种必然。所有这些“恰到好处”的数值,都是一个更大的数值的一部分。这个更大的数值也可称为价值,也就是生命和智慧。假如自然定律中不存在这些“恰到好处”的数值,宇宙将变得缺少价值,甚至于是毫无价值。Leslie认为,他的观点可以为我们指明方向:宇宙之所以显得“恰到好处”,是因为所有的这些数值存在的目的,都是为了那个更大的数值——价值。在这些数值和宇宙之间,并没有万能的神充当中间人;数值是直接固定下来的。

不可否认,“价值定律论”极为简洁。例如在其假设中,除了可观测宇宙以外,并无其它实体。但委实难懂。对于一个运作着的世界来说,数值其实并不足以产生因果影响力,至少不会独立于理性个体的行动之外而存在。认可数值的这种影响力,就好比认为一个抽象的数字9能够引发一场飓风一样不可思议。

但是若将宇宙意识论与之相结合,价值定律论就变得通俗易懂了。或许数值和宇宙现实之间存在着宇宙的意识力。我们可以称这种观点为“施事宇宙意识论(agentive cosmopsychism)”,宇宙能够通过调整定律,对涉及的数值作出反馈。宇宙是怎么办到的呢?在宇宙诞生后的首个10-43秒里,也就是所谓的“普朗克纪元”,我们当前所知的一切包含了所有“恰到好处”定律的物理学理论是不存在的。宇宙意识论假设,在这一宇宙的早期阶段,宇宙会自行“选择”那些“恰到好处”的数值,以使出现一个有价值的宇宙成为可能。

要使这一说法成立,则需要对基本的宇宙意识论作两处修改。首先,我们需要假设宇宙具有识别数值,并作出反馈的能力。这个过程让人匪夷所思,但却是存在于我们的一切所见之中。苏格兰哲学家David Hume很久以前就讲过,我们真正能够观察到的,只有事物的行为,而使得这些行为得以发生的潜在力量,对我们而言是不可见的。我们通常认为,宇宙是由非理性的因果力量驱动的,但宇宙实际上也有可能,是由那些能够对数值作出反馈的力量驱动的。

如果以这种观点来审视物理学定律,那么就可以它们视为一种对宇宙作用力的限制。和有神论中的上帝之力不同,这种作用力是受限的。这可以解释宇宙的不完美。宇宙作用力的任务是将宇宙的价值最大化,但却只能在受限的物理学定律下完成。宇宙因此没有成为一个完美的宇宙;宇宙作用力在今天的受限程度,要比大爆炸后那一瞬间要大很多。在那个瞬间,今天的物理学定律还没有出现。

奥卡姆的剃刀追求简单有效。越少的假设,意味着越优秀的理论。假设宇宙拥有基本的意识,是否会因此而失去理论的简洁性?完全不会。物理世界必然拥有某些本性,而物理学却将我们丢弃在黑暗中。假设宇宙拥有类意识的本性,比起假设它拥有某些非意识的本性来说要简洁多了。因为它与我们唯一知其本性的物质来说是一脉相承的,这种物质就是拥有意识的大脑。

必须要说的是,我们要做的第二个也是最后一个修正,在让宇宙意识论能够解释“恰到好处”的同时,也可能会产生一些代价。假如普朗克纪元时的宇宙,产生了那些恰到好处的定律,并导致生命在几十亿年后出现,那么宇宙必须以某种方式,留意到其行为可能产生的后果。所以这种修正必然是:施事宇宙意识论假定宇宙拥有某种基本的意向,这种意向,能够展示其可能的行为所产生的全部潜在后果。从某种意义来说,这个假设是简洁的,但它却因给宇宙赋予意志展现的可能而给理论带来了复杂性。不过它依然比有神论或多元宇宙论的假说精简。有神论假设存在一个超自然代理人,而施事宇宙意识论假设存在一个自然代理人。多元宇宙论假设存在大量互相独立不可观测的实体——多个宇宙。施事宇宙意识论只引入了一个实体,一个我们早已深信不疑的实体——现实宇宙。

认为宇宙有意识,能够对数值作出反馈,确实就像一部滑稽的动画片一样能够让人发笑。但是我们除了从文化角度,还可以从解释力方面对其作出评判。施事宇宙意识论不但解释了宇宙为什么能够恰到好处,而且简洁而优雅。值得我们认真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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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底座星云的局部。ES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