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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余英盯着面前这个六岁的男孩,脸都绿了,她说不出话来,两只手在半空中舞了一下,一转身,摔门而去。

片刻,派出所的走廊里面便传来她一阵吼叫声,“刘其江,你这王八蛋!”

吉祥里在这座城市的西面。按照这个城市的经济发展特点,东面最富,南面最贵,西面最穷,北面最新。吉祥里座落西北角落,蒸蒸日上的同时,又带着贫瘠和酸气,原本清一色刷着白石灰的墙面,全都泛黄泛黑,像这个城市一块溃烂的伤疤。

余英的家处于这块伤疤的中间位置,她有一幢两层小楼,一楼是商铺,二楼分布着六个套间,自己和刘其江住一套,对门住着刘其江的妹妹刘美琪,不过她很少住在家里。一楼的商铺,除了余英自己的粮油店外,还有一家猪肉店。对面,是陈秋萍的杂货店和一个四川小伙子开的美发店。

余兰第一次去吉祥里,细细的高跟鞋,拖着一只在日光下腐烂的老鼠皮,走了好几米才发觉。她对余英说,你们这地方,以后你用八人大轿抬我,我也不会来了。果真,从那以后,余兰真的一次都没有来过,真有事,她就把余英叫出去,自己绝对不会进吉祥里半步。这个记录直到刘其江去世,才被打破。

那天早上,她在公交车上,撕了一张票给乘客时,电话响了。电话里面,余英闷声闷气地来了一句“刘其江死了”。

赶到吉祥里,余兰发现余英家门口放着两个大花圈,门上贴着挽联,很多人进进出出,每个人头上都扎着白布条,吹鼓手吹吹打打,锁呐声中夹杂着哭声。余英从灵堂走出来,脸色凄凉。

她带着余兰,踩着发腻的台阶,来到了二楼的房间。

进入卧室,余英关上门,嘴角绷着,像在狠狠地憋一口气,“你知道他咋死的不?”

“不是出车祸死的吗?”之前在公交车上,余英确实这样对余兰说。

“没错,是出车祸,可你不知道,那车上还有一个女人!”

余兰想了想,“姐,啥意思?”

余英微昂着头,泪水在眼眶里面打转,“那个女人就是他外面的相好!”

余兰吸了一口气,“不可能吧,姐夫不是那样的人。”

“妈的,两个人晚上出去快活,还骗我说去谈生意了,一个晚上没回来,就这么把命送了……”余英的泪水一发不可收拾地滚落下来,她不停用袖子去擦拭。

余兰还有些恍惚,“怎么会这样呢,不过,但这事都已经出了,你还能怎么样?姐,我告诉你,这是他们的报应,你要是这么想的话,心里就舒服多了。”

余英心里还是不能释怀,嘟囔着,要是报应的话,怎么不让那女的死,让刘其江活下来呢?

2

等到余英心情复杂地处理完刘其江的后事时,也接到了交管部门出示的事故认定责任书,上面写着司机负全责。

出事那天晚上的路况很好,虽说是晚上,但两旁的路灯都亮着,路也宽,车辆行人都少得出奇。

可从监控里面看,那辆车好像一个醉汉,摇摇晃晃的,最后撞到了电线杆上。是路过的一个行人报案并打了120。120车来的时候,刘其江已经断气了。法医检测后,发现他体内每百毫升血液酒精含量达到了100毫克,已经超过了醉驾的标准。

这个时候,余英才知道那个女人的名字——钱玲玲。

“她现在死了没?”余英冷冷地问警察。

“她还处于昏迷状态,脑干受损,脑部有积水,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我们现在正在联系她的家属,但发现她似乎没有什么亲人,但……她有一个儿子。”

这种人就不该有孩子。余英心里开始泛酸,自己和刘其江结婚十年了,始终没怀上。

“这个孩子现在六岁了,我们找到了这个孩子的出生证明……父亲一栏,写着,刘其江的名字。”

余英顿时感觉一阵电流从头脑直窜而入,将浑身的血液都电得麻木了,她回过神来,嘴角一撇一撇的想笑,“这个……你们搞错了,一定是搞错了,出生证明要有结婚证才能开,这是常识。”

“我们分别采集了那孩子的血液进行……”

余英立即打断他的话,手一挥,“行了,这事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一点关系都——没——有——”

警察一走,余英的身子就不听使唤地往下蹲。她两只手紧紧地扶住门框,一只手上划了根倒刺,也没有发觉。

3

接下来的两天,余英感觉自己每天都是飘着,周围的一切,也像是处于一片迷雾之中。不管干什么事情,都感觉周围有一团奇幻的色彩。

比如,她将水泼出去时,看到有两只蚂蚁在水洼里面挣扎打转。她就盯着看,一看就是好长时间,她甚至会觉得那不是蚂蚁,而是两个人在湍急的河流中,拼命地求生。这种波澜壮阔的体验,让她能心悸好长时间。

这天中午,她被一个电话叫到了派出所。

余英一进门就看到了那个小男孩。那个小男孩长得整个活脱脱的一个刘其江。

自己刚和刘其江认识时,余兰说刘其江长得像香港演员罗嘉良,余英也觉得有点像,主要是脸形和身材像。刘其江最有特点的,就是那双眼皮,上眼皮弯着,下眼皮却是直的,相当分明。此时,这个小男孩的双眼皮也是那么的分明。

余英看着他,那种奇异恍惚的色彩似乎一下子又从四周,笼了过来,四处都是尘星浮动,时光好像错乱一般。

“我们今天其实就想听听你的看法。”今天跟余英对话的,是一个中年警察,个子高高的,棱角分明,眉重,肤色偏黑。余英看见他的桌子上写着:交警大队副队长,郑建明。

“其实,这对你来说,确实有点不公平……但想来想去,还是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这小豆呢,还小,爸死了,妈一直昏迷着,我们暂时也找不到他其他的亲人,但身边没个人照看着不行,你要是愿意的话……”他后面的话,索性不说了,等着余英的反应。

“啥意思?”

郑建明重复了一下。他知道余英之前肯定是全听明白了,只是那信息量一下子过于迅猛,将余英炸懵掉了。

余英等郑建明说完,盯着面前这个六岁的小男孩看,脸都绿了,她说不出话来,两只手在半空中舞了一下,一转身,摔门而去。

片刻,刑警队的走廊里面便传来她一阵嘶吼声,“刘其江,你这王八蛋!!”

出了派出所,她沿着人行道走,毫无目的。手脚虽有些麻,但却好像十分有力,走了好久也不累。如果这样能把人走死,多好。

她终于停了下来,给余兰打电话。

“啥,还有个孩子?还让你抚养?这是哪个孙子给你出的主意!”余兰在公交车上,周围一阵呼呼的嘈杂声,她愤愤不平地说,“这也太欺负人了,刘其江真不是个东西,凭啥啊?门都没有!谁要养谁养去,跟你有什么关系?”

余英死气沉沉地说:“人活着真没意思。”

余兰听出点什么,“姐,你可别往歪处想,好日子还长着呢,这刘其江死了,你就自由了,下次找男人,擦亮眼睛,一定能找到一个比刘其江强百倍的,别泄气啊,听到没,别泄气啊……”

余英已经听不见余兰的声音,她的目光转向一侧,发现刚才在派出所的那个小男孩正在不远处看着她。

4

余英像躲一场瘟疫一样,加快了脚步。走了一段,回头一看,那个小男孩还在那里。她又走了一段,那个小男孩又跟了一阵,余英停下来,他也停下来,两个人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余英气恼地一转身,快步向他走去,“你想干嘛?说,你想干嘛!”

小男孩犟着脸,就是不说话。

“别跟着我!”余英朝他吼了一声,最后一点音扯破了。

小男孩吓得一愣一愣的。余英再继续向前走,回头发现那个小男孩站在原地,没有再跟上来。走到一个站台前,见正好来了一辆通向派出所的公交车,便坐了上去。

重返派出所,她开始寻找之前那个叫郑建明的警察。她还没有找着,郑建明倒是先注意到她了,端着一杯水,笑着走过来,“你是不是改变主意了?”

余英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杯子,将水全泼到他脸上,“想都别想,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郑建明退后一步,连抽了桌面上好几张纸,忙不迭地擦拭着自己的脸,一边擦,一边大叫:“你这是发什么神经?”

“要养你养,别扯上我!”

“不养就不养,我逼你了吗,你看你那是什么行为?”郑建明手指直晃,“什么素质这都是。”这时,有个警察跑过来,对郑建明小声地说了句话。郑建明一听,跳了起来,“啥?孩子不见了?”

很快,一拨人匆匆地出了交警大队的门。

郑建明的怒气也消了,有些讨好地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我就想问下,你在哪里见到的那孩子?”

余英说了个地名,郑建明两只手交叉放在桌面上,大拇指相互转了转,“看来,这个孩子,我还真是低估他了,虽然人不大,一句话不说,但这主意大着呢。看来,他是认定你了。”

余英又想发怒,郑建明连忙摆手,他怕余英一下子倔脾气上来,将他整个办公桌都掀了。

“这事你不同意,那谁也不能强迫你,是吧。我们的初衷是好的,但确实也没有充分考虑过你的感受。这样,这事不提了,我自己想办法吧,看能不能跟社会救助组织联系上。不管怎么样,那孩子,总得有人管吧。”

“对不住了郑队长。”余英硬巴巴地道了声歉,往门外走,走了两步,身子趔趄了一下,幸好郑建明及时扶住了她才没有摔倒。

5

余英回到家时,四肢无力,躺在床上,动也不能动,哪都疼,连指甲盖都疼得慌。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支撑着爬起来的时候,她歪过身子,看了看大衣柜里面自己的样子,这个头发乱糟糟的,眼睛发灰的黄脸婆,吊着一口气的样子,连自己都觉得害怕。

自从办理刘其江的后事之后,粮油店就没有开过门,前来的顾客有的绕到了别处,有的还念在老街坊的面子上,从楼下冲楼上喊一声。

现在又有人在楼下喊了。余英张了张嘴,声音卡在喉咙里面,没发出来,无奈楼下的人还在喊,余英只得强打起精神,一边披着衣服,一边朝楼下走。

一见到余英的人,街坊们就七嘴八舌地劝开了。余英一字不漏地听着,与其说来买东西,还不如说想套自己的话,看自己怎么处理那个孩子的事情。

余英偏偏一句话不说,旁边有人着急了,直接问:“你不会真想认下那个孩子吧?”

余英将面粉勺重重扔下,袋子里面的面粉喷了出来,白了她半条袖子,说话的语气却是轻描淡写的,“事情过去了。”

“过去好,过去好。”大家一致说。

但谁都不想走,好像半条魂还牵在余英的手上。他们看了看粉丝,又看了看腐竹,神情从未有过的专注,还有些人站在花生米袋前,用手抄起一把花生,任其从手指缝里滑落,然后又抓起一把,周而复始。

这时,有个老太太颠着脚走到余英跟前,拍着余英的手面,说:“你不在的时候,其江姐姐和姑姑们来过了。你得要抓紧时间拿主意了。”

“他们说啥了?”

“他们没见着你,让我给你带个话,说你最好把那个孩子认下,如果你不认的话,他们肯定是要认的,那毕竟是其江的血脉啊,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老太太虽然上了年纪,说话倒挺利索,短缺的牙齿上下快速地咬合着,只是皱纹爬满了她全身,特别是脖颈处,每说一个字,那皱纹就像破麻布一样抖来抖去。

余英感觉她身上那股遗老的气息前所未有的重,令人作呕。

“我心里有数,不劳你们费心了。”

老太太受惊似的身子向后仰,“这什么话,我们大家都想给你出出点子。你看,以前我们说什么来着,我们有没有对你说过,你们没有孩子,其江心又活泛,让你提防着其江,你不听,现在看看,麻烦来了吧。”

“我心里有数。”余英还是这话。

老太太把一口气憋了回去,干瘪的嘴唇像极了大河蚌。她颠着小脚出了门,其他人也断断续续地走了出去。

最后一个走的是个年轻女孩,她是正儿八经来买东西的。

余英给她拿了一包苏打粉,那女孩说:“姐姐,我要是你,把这房子一卖,走人,一了百了。而且姐姐你年纪也不大,想找了就找一个,但是记住了,只恋爱,不结婚。你手里有钱,啥都不缺,那男人就是个累赘。要是一结婚,你就等着伺候他们一大家子吧,哪有自己一个人自在。听我的,没错。”

当天晚上,余英给余兰打了一个电话,电话的内容是:“你和马三威打听下,联系个买家,把房卖了,我不想待在吉祥里了。”

6

余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这个地方,空气里面全是消毒水的味道,四处都白花花的,那条通向病房的通道,好像被拉长了,人沐浴在苍白的日光下,影子飘来荡去。最后,她停在一扇门前,从小窗朝里面看,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一个女人正躺在床上,盖着被子,看不清脸,一动也不动,凄惶凄惶的。

有人从后面叫了她一声,把她吓了一跳。

“你找哪个病人?”一个护士端着个盘子,问余英。

“钱玲玲。”

“哦,你是她什么人?”护士还不等余英回答,“先去把医药费交一下吧。”

“啊?”

“啊什么啊,这我们医院也不是慈善机构啊。从120急救中心转过来几天了,我们医院算是积了德了,钱还没交,先给你们把人救了。你们倒好,一个大人没来,只来了一个小毛孩。你们这些当家属的也不太负责了吧。”小护士年纪轻轻,说话跟蹦豆子似的。

“我不是她的什么家属,我就是……过来看看。”余英是真后悔了,她想掐自己一把,没事你来这里干啥啊?

小护士怪腔怪调起来,“现在来看望病人的人,一提到医药费,都这么说。”

余英知道跟她也解释不清,便问了点实在的,“她还能醒不?”

“这谁也说不准了,看她自己的造化了。”护士不想多说什么,朝收费处点了点下巴,“去吧,交费去吧。”

余英没有听她的,从收费处经过,直接下台阶出院门了。

7

529调度站位于雅荷山庄小区的东面,那个巴掌大的小地方,余兰每天加起来要待上一个小时,经常聚在一起的人,除了售票员就是司机,大多数是男的。

调度站里面的人没有一个把余兰当女人的,他们时常调侃余兰,言语中都带着点色彩,余兰也不介意。马三威去找余兰,遇到的大多数情况,就是余兰在男人堆里,嘻嘻哈哈地笑成一片,这令马三威心里很不舒服,这还像个女人不?

更令马三威不能容忍的是余兰对自己经济的控制。

马三威在电力公司上班,工资卡在余兰的手里。余兰每个月给他的生活费少得可怜,手机费卡得死死的,汽油费也卡得死死的。马三威有点小才,有时在报稿上写点豆腐块,挣点稿费,也是杯水车薪,无法摆脱自己手头拮据的状态。

按照余兰自己的观点,只要把源头扼制住了,那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什么是源头,钱就是源头。

调度站里面的男人虽然调侃余兰,但有时也一片好心劝过余兰。他们说,这在家里没地位的男人,脸上就没面子,这长期压抑着,肯定会在外面找,你看着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干这种糊涂事呢。

余兰不以为然,依旧把马三威死死地拽在了手里,像拽一只蚂蚱似的。

马三威的娘从老家来到城里,感受到了马三威的处境之后,在火车站,两眼泪汪汪的,说心疼马三威,理解马三威,让马三威看着办。

看着办。马三威咀嚼着这三个字,长期被压抑的心好像又活泛起来了,一缕亮光从石缝中透出来,马三威仿佛看到了希望。

马三威暂时不敢跟余兰摊牌,这段时间,余兰因为余英的事情,心情很糟糕,动不动就骂天下所有男人如何如何,好像天下所有男人都坑了她们姐妹俩一把。再加上马湘过几天就要期中考试了,虽然马湘跟余兰一个鼻孔出气,但毕竟是自己女儿,不能因为自己的个人问题误了孩子的学业。

目前手上最要紧的事情,就是怎么处理余英吉祥里的那两层小楼。

楼当然是不能卖的,马三威和余兰躺在床上统一着意见。“我姐是真傻啊,跟什么有仇,也不能跟钱有仇吧,那楼虽说旧了点,破了点,但毕竟属于重点城区,很快就会拆的。现在房价一路飙升,到那个时候,至少可以换三套大房。现在就将其卖出去,亏死掉了我跟你讲。”

“这房子可是她的立身之本了,她那个粮油店每个月能赚多少,远远没有她那房租多吧。吉祥里不管拆不拆,都亏不了她。她要是真卖了那房子,总不能坐吃山空吧,重新开个粮油店,现在的房租到哪都贵得要死,生意又不好做,到时有的后悔。”

余兰不停点头,“这明着是亏了我姐,实际上亏了我们马湘。我姐没有孩子,要是真一辈子这样一个人过了,那我姐的家产最后不都是咱马湘的嘛。不行,我绝对不能让她这么折腾。”

他们将余英约到家里来,晓以利弊地劝说着,余英也慢慢松了口,“以后再说吧。”

余兰嘻嘻地笑着,挨着余英,“姐,我这有个事,正想和你商量呢。”

“啥事?”

余兰看了眼马三威,有些吞吐地说:“是这,马湘明年不是要上初中了吗?我们想换套学区房……这现在这学区房可贵了,但为了孩子的将来……我和三威就是这样打算的,姐,你看……”

余英一听明白了,“要多少?”

余兰看到了希望,语气也轻快起来,“算了下,交个首付要三十多万吧。”她热情地撞了下余英,“姐,这点钱对于我们来说是多了点,不过,对于你就不一样了。嘿嘿,你的家底我是知道的。”

“你们自己能拿出多少?”

余兰啧巴下嘴,“我们最多就十万,现在这物价又贵,三威单位又不景气,529过不了多久可能就要改成自动投币的了,我估计也快下岗了。姐,我们得把目光放远一点,咱老余家就咱姊妹两个,咱忙来忙去的,说到底还不是为了马湘。以前姐夫在的时候,我们没太好意思开口,现在,你们家可不就你一个人说了算吗。”

余英想了想,“我考虑考虑。”

“行!姐,你慢慢考虑,你想,你现在表面上是给投资,实际上是给自己投资呢,以后你老了靠谁啊,还不是马湘吗,你还指着那个,那个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野种……”

马三威打断她的话,“有点难听了啊。”

“本来就是。”

余英脸色越来越难看,“行了,这事我记住了,三天后我给你回话。”

“好咧!”余兰清脆地应了声。

8

余英回到吉祥里,还没有进家门,就看见门口站着三个人,都是女人。余英一眼就认出她们来,头发染成酒红色,脖子短,穿一件黑皮衣的是刘其江的大姐。旁边一个大脸盘子,拎着一个山寨版LV包包的是刘其江的二姐。还有一个年纪稍大的女人,薄尖的瓜子脸,烫着发的是刘其江的姑姑。

三个女人原本还各自刷着手机,其中一个人抬头看见余英来了,大家便都调整了队形,齐刷刷地等着余英走近。

“咋没打个电话呢,让你们等久了吧。”余英一边笑着说,一边拿门禁卡。

“刚到,想打电话给你吧,又怕耽误你什么事,反正我们也不急。”姑姑说。

三个人依次上着楼梯,刘其江的二姐走得很小心,手死拽着楼梯扶手,走一步,停一下,生怕摔倒。

门打开,大家依次坐下,余英想去沏茶,被姑姑拦住了,“别忙别忙,过来,”她拍了拍自己旁边的沙发,语气狎昵起来,“跟姑姑坐在一起。”

余英坐了过去。

姑姑轻咳了一声,说:“我们今天来呢,就是有事想和你商量商量。”

余英点了下头,心想,没事倒就奇怪了。

“是这样啊,我们知道你心里委屈,这阵子心里比谁都苦,说到底,都是其江对不起你。就算他现在从棺材里面跳出来,我还是这样说,实在是太不像话了。可现在,这人毕竟没了嘛。”

余英低头,有些漫不经心地抠着手指甲。

“可现在的问题是,这小豆,怎么说也是其江的血脉啊,我知道你和其江生前两个人也是相爱的……”

“别侮辱爱这个字。”余英插了句进来,一字一字咬得有点重。

姑姑眨了下眼睛,有些尴尬,大姐救场,“我们理解,都理解。这女人一辈子最恨的是什么,就是男人的欺骗。可是,说一千,道一万,问题出了,我们就得解决,总不能让刘家唯一的血脉就这样流浪在外吧。”末了,她右手面在左手心拍了一下,像是给自己的话画个标点。

“既然是刘家的血脉,刘其江还有两个姐姐,就劳烦姐姐们带回家养去吧。”这句话余英早就想好了。

姑姑笑了一下,意味深长的样子,似乎早就知道余英会这么说,“余英啊——”尾音很长,“按说,姐姐们领着也不过份,不过呢,这姐姐们都有自己生活的难处,你看,大姐在外省,一看就不行。这二姐呢,已经有两个孩子了,家里地方小,二姐夫去年还做了心脏手术。这小妹呢,就更不行了,还没结婚呢,带着小豆,以后还咋找对象呢?”

“所以……说来说去,就我这里最合适了?”余英的语气上扬,带着不屑和讥讽。

“当然了,说到底,这也是小豆家吧,这你不能否认吧。”姑姑也不端着了,她被余英那语气给激怒了,拉下脸来,“人讲的是理,你总不能因为你那点委屈,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们今天,就是为小豆主持公道来的。刘家的血脉,你不在乎,我们在乎!”

“如果我不同意呢?”

“你要不是同意的话,我们就上法庭。”

“那就上法庭吧,我随时恭候。”余英说,“我就不相信,我不要这个孩子,谁敢把他强塞到我手里。”

“你现在是他的后妈,他不跟你,跟谁啊?”姑姑吼了起来。

“后妈?他妈在医院还没死呢,我算是哪门子后妈?”余英顶了上去。

“听我说,听我说,余英。”大姐见局面有些失控,竭力安抚着余英的情绪,“别激动,我们今天就是来商量的嘛,事情不解决,你心里也安定不下来是不是。坐坐坐,既然商量,咱们就好好商量。姑姑刚才说的我也不中听,上法庭干啥,等开庭再判决,那黄花菜都凉了,我们自家的事,自己协商解决就行了。

“说到底,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都是其江的错,是他对不起你,是我们刘家对不住你。”一番话打底,下面就开始撂出解决方案了,语气也更加谨慎起来,“有一点你不能否认吧,这小豆是刘其江的儿子,他的家也应该在这里,既然你不想照顾他,那我今天就做个主,这小豆呢,以后就跟着小妹住,就住在这楼里。”

姑姑朝二姐努了下嘴,二姐立即打电话给刘美琪,让刘美琪把小豆带回家。

余英恍了下神,“我不同意!”

“你眼里根本就容不下那孩子,我们得为那孩子做主。”姑姑说得正气凛然,两只手交叉放在脑前,向上抬了抬,“这么多间房子,难道还要让刘家的血脉睡大街?这小豆现在就是刘家的命根子,小妹要是挑不起这个担子,二姐挑。”

二姐连忙讪讪地笑着说:“哪能呢,小妹和小豆最亲了,我自己还有两个孩子呢,哪有时间……”

没过多久,门口一暗,一个年轻女孩就和一个小男孩站在了门口。

顿时,屋里的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了,姑姑、大姐、二姐眼睛立马放光,满脸堆满了笑。二姐朝小豆招着手,“来来来。”待小豆走近,摸了他一下头,然后引到姑姑和大姐跟前,“看,像不像其江。简直就跟其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多讨喜。”

大姐直点头,从皮衣内侧的口袋里面拿出一个红包,往小豆的手里塞。小豆接过,舔了舔嘴唇,不说话。

“叫大姑啊。”姑姑提醒他。

大姐忙说:“算了算了,叫不叫都无所谓,反正这姑姑是假不了的。”

姑姑两只手往大腿上一摊,长叹了一口气,头微仰着,眼里噙着泪水,“爸,妈,其江,刘家的子孙终于回家了。”

二姐见茶几上有个桔子,拿过来,剥一瓣,就往小豆的嘴里送一瓣,然后再往自己嘴里送一瓣,“我几年前就说过迟早有这么一天的,你们就是瞎操心,现在……”

话还没有说完,胳膊肘就被狠狠撞了一下,缺了口的桔子滚落在地上。再一抬头,看见姑姑和大姐正用毒辣的眼光瞪着自己,那眼神令她吓了一跳,她马上意识到自己刚才没兜住,将一个相互间遮掩多年的秘密给抖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