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回顾

1917年维也纳手记:百年前的世界面目全非?

奥地利可能缺面粉,但从不缺作家(以及华尔兹)!

不要对意大利人放《拉德茨基进行曲》,除非你想打他!

学物理的犹太人搞出了相对论,还打死了奥地利首相

德国人大腿那么粗,俄国人哪来的第三条腿?

建设社会主义可以,但你得先把咖啡钱结了

埃尔温·隆美尔?就那个小个子中尉?

因为十月革命升职是什么体验?

奥斯曼苏丹不喝酒,只喝发酵谷物汁?

怎么让一个奥派去推销国债?

撩捷克妹子的时候不要扯上美国人!

凯末尔的法语是数学老师教的?

https://c.m.163.com/news/a/D6QQLD7D000187UE.html?spss=newsapp&fromhistory=1

读者诸君在阅读这份笔记时,或许会不自觉地对作者的真实身份感到好奇。我们在刚发现这份笔记的时候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当时我们觉得这个人的身份非常容易判断,因为这是一本私人笔记,作者毫非常坦率的谈论了他的职位、他的部下、朋友甚至妻子和情人。但是当我们把所有这些信息归纳起来的时候,却发现他的信息无法与奥匈帝国遗留文献里提到的任何一个人完全对上号。这个作者表面上看非常坦率,但其实他对自己掩饰的非常好,所以我们只能把掌握的信息列在这里,然后尽可能的加以判断。

首先是作者的年龄,这一点如果他没有骗我们,那么到1917年他大体四十岁上下,而且很大概率是四十多岁,但没有结婚。这一点从作者表示施特劳森贝格将军怀疑他有波茨坦病,也就是男同性恋,而且命令军事情报机构对他进行调查这一点上可以证明。这个年龄升到这样的职位,却没有结婚,在帝国军队里确实显得不太正常,难免引起怀疑。而从作者表示他用把避居普雷斯堡的情人叫到维也纳的对策来看,他自己也对这一帝国军界的潜规则十分清楚。

阿尔弗雷德·雷德尔上校在战前一手建立起了奥匈帝国的反间谍机构,却被俄国人抓住了他有波茨坦病的把柄而成为出卖帝国军情的王牌间谍。1913年雷德尔东窗事发之后,帝国军界自然会对同性恋加倍警惕

其次是他的身份背景。有朋友曾向我们指出,仅凭他有一个图书室就认为他是一个贵族的看法是错误的,因为他长期在战时通讯社工作,他很可能是在战时通讯社拥有一个自己的图书室。但是我们从后文的内容中可以看出,这个人不但在战时通讯社里有自己的图书室,他在家里也有。他提到他在维也纳的家,他在布拉格的家,他的汽车、马车、仆人和马车夫。所以他无疑很有钱。作者还提到自己1906年还是上尉,1917年底已经要晋升为将军了,在奥匈帝国军队里也只有有门路的人或者有门路的贵族才能晋升的这么快。但这个人自己又经常拿自己的贵族身份开玩笑,艾贡·基施说作者按照德国排犹主义者的标准也是犹太人。我们因此可以推断这个人和帝国末期的很多贵族一样,是皈依天主教受封贵族的犹太人的后代。他把布拉格视为故乡,祖上不但曾服侍过于1848年革命后逊位的斐迪南一世皇帝,还可能与维特根斯坦家族有交情。

所以我们基本上可以判断,作者大体上出生在1870年代,亦即帝国在对普鲁士和意大利的战争结束后相对和平繁荣的黄金时代。他的祖辈是皈依基督教的犹太人,且很可能是因为服务于在布拉格隐居的前皇帝斐迪南,而被前皇帝或者前皇后册封的受封贵族。在18701880年代,作者的家族很可能和当时的大部分犹太资产阶级一样,通过参与政府主导的重工业发展而发财,他和维特根斯坦家族的关系说明他们介入过钢铁产业,而作者明确的提到他们在伊丽莎白皇后铁路公司有股份,说明他们和热衷于铁路投资的罗斯尔德家族也有关系。

哲学家路德维希·维特根斯坦的爸爸,奥匈帝国钢铁大亨卡尔·维特根斯坦

在确认了作者是一个资产阶级受封贵族之后,他在军队高层的靠山就成了问题。笔记里经常提到的施特劳森贝格将军是1917年才从罗马尼亚前线提拔为总参谋长的,且作者与施特劳森贝格的关系并不密切,后者虽然对他有所任用,但在晋升他的问题上满腹狐疑,可见他不可能是作者的靠山。作者真正的靠山更有可能是前任总参谋长弗朗茨·康拉德·冯·赫岑多夫将军,他在1906年就已经担任了总参谋长,有充足的时间为作者的晋升提供庇荫。当然,作者在笔记里很少提到他的名字,而这有可能是故意的。

从性格来看,作者是一个比较典型的奥匈帝国晚期的受封贵族,喜欢艺术,对帝国的态度冷漠(毕竟他的祖上只服务过一个精神不太正常的逊位皇帝),本质上是一个文人,却进入了军队。而他的靠山显然很欣赏他这一点,所以才会让他参与战时通讯社的工作。在这个工作中他得以利用自己和一系列中欧作家的关系,兼顾自己的兴趣和工作。在战争期间,作者和其他文人的态度没有什么不同,这个人不但没有一般军人的爱国热情,还对其他人的类似情绪冷嘲热讽。不过,他对哈布斯堡君主国的理念本身有一种谨慎的认同,这种认同也将在1918年对这个语气轻佻的绅士带来越来越强烈的痛苦。

作者的朋友和社交圈子是一个同样有趣的问题。从笔记中我们看到作者跟一部分作家之间是事务性关系,并没有太深的交情,比如施尼茨勒、霍夫曼施塔尔、茨威格等。但作者对维也纳文坛的舆论仍然有超出一般文学爱好者或新闻编辑的关切,例如他对卡尔·克劳斯的文学批评就表达了惊恐,这说明作者可能有过一段文学经历,只是并不成功,所以对维也纳文人的刻薄文笔忐忑不安。

与之相对,作者对那些不太成功的作家的态度是非常好的,比如罗伯特·穆齐尔。他到意大利前线还在找穆齐尔,当时他那本《没有个性的人》甚至还未动笔。作者也非常喜欢罗特,这一点大概和作者与罗特在精神上有某种相通的东西有关。同时作者还利用自己的职位保护了左翼记者出身的基施,让他在战时通讯社成为自己在左派的消息来源。唯一不正常的是作者和里尔克的关系跟他的个人形象完全不相符,里尔克此时也在维也纳,但作为一个出生在布拉格的犹太受封贵族,作者几乎跟里尔克没有任何交集,这也是困扰我等研究者的一大疑点。

1914年穿军装的诗人里尔克

最后令人感到疑惑的是作者的私生活。诚如上文所言,作者在1917年底还没有结婚,甚至被怀疑是男同性恋,而他的情人的名字在笔记里被保护得很好。能让他这么大岁数还保持单身,这位代号为A夫人的情人很可能地位颇高。我们甚至可以设想作者是一个依靠女保护人升到高位的人,A夫人对他仕途的帮助或许比康拉德将军还要大。这位A夫人是一位匈牙利贵族,而假如作者的笔记是可信的,这位夫人曾对帝国最后一任外交大臣安德拉希伯爵的门第不以为然,我们因此可以怀疑这位女士的出身应该是匈牙利的某户大贵族。然而从奥匈帝国遗留的文献中,我们无法找到与A夫人完全对应的人。相比之下作者妻子的形象要更加清晰一些,作者将在1918年下半年频繁提到她,而我们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他的妻子已经在1917年的笔记中出现过了。

简单地说,如果我们阅读这本笔记,那么作者就是一个滔滔不绝的倾诉者,但假如我们在听他的故事之余睁开眼睛去审视这个人的本来面目,我们反而发现他身上有着很多不愿意向我们袒露的东西。他是一个倾诉者,但是躲在一层窗帘后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