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回顾
12月15日,星期六,雪。
今天有件好消息,东线的停火开始了。经过了三年多的战争,我们终于战胜了俄国人和罗马尼亚人,但统帅部的这种欢乐情绪却没有传染到我身上。昨天我对负责外交事务的参谋大发雷霆,问他为什么美国对我们宣战的消息我只能从报纸上发表的新闻里知道。这显然不是他的错,切尔宁伯爵和其他不喜欢我的人为我这幅样子能笑上好几天。对他们来说我大概已经气急败坏了。但说实话我的心情确实非常沉重,因为这周我第一次意识到战争结束的方式很可能跟我想的不一样。
冬天到了!雪中的帝国战争部
在过去的几年里,我一直觉得战争即使失败,我们也无非是在东线损失一点领土。俄国人在波兰问题上已经够难受的了,他们恐怕不会把加利西亚都吞掉;罗马尼亚人可能会狠狠地咬我们一口,但被咬到的与其说是我们,不如说是匈牙利。这只能令维也纳幸灾乐祸。近半个世纪以来,“斯蒂芬王冠领”和那片领土上的马扎尔自由党(虽然他们现在改名“民族工党”了)一直是我们帝国的绊脚石,对一切加强帝国的行为他们永远只会投反对票,而且因为帝国只有奥匈两部分,所以他们的这张反对票就有了一票否决的地位。除此之外,自由党还在斯蒂芬王冠领内大搞强制马扎尔化政策,让我们帝国在东部结下了不少敌人,否则斐迪南大公生前也不会提出三元制改革。如果战争让匈牙利遭到重创,对我们的帝国当然是有好处的。
所以我觉得很多最高统帅部的军官,只要不是马扎尔人,大多并不太在乎战争的失败。甚至连我们的新皇帝卡尔陛下或许也这么想,他选择切尔宁伯爵这个斐迪南大公铁杆追随者当外交大臣的时候,匈牙利人心里一定五味杂陈。当然,这不是说我们盼着战败,只是说我们并不太恐惧它。但是最近发生的事情让我发现我们可能把“战败”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了!
斐迪南大公生前设想的大奥地利合众国,要把匈牙利王国的诸民族拆成几个自治州。这当然不现实,但确实把握住了正确的方向
上周我说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去布拉格那姑娘的家里喝杯茶。而要找到这样的机会在最高统帅部是很容易的,所以这周我借公家的车去了一趟布拉格。说实话要不是我们帝国的铁路系统已经瘫痪到了令人无法容忍的地步,我这么迷信的人是不会自己开车去布拉格的,即便现在我一想到雷德尔上校在星期五的下午开着他的戴姆勒汽车从布拉格来到维也纳就觉得毛骨悚然。但更加毛骨悚然的事还在后边。
在布拉格我按照约好的地点见到了等在街边的她。说实话她是个迷人的姑娘,跟我印象里的那个小女孩,或者在警察局门口见到的那个愤怒的女战士,很难联想到一起。她问我“我是该叫您阁下呢?还是叔叔呢?”我觉得我走之后基施肯定跟她说了我不少事。
然后我们最后决定还是不到她父母家去,省的她祖母又要给我讲那些关于我爷爷作为宫廷侍从和斐迪南皇帝的故事。说实话我爷爷当的根本不是什么首席侍从,因为斐迪南皇帝当时也不是什么皇帝了。他也就是一个退位皇帝的管家,指挥一两个厨师或者男仆而已。
斐迪南皇帝是先皇弗朗茨·约瑟夫的叔父,1848年革命后退位隐居。他患有癫痫且口齿不清,照顾他想必是个苦差事
说实话我只打算跟她聊聊天,只是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我们唯一还算接近的共同经历就是在埃居德,但她显然不愿意提,可能跟我穿着军服有关;好在即便在现在这样揭不开锅的时期,维也纳的电影院和歌剧院还在上演新作品,这位布拉格的小姐或许不认同我们的帝国政府,但不会跟首都的文化圈过不去。我试探性地向她问起亚历山大·冯·泽姆林斯基,他是我在维也纳喜欢的一个指挥家,现在正在布拉格的新德意志剧院执棒。她说她上大学前跟父母一起去听过他指挥的《唐豪瑟》,但进了大学之后就再也不去新德意志剧院了,因为他们只为德意志人演瓦格纳的歌剧,却完全不排演捷克人的作品。
我们还聊了聊最近的电影,尤其是匈牙利人拍的片子,在战争期间他们的电影工业全速运转,抢占了不少法语片和英语片丢下的份额。她问我为什么米哈伊·凯蒂兹这两年拍出了那么多高水准的作品,我对这个年轻导演不太熟悉,只好说:“因为他在布达佩斯可以吃得更饱吧。”
1917年米哈伊·凯蒂兹还是个匈牙利影坛的愣头青。一战后他去了好莱坞,拍了《卡萨布兰卡》,美国人叫他迈克·寇蒂斯
话已至此,我们不得不谈起越来越糟糕的配给状况。说这话的时候她正在喝汤,我就故意讽刺:“可是您知道在配给越来越糟糕的今天,人均面包消费其实比去年要高。”这下这个吃黑市面包的姑娘生气了,开始滔滔不绝。她说你真的相信你们还能打胜么?美国已经对你们宣战了你知道么?我问他“什么叫我们”,她说“你还不知道么?”
然后她看看四周,低声跟我说威尔逊已经承认帝国各民族的自决权了,这意味着什么您懂么?我说我很清楚美国人对我们的计划,美国人要求的是高度的自治权,这无非就是我们的“多瑙河联邦”或者“奥地利合众国”的翻版罢了。她冷笑着问我,那么美国人也在和马萨里克博士会谈你知道么?法国也要成立捷克军团了,而且马萨里克博士向协约国提供了大量的证据,证明捷克人民实际上是反对而且仇恨这场战争的。马萨里克博士要求协约国承认捷克为协约国的一员,捷克民族委员会就要被承认为捷克政府了。
伦敦的捷克人支持塞尔维亚王子亚历山大加冕南斯拉夫国王,即便他们和塞尔维亚不挨着
说实话我震惊了。更加震惊我的是她给我看的那些“捷克人民仇恨和抵制战争的证据”当中很多都出自我部下的手。从战争爆发以来我们就把一切可以推到捷克人头上的罪恶都推给他们。捷克人反对战争,?1914年我们动员军队对塞尔维亚开战时,捷克士兵在布拉格街头齐唱塞尔维亚国歌抗议我们。这就使他们成了最好的替罪羊,这三年多里只要我们遭到了惨败,我们就把责任推给捷克人,说都怪他们靠不住,朝天上放枪,或者逃跑主动投降,甚至叛变投敌。而捷克的德意志民族党甚至在布拉格抛洒亲俄传单,这些无疑也被我们拿来当作捷克人靠不住的证据。我们都知道那是捏造的,捷克人议员也在今年重开的议会里愤怒地指责我们污蔑捷克军人的忠诚。可现在这些成了马萨里克最好的证据,真是讽刺。
如果捷克将成为协约国的盟友,那么美国人所说的自决将意味着什么?我们的帝国存在了几个世纪,但如果我们的敌人赢得了战争,组成帝国的各民族就会独立,这一点实在令我后怕。但这还不算完,看到我目瞪口呆的样子,她又说,“看来您真的不知道,等捷克真的独立了,民族委员会就会剥夺一切非捷克人的地产——不过您在捷克也没有多少地产。”她说完喝了一口葡萄酒,然后向我眨着眼睛微笑。那笑容无疑很迷人,但我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
帝国军队里的捷克人
或许是为了缓和尴尬的气氛,临走前她送了我一本装帧很粗糙的书。《好兵帅克》!虽然我的捷克语还没到能通读小说的程度,但是这个标题我是知道的。这本书在乌克兰的《捷克斯洛伐克报》上连载的时候,我们就注意到了,而且也注意到了它的作者哈谢克。这家伙在战俘名单上是个危险的无政府主义者,现在正在基辅郊区,而鉴于乌克兰形势的变化,他说不定会去莫斯科投入布尔什维克的怀抱。听说这是本讽刺我们帝国陆军的“杰作”,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让基施帮我看看里面到底写了些什么大逆不道的段子。
好兵帅克
回到维也纳之后,我就把负责外交情报的军官叫来,让他从最高统帅部档案馆里给我调一份美国外交政策的备忘录,结果那个军官显然沉浸在东线胜利在望的欢乐气氛里,反而笑着问我“您关心美国人干什么?他们来不及跨过大西洋了。”这气得我直接把备忘录扔在他身上,告诉他如果美国人跨过大西洋了,我就把你送到阿尔卑斯山去送死!
我一向认为自己是一个温和开明的人,每个军官都应该温和开明,这是我们帝国对官员的要求。对这片民族混杂的土地来说温和和开明是必不可少的。但美国人很可能给它带来另一副局面,我只能说但愿他们来不及渡过大西洋,否则我不敢想象这些新世界的人会对我们这个古老的国家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