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政坛的云端跌落谷底是一种什么体验?此时此刻,坐在支持率“过山车”上的日本首相安倍晋三恐怕比谁的体会都更深。

遥想一年之前的2016年8月3日,安倍晋三挟在野党国会两院选举大获全胜的余威,带领新阁僚意气风发的走出首相官邸会见记者。如今一年过去,根据朝日电视台进行的跟踪式电话舆论调查,本届安倍内阁的支持率从55.3%的云端,跌落到29.2%的谷底。不支持率则从34.3%一路飙升至54.5%。在经历过一连串丑闻的密集轰炸、东京都议会选举惨败和国会审议之后,安倍终于决定着手改组内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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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日本政治的惯例,改组内阁的作用主要有二:一是收拢政权强化执政党的优势地位,二是为支持率较低的政权苟延残喘创造条件。安倍的两次内阁改组,正好触及到了这两重目的。但阁僚的去留,对首相来说从来都是个不好拿捏的“技术活”,此次内阁改组将对目前日本的“自民党-安倍/执政党-首相”的新权力格局产生何种影响,我们不妨从两个争议最大、关注度最高的具体人事安排中管窥一二。

能吏·循吏·庸吏

安倍几次改组内阁,防卫大臣的人选往往都是最引起国内外关注的。日本的防卫省和自卫队都是在战后受到严格监管的条件下开展活动的,在严格遵守国际国内法律的基本前提下奉行“专守防卫”的战略原则。作为防卫省的负责人、自卫队的“大管家”,防卫大臣不仅要对专业的军事知识有所了解,同时要具备相当的法律知识背景和较高的管理能力,可以说是日本技术官僚体系中的塔尖。也正因为如此,2016年8月,虽然内阁府和知情人士很早就开始对外吹风,但是当安倍正式敲定用稻田朋美取代中谷元出任防卫大臣时,还是在国内外舆论中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稻田朋美与安倍晋三

安倍在两次首相任期之内都继承了小泉纯一郎的改革派路线,善于并敢于大胆启用新人,提出并践行“女性就业活性化”的政策,为女性参政提供渠道。但是两次提拔任用女性担任防卫大臣的安排,从政治上和实践上来说都不成功。小池百合子担任第一任女性防卫大臣期间,拟定更换负责防卫省具体事务的防卫事务次官,但这份提案在内部讨论期间突然就被泄露给了媒体,时任防卫事务次官守屋武昌不满此项人事安排,越过小池向时任首相安倍晋三和官房长官盐崎恭久表达抗议,使得首相、防卫省和社会舆论陷入了巨大的震动中。刚刚离任的稻田朋美,履职能力屡遭质疑,给内阁惹麻烦却是一把好手。在东京都议会选举活动中辅选时,又罔顾自卫队不得介入政治活动的禁令,拿自卫队作为竞选筹码争取选民,遭到在野党的围剿。自民党在此次选举中吃到“历史性惨败”的苦果,选后党内声讨稻田的声浪不断。就在安倍仍然以沉默试图保全稻田朋美的防卫相之位时,在野党众议员再次踢爆自卫队涉嫌故意向国会瞒报维和行动日志的重大事件。由于日本的和平宪法的相关规定,日本在南苏丹地区部署的维和部队不得参与武装行动,自卫队因此向国会故意隐瞒了参与维和行动的自卫队员曾经在冲突地域出没的信息,这一行为可能涉嫌违宪。但稻田朋美却向要求查证行动日志的国会议员隐瞒行动日志的存在,从“不适格”转变成了“可能违法”,也成为了安倍内阁中换人呼声最高的阁僚,最终只能黯然下台。

有鉴于前任的业余表现恶评如潮,安倍更替防卫大臣的口袋名单中三位上榜的候选人:石破茂、小野寺五典和中谷元都是有经验的防卫官僚。无论从履历还是各界对防卫相的预期来看,石破茂和中谷元都较小野寺五典更有优势,然而最终安倍还是属意小野寺五典回炉充任防卫大臣。这个人事安排的微妙之处,在于能从中看出安倍对“能吏、循吏、庸吏”区别对待的用人观。

石破茂是2014年自民党众议院选举大胜的功臣之一,胜选以来动作不断,目前已经拥有自己的派阀“水月会”。在经历过国家安全保障体系改革和“外行”稻田朋美的瞎指挥之后,石破茂这样一位小泉时代起任职防卫厅、以懂军事和立场强硬闻名的职业官僚执掌防卫省,对安倍的权力地位将构成进一步的冲击。因此石破茂虽是能吏,但对安倍来说却是万万不能用的。

中谷元是陆上自卫队士官出身,有长期在自卫队基层服役的经验。以知兵知战、务实进取的姿态取得了防卫省和自卫队的广泛认可。任内推动改善自卫队员福利、积极应对朝鲜核导威胁、推动自卫队全域化机动改革、然而短短的一年半任期中还没来得及取得什么成果,就匆匆让位给稻田朋美,在离任时还为自己未竟的事业失声抽泣。相比石破茂的“能吏”定位,本分而专业的中谷元更接近“循吏”,对安倍这种权力欲强、不按套路出牌的首相来说,循吏容易成为建制派文官集团的盟友,限制首相发挥权力的影响力。所以这位循吏也不能算是最佳人选。

而小野寺五典乏善可陈的第一任防卫大臣任期,可以用“听话、亲美、业务差”来总结,职业政客出身、长期从事外交事务的小野寺也并不懂防务,不受防卫省里“制服组”(自卫官)的欢迎也并不奇怪。凭借早年间在小泉内阁中共事而得到首相信任,对美日同盟的关注比历任防卫大臣都要高,正是在他任内,美国完成了在日本本土部署X波段雷达的实质性工作,是个典型的“庸吏”。能让安倍力排众议启用,主要是因为在美日同盟关系发展变化的大背景下,小野寺这样的庸吏是美日两国首脑战略意志的最佳的契合点。另一方面,内阁插手防卫事务,本就是在破坏自卫队的独立性。小野寺的权力资源和防卫省的“西服组”(文官)一样都来自于首相,甘做首相的传声筒和内阁的橡皮图章,与“制服组”的互相制衡,既能抑制旧日本军“下克上”传统的死灰复燃,又将对扩大首相在防卫省和国家安全保障会议上的话语权提供支撑,安倍这种师心自用的用人观,恐将深刻的左右未来一段时期内日本政坛的权力构成和政局走向,值得进一步观察。

替罪羊·挡箭牌·同盟军

安倍政权的支持率从云端跌倒谷底,围绕着森友学园和加计学园的两个丑闻引发的社会舆论反弹起了主要的作用。所以在党内外舆论一致要求防卫相换人的同时,关于主管教育的文部科学相的更迭也被提上了议事日程。现任文部科学大臣松野博一于2016年8月获任命,曾长期担任自民党内主管文教工作的委员会负责人,森友、加计学园丑闻集中爆发后被视作首相安倍和他的右翼朋友们的替罪羊,只能草草结束任期,退出内阁。实际上,森友、加计学园的丑闻发端于2012年,主要责任应当向时任文部科学大臣、安倍的亲信下村博文追究。目前任自民党代理干事长的下村博文曾经在第一次安倍内阁中任官房长官,是安倍核心圈子中的一员。目前已经有市民团体向东京地检署告发,下村博文以招待券的形式收受加计学园秘书室长提供的200万日元政治献金,涉嫌违反《政治资金规正法》。在牺牲松野博一为加计学园丑闻止血之后,这个案件的告发也有可能最终泥牛入海,不知所终。而目前已经不任行政职务的下村博文,也有可能随时被安倍抬出来当作保护自身权力地位的挡箭牌,帮助安倍政权转移视线和吸引火力。

接替松野博一职务的,是安倍的山口县老乡、原农林水产相林芳正。这个肥水不流外人田的任命,虽在预料之外,但尚在情理之中。此君东大法学部出身,被称为“政策通”,官僚履历横跨经、财、法,是典型的精英官僚。文部科学相的职务之所以重要,一方面在于文部科学省掌管着全日本的教育经费支出。日本一流的文科大学是政治家的摇篮,也是职业官僚的主要来源,更是传统日本左派的聚居地。安倍第二任期内倒行逆施、推行右翼政策所遭遇到的社会反弹中,最猛烈、最直指要害的反弹都来自于大学校园,所以安倍采取压缩人员和经费编制的方式,逼迫公立大学调整学科体系和经费分配,以压制传统上趋向进步的文法科专业,削弱反对力量。另一方面,日本奉行教育立国的方针,对私立教育机构设有名目和种类繁多的各种补贴,并在土地、建设等方面给予倾斜。森友·加计学园丑闻的爆发让民众们看到,安倍的右翼朋友们如此“热心教育”,除了想用右翼思想荼毒下一代之外,补贴和政策支持也是一个重要原因。而对于安倍身边的右翼们来说,文部省掌握的各项审批权就是获得这些禁脔的捷径。私相授受,从选任“自己人”做文部科学相而始。

2015年的内阁改组完成后,安倍达到了近十年来历任日本首相所未曾达到过的权力巅峰,也让他有机会能够完整的行使首相职权,以减少内耗、推动国家的政治机器平稳运转,经济社会发展的环境整体有利,也推动了经济景气的复苏。由此安倍认为,首相权力的稳固是日本经济社会平稳发展的重要条件,而目前日本的政治体制不利于首相保持自身的权力地位,所以他利用目前所掌握的资源,在产官学界积极寻求同盟军,在这些同盟军的有力支持下打造了一个以首相为中心的“首相-执政党”新权力架构。区别于以往“强国会,弱首相。强政党,弱政客”的制衡性权力架构,“首相-执政党”的权力架构下,首相在行政权、人事权之外掌握了新的制度化权力,首相不再是个体的人,而是成为整个权力机构的中枢组成部分,为后续的继任者实现权力意图创造了条件。

旧瓶·旧酒·旧闻

任人唯亲、阁僚颟顸、利益输送、专权跋扈、罔顾民意、强推修宪,天下苦安倍政权久矣。自民党刚刚在东京都议会选举中遭遇的惨败,都内只有一个席次的选区,小池百合子领导的“都民第一之会”斩获16席,自民党只拿到了1席。公明党作为执政联盟,却没有为自民党东京都联会助选,都联会长都在自己的选区败给了公明党的候选人。这样的选战结果,也许能够反映出自民党目前的执政困境。7、8月份是日本各级地方议会改选的日子,自民党支持的候选人已经在7月的仙台市长选举中败给在野党共同推选的候选人。日本有着深厚的地方自治传统,民众们普遍希望将市政和国政区分开来,不愿地方政治成为“首相-执政党”体制的附庸。在目前的执政态势下,地方自治的回潮促使选民抛弃自民党,对安倍和自民党的执政声望是很严重的打击。加之森友·加计系列丑闻的持续发酵,民意的临界点将近,指望“旧瓶装旧酒,换汤不换药”的内阁改组给支持率低迷的安倍政权续命,前景并不乐观。

作者为吉林省社会科学院日本研究所 王家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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