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租送花
从3月26日开始，每个下午给身在美国的一个女孩发一句：“今天过得如何？”成为六回必做的事。这天上午，这位姑娘添加了他的微信，向他支付了1500元。他要做的是每天向这位姑娘问好，且不管对方说什么，他都可以不用回复，为期半年。
这就是六回的工作——出租自己。过去两年，他完全投身其中。
被租聊天、被租打电话给雇主的前男友、被租送花、被租站10分钟、被租陪雇主辞职、被租帮人存钱……雇主可以租他干任何不违反法律和道德底线的事情，收费66元起，但更多时候定价则是随机的。
靠着出租，六回最多可以月收入过万。他会把每次出租的经历写成故事，放在自己的微信公众号上，如今，他已记下500来个形形色色的出租故事。
▲被租捡树叶
起因：
一则外国咨询
他开始出租自己
“有人租我去公园捡一片树叶，作为新年礼物”“有人租我问十个问题”“有人租我站十分钟”“有人把我当成一个‘树洞’”……几年的出租生涯，六回遇到了各种租客的要求。
他出租自己的行为开始于2012年。一次，他在杂志上看到了一条国外资讯：美国的一个年轻人，把家里所有家当拿出去出租，沙发、冰箱、微波炉、自行车、衬衫等，除了他这个人。“为什么不把人也租出去？”出租的想法就这么萌生了。那时，他还在成都一家杂志做记者，在跟单位领导沟通后，2012年2月8日，专栏《出租六回》启动了，他把自己出租出去，再记录每一个出租故事，六回在专栏首篇解释原因：“一切还是为了好玩。在我的理解中，好玩或许就是租给你，陪你晒太阳，哪怕一言不发。”
之后，他辞职、离开成都、去大理摆摊、到北京工作……《出租六回》一度停摆。2015年，他回到成都，再次重启出租计划，并全职投入其中，出租、写故事、赚租金，他以此谋生。
他在某一个片刻走进了另一个人的人生中，时间或长或短，然后形成一个又一个的出租故事，再在自己的微信公众号上推出，温暖的、感动的、惊奇的、莫名其妙的……两年来，这样的故事足有500来个。他说，自己就像一个啤酒馆的酿造师，酿造出各种口味的酒，也许不是每瓶都是自己最印象深刻的，但每一瓶都与自己紧密相连。
被人“租”与在微信公众号上写出租故事，在六回看来，是相辅相成的，他依靠租金谋生，同时也依靠出租自己得来的故事，维系自己的微信公众号。“如果有一周没人租我，就感觉要疯掉了，因为没人租我就没有故事可写，也就不能及时去更新维护公众号，渐渐就不会被关注，也就不会给我带来收入，这样就会进入一个恶性循环。”
▲被租浇花
故事：
有人出666元租金
租他帮忙存半年钱
今年3月29日深夜，90后姑娘小八租下了六回，租金666元。出租事项让六回感到惊讶——存钱！“我需要你帮我存钱，我想每天给你转账，具体转多少，看心情，但是每天都会转。”小八对六回说。
“存多久，活期还是定期？”
“这个我没想过，为了能存下来，一定是定期。”
“那先存半年，只有半年取一次。”
“万一我把你的钱拿去花了，到时候我这‘银行’就倒闭了，你提不了钱了。”
“我认命。”
……
六回让小八留下一个电话号码和姓名，并把自己的电话也给了对方。接下来，六回每天要做的一件事就是记录小八转给他的每一笔钱，每周发一个记录汇总给小八。
“这个事情就有意思了，我算什么啊，你要把钱存我这里，还要出租金，对你有半毛钱的现实意义吗，有人肯定会觉得这人不是一神经病嘛！”六回说，“这就是信任感，两个陌生人建立起来的信任感。”
而这件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的事情，确实是90后姑娘小八干的。成都商报客户端记者联系到小八，她介绍说，做这件事几乎没有原因，“只是想坚持去做一件事。”为什么不存银行呢？“存银行怕不能坚持，理财也不会。”而找到六回则正是来自信任，“关注他很久了，在网上也看他写自己被出租的经历，就想体验租一个人。”
“每一次出租就是一次信任感的建立，尽管这其中付了钱，可万一我拿着钱跑了呢，我拿了钱不跟你聊呢。”六回说，现代社会，人与人之间很多时候是缺乏信任感的，但又极其需要信任感，“你用打车软件打一次车是一种信任，网上购一次物也是信任，两个人之间的交流也更需要信任。”
六回说，这种信任感也会让出租变得更好玩，会有很多新奇事情发生。他说，最近就有一位雇主租他，要告诉他一个重大的秘密，并支付了租金，不过不好在微信上说，要等到从国外回来后才行。“一个陌生人要跟我讲她的秘密！我很期待，像有一种仪式感，等她讲她的秘密。”
他说：
我的存在
能帮到一些陌生人
顾客为什么会租一个人？对于这个问题，六回认为，当下社会飞速发展，缤纷多彩，人们能玩的东西、能感受到的新鲜事物层出不穷，可人们却反而感觉越来越找不到玩的东西，包括情绪上的一种宣泄。六回的租客中有很大一部分是找他聊天和倾诉情感，“除此，也会有很多的人是没有理由的，就是无聊又有这个钱就租了，或者好奇想体验。”
3月29日中午，一位昵称为“猜透”的女孩租下了六回，时间三个月。六回需要做的很简单——只需当一个“树洞”即可，对于“猜透”发来的消息，可以不用回复。当晚，她就给六回发了200余条消息。
问及缘由，“猜透”告诉成都商报客户端记者，能讲话的地方其实很多，微博上的私人小号，微信私人小号都可以发东西，但好像又没人看，“朋友看多了矫情，负能量也不能整天丢给朋友”，而发给六回则不用担心，“这个树洞不会拉黑我，不会删了我，把所有的不好都丢进去，不会反弹回来。”
同样的还有那位身在美国租下六回，要求他每天向她问好的姑娘“笑笑”。被问及为什么要租六回时，她回答道，“可能是因为身边没有任何一个人，和我生活中任何一个圈子都没有关联，还愿意听我说话的吧，对父母有不能说的话题，对朋友有不能谈的共同好友的话题……”
对此，六回也表示，虽然现代生活中的人们并不缺乏社会交往，但竞争的压力、人际关系的复杂使得某些人群的孤独感仍不断加剧，人在苦闷时需要倾诉，而向一个无利害关系的陌生人倾诉，更有助于痛快淋漓地宣泄，因为不会存在“言多必失”的顾虑。
“我以为，我的存在，还是能帮助到一些陌生人。”六回说。
租客们说：
好玩、试试、支持一把
站在租客的角度，分析人们为什会会租一个人，是一件有难度的事——每个租客的理念不同，需求不同，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也不一样。有人租下他只是觉得好玩，有人是想试试“能不能租”，有人想“找个陌生人安慰自己”，甚至还有人觉得六回“对生活的执着追求”值得鼓励，“支持一把”。
2012年3月16日，一名租客租下六回，要求他和自己一起钓鱼。这名租客的初衷是觉得“出租六回”的想法很有趣，“没有什么想法，就是觉得好玩。”在安仁镇斜江河边的4个小时，租客觉得既“一无所获”，又“让人愉快”。
2012年3月份，一位大叔租下六回泡澡打球，原因仅仅是因为从六回身上“看到对生活的执着追求”。这位大叔通过六回供职的杂志了解到他，“最深的感触是，在字里行间中都能体现对生活的执着追求，看到一个农村孩子的质朴和对生活的热爱。”他决定“支持一把”。
今年4月6日，在咖啡馆的一场租约，六回几乎没有说话，一直在递纸巾——整个过程租客哭个不停。成都商报客户端记者联系到这名租客，她说，租下六回的目的是“希望有个陌生人安慰自己，鼓励自己就好。”而在租约结束后，她告诉记者：“他让我愿意说话，打开心扉，负面情绪得到舒缓。”
心理学家：
“无聊消费”与“控制感”或为内因
“我自己觉得，归属感、情感交流是每个人的本能愿望，这个不会因为社会发展、改变而减少，这是人们的必要需求。”北京师范大学心理学院副教授、中国社会心理学会秘书长王芳表示，租客的满足，“有可能跟社会节奏快、压力大，人与人之间利益纠葛，而要找纯粹的、安全的、轻松的倾诉方式并不容易，反而和陌生人打交道会更容易，用情感关联回归到经济关联。”
之所以会更容易，王芳分析，首先这是一种没有压力的倾诉，陌生人有一种安全感，其次是合理的经济行为，不需要有任何压力，不需要为这段倾诉承担额外情感回报，把这段情感关联经济化，变得简单、易操作，并且会更有安全和轻松的感觉。
更愿意告知所谓的利益无关者，“感觉不是特别奇怪的事，也不会跟现代社会某种趋势有关。就像是我们跟心理咨询师讲隐私性的事，我们也是付费的，我们也觉得是安全、放心的，有时候情感的事本身也是跟周围人有关，找一个第三方压力会小很多。”
六回的一部分租客，会租一些看似“无聊”而没有任何经济回报的事，比如“原地跑十圈”“买你高兴”等，王芳表示，具体顾客行为原因可能有很大的个体差异，个人分析总体有两种可能，“一是‘无聊消费’，当经济发展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我们会有一些闲钱满足必要需求之外的看上去没必要的需求，纯属玩笑性质，就像有人直播看对方吃饭花钱一样的；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控制感，在我控制之下做一些指定对方做的事，这会是对控制需求的满足。”
“出租自己”小记
》在花店买10枝快凋零的玫瑰花
3月25日，一个叫三毛的姑娘用386元租了六回。她希望六回可以在成都的花店帮她买一小束玫瑰花，数量不多不少，十枝就好。买好后只需要拍张照片发给她便可。
》租你骂我5分钟
2015年6月24日，一个叫小智的姑娘花66元租了六回五分钟，要求六回在微信里骂她。
》租看搬家整理物件文图直播
2017年3月25日中午，丸子租下六回看她搬家的图文直播。
》去贵州一间民宿住两天
2016年底，一个姑娘花了几千元租六回去贵州山里的一个民宿住两晚，没有任何要求，也没有说原因。
成都商报客户端记者 杜玉全 颜雪
实习生 岳依桐
编辑 潘莉
受访者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