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闭症患者社会功能缺陷极易走失 图/来自网络
在儿子小新走失的第20个小时，李牧在离家不到两百米的地方碰到了他。14岁少年的脸上挂着一宿没睡的倦怠，骑着心爱的单车很慢很慢地在路上兜圈子——他找不到家了。
这是小新第三次走失，他是一个自闭症患者。
根据2014年美国CDC发布的流行病学调查数据，自闭症发病率高达1/68，中国自闭症人士可能超过1000万。美国《临床儿科》2012年的一项研究显示，有49%的自闭症儿童倾向于在安全的环境中徘徊或转移。自闭症患者常被水吸引，但几乎没有危险感，溺水是其死亡的主要原因。
一方面，由于自闭症患者社会功能缺陷，不认识回家的路，甚至无法说出自己的姓名和家庭住址导致极易走失；另一方面，社会对自闭症缺乏认知、有关部门对特殊走失人群的救助执行不到位，让寻找走失的自闭症人士变得异常困难。
语言障碍：走失容易回家难
小新是两个月前和妈妈买菜时走失的。
妈妈把单车支在路边，背冲着儿子，挑拣、付钱、找钱，视线从他身上离开最多10秒，再回头，儿子和单车就都无影无踪了。
李牧妻子当时心里一沉：坏了，儿子又骑车跑掉了！
这是小新第三次走丢，前两次也是骑着单车跑掉的。
小新喜欢骑单车，骑车的时候李牧能看出平时动作僵硬的儿子四肢和表情都舒展了，像只挣脱牢笼重回蓝天的小鸟。李牧担心儿子真的像只小鸟一样骑车飞走，所以平时总是限制儿子骑车，他能够感觉出，小新对骑单车的欲望非常强烈。
这也是自闭症患者的三个最显性的临床表现之一：兴趣狭窄，对于正常儿童所热衷的游戏、玩具都不感兴趣，而喜欢玩一些非玩具性的物品，如一个瓶盖，或观察转动的电风扇等，并且可以持续数十分钟、甚至几个小时而没有厌倦感。
类似情况导致的走失很常见。北京协和方通自闭症康复中心的马小萌老师告诉北京时间“暴风眼”（微信号：btime007），之前，中心曾有一个孩子在和家长乘地铁上课时走丢。这个孩子平时就非常喜欢坐地铁，总也坐不够，一直想去车道沟地铁站。由于身上没有公交卡出不了站，家人报警后，地铁站的工作人员展开拉网式的搜寻，最终孩子在地铁里被找到。
其他两个重要的临床表现是语言障碍和社会交往障碍。小新14岁了，语言能力仅相当于两三岁儿童的水平，开心或者激动的时候会啊啊大叫。李牧和妻子在家里训练过他说出自己的名字和家庭住址，但由于自闭症患者不能与他人建立正常的人际关系，爸妈问时，他说；但是其他人问，他就什么也说不出了。
小新的衣服上缝有家庭信息，但那天小新穿了一件新衣服，李牧还没有来得及缝。
之前两次走失小新要么没有走远，很快就被出来寻找的家人发现，要么绕着绕着自己走回了家。
社会认知度低：出走40公里未被拦下
李牧夫妻急得要发疯。他们的担心并非没有根据。一个身上没有任何证件和钱，不能正常交流、不认得家的孩子靠一双脚能走多远？途中会遇到多少危险？
著名自闭症专家、中山大学附属第三医院儿科医生邹小兵告诉北京时间“暴风眼”（微信号：btime007），由于自闭症患者缺乏基本的生存能力，落水、车祸、坠崖、冻死在街头，这些意外事故在全世界自闭症患者走失案例中非常常见。
2015年3月7日下午3点半，16岁的自闭症患者伟伟在小区走失，身上没带任何钱物。
根据伟伟妈妈事后获得的监控得知，走失45分钟后，他上了一辆公交车，一路向北坐到终点站，再换乘；走失3个小时后，他走特殊通道进了地铁站，在多辆地铁上漫无目的地穿梭3个小时后又上了一辆公交车；次日凌晨三点，当伟伟在深圳与惠州市交界地带的一个公交总站的监控里出现时，他已经离家40多公里了。
这让伟伟妈觉得不可思议：身无分文又没有携带残疾证的儿子一路乘坐城市公共交通畅通无阻40多公里，为什么没有被阻拦？
“不是人心冷漠，而是社会对于自闭症的认知度太低。”事后，伟伟妈分析，一路上儿子不是没有遇到好心人。他在肯德基吃了一个甜筒，在地铁站麦当劳获得免费薯条，还曾到一间寺庙食堂就餐。
麦当劳里一位好心人发现伟伟不对劲，报了警，附近派出所民警例行公事询问伟伟的姓名和家庭住址，吃着薯条的少年情绪平和，一味笑眯眯不说话，民警以为没有异常离开了。
邹小兵介绍，残障人士有很多，自闭症最难从外观上辨认。一般自闭症儿童在街上走走晃晃，不会有人注意到他是自闭症患者。
对于提升社会认知度邹小兵很乐观，“现在全国两会已经有代表提出关于自闭症患者权利的提案，倡导公众认识自闭症、关心自闭症，相关的公益组织也都在做普及自闭症常识方面的工作。但这些行动不可能立竿见影，要慢慢来。”
立案看运气：24小时内不立案？
在孩子走失后，报警几乎是每位家长寻人过程中不可忽略的一步。
在小区周围找了一会儿遍寻不得，小新妈妈心急火燎地跑进了街道派出所寻求帮助，但得到的是冷冰冰的答复：24小时以内不立案。
小新妈提出想看一下道路监控，民警回复：监控坏了。她只好去了另一个街道的派出所，查另外一条街道的监控，这才发现小新的踪迹。
伟伟妈也跑了两个派出所，第一个派出所说人手不够，除了派了一位民警陪伟伟家人看监控外，再没有其他动作。
看监控看到凌晨一无所获，伟伟妈妈一夜没睡，熬到凌晨五点，跑到地铁公司求工作人员看地铁的监控。工作人员告诉她需要深圳市公安局的协查令才能调监控，伟伟妈跑到另一个派出所，可能是因为当时已有三四家深圳本地媒体介入寻人，派出所很迅速上报深圳市公安局，由市局下发协查令，除了地铁运营总部允许查看监控，全市各个分局和派出所都收到了伟伟丢失的信息。
公安部刑侦局打拐办主任陈士渠曾在微博上澄清：儿童、少女失踪或走失，监护人或家长都应立即报案，警方接报后会在第一时间立案调查，不需要等24小时。
根据媒体报道，上述言论发布后，部分网友的反馈却与此迥然有异，其中不乏现身说法者，有人称自己有家人失踪后，第一时间前往报案但警方拒不立案。有报案人得到的回复是失踪案需满24小时才能立案；还有的报案人被告知失踪案需满48小时；甚至还有人称警方告知失踪案立案需满1个月。
北京时间“暴风眼”（微信号：btime007）就自闭症人士走失如何立案一事采访了北京远郊某派出所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民警，对方先称48小时内不立案，经过询问同事，又回答24小时内不立案。
当北京时间“暴风眼”再次强调走失者为成年自闭症患者时，他再次询问同事，给出确定答复：“特殊人群和14岁以下儿童走失立即受理，列为失踪人口，将信息挂到公安部网站上，其他派出所接收到走失人口就会在网站上查询信息，对上了就会跟属地派出所取得联系。”
好在，伟伟是幸运的。
他的失踪引起了深圳全市市民的震动，二十多家媒体发布或转载了伟伟走失的新闻。据媒体报道，“3月7日下午开始的接力寻人，深圳、惠州、东莞多地联动，超过十万名网友参与寻找过程”。
最后，他在惠州一家距离走失地58.5公里的心理康复医院被找到。原来，在惠州淡水境内，他被好心人发现，报警后，惠州警方将他送到救助站，救助站发现他举止异常，将他送到了这里。该院的负责人在微信朋友圈里看到深圳自闭症研究会工作人员转发的寻人信息，才和伟伟父母取得联系。
邹小兵说，一旦有自闭症患者走失，广州、深圳、佛山、北京几大城市的自闭症家长微信群、朋友圈里就会转发寻人信息，所以一般走失的孩子两三天就能被找到。
解决之道：全国救助寻亲网发布公告
因为寻人信息的集中轰炸，伟伟才被找到，这让伟伟妈产生了担心：“如果康复医院的负责人没在朋友圈看到寻人信息，那儿子回家的路还有多长？”
为了防止自己的孩子再次走失，自闭症患者的家长们绞尽脑汁。
小新回到家后，李牧给他戴上了一款智能定位手表，但是手表续航有限，需要像手机一样天天充电，但儿子戴着李牧心里就多点安全感。
但这个技术对伟伟不管用，像大多数自闭症患者一样，他对不熟悉的东西表现出极大的抗拒，任何新的穿戴设备都会被他想方设法扯下来。除了对他加强看管以外，伟伟妈想更好的办法。
邱小兵建议，解决自闭症患者的走失难题关键在于预防，家长要了解孩子的病情，注意训练他们的生活自理、在家附近走动和基本的购物能力。
北京协和方通自闭症康复中心的马小萌老师建议，平时训练孩子说出自己的名字和家庭信息时，避免激发孩子的刻板行为模式，不要进行物质奖励，可以尝试有针对性地训练孩子对陌生人说出信息。监护人可以买一些针对特殊人群的标签，把它熨在每件衣服孩子看不见够不着的地方。
今年3月，民政部发布《关于对救助管理机构站外托养等工作进行检查整改的紧急通知》，并要求各地民政部门要对本地区各级民政部门、救助管理机构使用全国救助管理信息系统和全国救助寻亲网情况进行督促检查，及时、准确录入每一位受助人员的救助信息和托养等服务情况，对所有滞留人员除在当地电视等媒体发布寻亲公告外，还要通过全国救助寻亲网发布寻亲公告。要做好信息动态管理，对救助状态、托养情况等发生变化的受助人员要及时更新相关信息。
此前的文件没有强调必须在全国救助寻亲网发布寻亲公告，因此一些救助站的工作人员只在当地媒体发布寻亲公告，导致身在外地的被救助者家人无法看到寻亲信息，造成了亲人天各一方的悲剧。
“对于自闭症等特殊人群救助寻找的政策是有的，只是具体的单位执行不到位，这个要慢慢来。”邹小兵说。
而在这之前，李牧和大多数自闭症家长仍然不知道下一次孩子走丢时能不能依靠运气找回。
（李牧、小新、马小萌均为化名）
文/刘思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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