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他，白读医学博士了，到头来却是让自己的老爹，回家活活等死。”
每当清明、忌日，陈作兵回老家时，都会有乡亲们，在背后指指点点。
作为十里八乡走出来的第一位博士，省院的主任医。他却把患病投奔自己的老父亲，时隔3天就送回了家。并且此后再也没进过医院治疗，直到彻底离去。
那么，这个被乡亲们议论的“不孝子”，真的是亲情寡淡还是另有苦衷呢？
多年过去后，他可曾有过一丝后悔？
晴天炸雷，父亲得的是癌症
“儿子啊，你爸好像身体不太好，要不明天去你那，拍个片子再看看？”
2011年4月，正在浙江大学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门诊接诊的陈作兵，突然接到了老妈的电话。
明显听得出来母亲的情绪很是低落，说话也是吞吞吐吐。明显事情不像电话里说的那么简单。
可是陈作兵虽然心里有些犯嘀咕，但也没有往太坏的地方去想。
毕竟家里的两位老人，母亲常年体弱，从没有断过药物治疗。反而是老父亲虽然已经78岁高龄了，但却是身体倍棒吃嘛嘛香。
家里所有做子女的全都一致认为，老爷子能活到100岁没问题。而且就在去年，陈作兵还带着老两口来到自己医院，做的全身体检，指标显示一切正常、可控。
如今刚刚一年的时间过去，应该不会有啥大问题，估计是老太太听不懂医学术语，被吓到。陈作兵就这样心理暗示、安慰着自己，度过了这一天的工作。
但到了晚上，他却是翻来覆去怎么也无法入睡，满脑子都是奇奇怪怪的画面和念头。虽然他是学医的，不相信什么神鬼之说，可是没由来的他觉得心里特别慌。
好不容易挨到了天亮，一大早就起来洗漱、吃饭，然后直接开车去往了火车站等人。
足足在出站口站了3个小时，才看到老两口和弟弟从里面走出来。他急忙挥手示意，同时上前接过了行李。
开车的路上，陈作兵对着后排的老两口说，
“爸妈，要不咱先找个地吃口东西，歇一下。然后再去医院检查吧。”
眼看父母走神没有回应，他就直接做了决定，将车开到了一个经常光顾的小馆。不大但是干净、地道。
一边安排父母坐下等候，一边示意弟弟一起去前台点餐。
眼看离父母远了，说话不用太顾忌了。陈作兵这才快速的问了弟弟一句，咱爸在县医院检查，给出的初诊判断到底是啥？
“癌症，晚期的癌症！”
啪嗒，陈作兵取在手里的筷子直接掉在了地上。足足愣了两秒钟，他才慌忙弯腰拾起，并扭过身去，背对着父母大呼了几口粗气，消化信息，缓解情绪。
作为一名专业的医生，他比任何人都对这两字敏感。
之后，他感觉自己的脚下好像踩上了棉花，轻飘飘，踩不找实地。一迈步就虚浮、腿软。
自己也记不清，咋端着餐回到的位置。不自觉的出了神，满脑子都是各种癌症名词，以及诊疗药物和治疗手段。
这一切的一切，仿佛像电影快进一样，迅速的在陈作兵脑子里走马灯似的的跑起来。感觉这半辈子学到、看到的，关于癌症的知识全都浮现了出来。
一边想，一边还自己安慰自己。没事癌症也分很多种，也分很多期。只要最坏的情况不出现，一切就都还有希望。
“儿子，我没啥事，是你妈和你弟非得拉着我来，找你再瞧瞧。”
“我们这一来是不是耽误你工作了，给你添麻烦啦，知道你每天挺忙的。”
父亲突然的开口，直接打断了陈作兵的遐想，猛然间重回到了现实。看着对面好像瘦削了许多了父亲，他强力的控制住了情绪。
故作轻松的说了句，我正好歇班，再说了你可是我爸，来我这检查下，开点药，不是天经地义的事，要不养我这个儿子干啥！
一顿饭吃得略显沉闷，尽管兄弟俩想找个话题活跃下气氛，可是效果却是特别的差，每个人的心里好像都装满了心事。
终于，陈作兵把父亲带到了浙大第一附属医院的CT室。
看着里面听从安排拍片子的老父亲，陈作兵生平第一次，心里默默祷告了起来。如果真能是个误会的话，哪怕就此信佛他都认头了。
可是，当他真的拿到父亲片子的那刻，只是一眼，就感觉天都裂了。
从医以来最难的“抉择”
我救过那么多的人，可是如今我父亲的情况，该如何做才能拯救。
这就是陈作兵看到片子后，最直观的第一反应。他嘴上找了个离开的借口，快步出了办公室的门，紧走几步来到了楼梯间。
在这里，他终于能卸下包袱，贴墙缓慢的滑坐在了地上。用手紧紧的捂住脸，不让眼泪滑下来，可是最终还是没能忍住，眼圈一红，落下泪来。
他是医生，是医学博士，更是病理学的教授。尽管送检的病理学切片，还没有返回结果，但仅凭一张片子，他就已经知道这是恶性肿瘤，已经扩散了。
也就是大家常说的癌症晚期。
足足蹲了一支烟的功夫，他突然猛地站起身来，掏出手机就在医院主任群里，发消息“摇人”。
可是才发完消息半分钟不到，已经等不及的他，就各种翻电话簿挨个电话通知，甚至连开会的副院长都被他直接“求”了过来。
办公室里满满当当的挤满了科室主任，不论对不对症，就连骨科主任都被他喊了过来。用他自己的话来说，现在全是私心。
陈作兵的办公室里，几乎云集了浙大一附医院里全部的精英。大家传递着片子，看着刚刚加急送来的病理切片报告，各种小声的交流、议论。
最终大家的目光还是投到了，胸外科走出去的副院长身上。没得办法，副院长还是第一个开了口。
这基本可以确诊是，腹膜恶性间皮瘤了。而且已经是晚期转移了，其他脏器都出现了阴影。这个恶性肿瘤对于放、化疗全都不敏感，时间上也错过了手术治疗期。
我的建议还是保守治疗，多陪陪老人家吧。
副院长开了头，大家也终于开始了各抒己见。不过大家都是医生，很多事，自己也清楚。喊大家来不过是，抱着最后的一丝希望，期待有那么一个奇迹光临。
“咳咳”不知道是谁故意的咳嗽了两声，大家的声音才小了下来。也意识到了这不是平常的病患会诊，而是切实发生在了自己同事身上。
当即就有主任表示，我现在就电话问一下北协和的同学，看看他们那边有啥新的诊疗方案不。一人开头，大家纷纷联系起了同学，朋友。
北协和，军医大，湘雅，甚至是欧美的医学朋友都联系到了。可一圈下来，大家全都是沉默的摇头示意。
最后还是几个关系比较好的主任，上前拍了拍陈作兵的肩膀，
“老陈，伯父的病你自己其实也能判断的了。如果你想尝试一把，咱们医院这边，咱们同事肯定尽心尽力。”
“但结果其实你也能想象的到，后面放、化疗遭的罪，插管、抢救啥模样，你自己也有数。现在你不光是医生，还是患者家属，没人比你更能做决定了。”
看着同事们的目光，陈作兵用力叹了口气。眼圈通红的表示，感谢大家过来帮忙，自己想一个人静一静，想一下。
管好房门，独自坐在椅子上，将衣架上挂着的外套胡乱的盖在头上，蒙了个严严实实，只能听到啜泣声不断的传了出来。
恍惚间，他看到了当年，看到了小时候。看到了那个在工厂车间劳作养家的父亲，也看到了自己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时，父亲深沉但抑制不住的笑容。
他想不通，经历过抗美援朝战场，经历过各种大风大浪的父亲。身体一直很好，自己好像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父亲如果不在了会是什么光景。
可现实却是如此突然，如此的残酷。一下子就让你直面生死的考验。
不知道一个人哭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翻来覆去想了多少事。最后他掀开衣服，洗干净脸，顶着通红的眼睛，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儿子，我信你，你说不治明我就回去
他出门示意了下弟弟过来说话，然后沉默了半晌，还是先开口说出了。咱爸身体确实不太好，我打算放弃治疗了，和你商量下咋告知爸爸，最后的日子里，他有权决定自己的活法。
一听到放弃治疗几个字，弟弟当时就绷不住了。
他一把攥住陈作兵的胳膊，用力的晃了一下。哥，全家就属你有出息，爸也最偏心你，最以你为傲。如今爸病了，那怕再难治，咱也得试一下啊。
是不是治疗话的钱多，不行的话我回家去凑。哥，你一定要再想想办法啊！
看着有些失控的弟弟，陈作兵努力的憋回去眼泪。一字一顿的说出，要是真有办法，我能这么选。我是医生，那是我爹！
好不容易给你弟弟解释清楚，这个肿瘤的复杂性和现在的严重性，哥俩又是抱头一顿痛哭。
最后终于一致决定，把实情告诉父亲，一切由他做最后的决定。
看着努力装出一副轻松表情的陈作兵，父亲好像心里明白了什么。他第一个开口，问了句，是不是不太好治啊，是不是你常说的癌症啥的啊。
“没事，我挺得住，直接把实话跟我说了吧。”
当听完大儿子详细的讲解后，老伴直接哭出了声，不过他自己倒还是很平静，至少表明上是。
但不断的舔嘴唇动作，明显的出卖了父亲内心的慌乱。停了半天他只问出了几个问题。
我还能活多久？放化疗啥的，能延长我多久的命？治疗的话大概得花多少钱？
在得知，看病全部公费报销不花家里钱，但最多仅有几个月的时间后，老爷子好像一下子泄了气的皮球，精神头整个垮了下来。
他紧张的扭了扭头，动了动身子，最后突然说了句，我得和你妈商量下，这样把明天告诉你，我们的决定。
这一夜注定是一家子的不眠夜，一大早全家人都顶着黑眼圈碰了面。
老爷子第一句话就是，我想今天和你妈看看西湖去，以前老想去看可一直没去成，这次来了就不拖了，直接去看看了，你俩谁也不用陪我们，我们就俩人自己走走，玩玩。
也不知道，父母这一天究竟玩得咋样，聊得咋样。反正下午回来后，他们的情绪明显好转了起来。
晚饭过后，父亲主动对着陈作兵说道，儿子，我信你，你是医生，你不会骗我，既然你说不治了，那明天我和你妈就家去。
听到父亲口中说出这些话，陈作兵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淌了下来。他直接跪倒在地，说了句孩子不孝，孩子学医不精，救不了您。
父亲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用力的抱住了儿子。
在第二天回村的路上，父亲特意选了那条难走的土路，一边走一边向儿子讲述，当年给他们往学校送吃的往事。
平时仅仅两小时的路程，这一次被他们足足开了6个小时。所有人都默契的没提，为啥开这么慢。因为都懂得这也许就是，父亲这辈子最后一次，走这条路了。
仅仅去了3天就回来的老陈头，成为了附近所有村子里闲聊的对象。对于这个当着大医生，却不给父亲治疗的儿子，他们更是各种编排。
不过家里的亲人们，却是出奇一致的支持了陈作兵的做法。他们也觉得人走也要走的有尊严，走的明明白白的好。
最后的日子里，父亲每天都会见以前的老朋友、老战友，各种聊天叙旧，想吃就吃，想喝就喝，也不遵医嘱忌口了，一切都是率性而来。
弟弟守在父亲身边，也按照哥哥的意思，直给父亲一些必要的补液和止痛药。没有过度的干预治疗。
就这样几个月后，陈作兵在夜间接到了家里电话，父亲突然急转直下进了抢救室，现在医生询问要不要插管、抢救。等着他做最后的决定。
尽管早就设想了无数遍这一刻，但真的来临时，还是那样的撕心裂肺。不插管三个字最后还是从他口中说了出来，半小时后，老爷子终于走完了这一生。
处理完所有的后事后，陈作兵的做法也引起了不少人的议论。
有人说他是正确的，给了病人最后的尊严，体面的过完一生。可也有人说，他太不近人情，太冷血，没有传统的人情味。
但多年后，面对记者的采访，陈作兵红着眼眶说出了，我不后悔，毕竟我是医生，我知道自己父亲的情况。没有人比我更想让他活着。
在生死面前，任何意志坚定的人都会出现犹疑，因为他只有一次。
可有时面临痛苦抉择，直面死亡的一步步到来，也许才是更残酷的。我不是陈作兵，也无法想象他作出决定那一刻的痛苦。
但我曾经失去过自己最爱的外公，同样也是癌症，也是晚期，只不过是胃癌。那种痛苦，那种无力，至今都萦绕心中，不能释怀。
只能说，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愿天下所有父母健康长寿，子女们日常多尽孝心，毕竟生活中的意外不会按你的想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