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陈拙。
今天,我给大家介绍一位新的律师作者张赫拉。“赫拉”是希腊神话里婚姻保护神,尤其保护已婚的女人。
张赫拉很倔强,离婚类的案子只代理女方,从来不代理男方。即便是在当下经济不好,同行竞争压力大的时候她也是如此。因为她出生在一个传统家庭里,父亲其他兄弟们生的都是男孩,而她作为父亲的独生女,她和母亲遭遇过许多不公平的待遇。
她在大学毕业工作几年后辞职法考,终于成为了一个律师,每接一桩离婚案,都是帮助了一个女人解决终审的难题。她的故事也会在亲密之诉这个系列里,陆续和大家见面。
今天是她的第一篇故事,和其他委托不同的是,一次委托,她拯救了两位女性。
两个女人都是全职妈妈,多年来生孩子、照顾丈夫,全身心地围着小家转。同时两人长年遭受家暴,与社会隔离、家庭的财产隔离。
这两个女人是一对婆媳。
张赫拉知道她们的经历时,差点被气得吐血。她让儿媳妇先一步想明白了,必须离婚。而这位儿媳最后说,她不止要把属于自己的财产都拿到手,还要帮婆婆离婚。
陈可依的眉毛与眼睛之间,有一道很长、很深的伤疤。从伤疤向外蔓延的缝合线,细细密密,狭如发丝。
她告诉我,这是第一次被老公家暴时留下的,已经十几年了。
家暴的原因很简单,简单到让人难以置信:饭菜不合胃口。
老公薛明乾在殴打陈可依时,把她推向了电视柜。她迎面磕了上去,流了好多血。她磕到柜子后,眼前一片乌黑,天旋地转。薛明乾没再动手,也没有管她。陈可依缓了好一阵子才慢慢坐起身,脸上热乎乎的,用手摸了摸,满掌心的血。
陈可依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一个手紧攥着拳头,她说这辈子都忘不了那天。这十几年来,她已经记不清自己被打了多少次了,身上的淤青出现了又消失,只有这道疤,一直都在。
陈可依在漫长的自我感动和忍耐中,坚持当好一个全职妈妈、一个与社会脱节的贤内助。
她给薛明乾生了两个孩子。之所以用“给”这个字,因为她曾经以为生孩子能留住老公的心。
陈可依找到我时,还对薛明乾抱有希望。她想离婚,但找不到对自己有利的证据。她不想离婚,可薛明乾已经承认了出轨,她问我应不应该离婚。
当她接过我代为撰写的“保证书”时,她幻想着薛明乾签了字,再也不会出轨,一切都会好起来。
直到她再一次被薛明乾殴打,而且还当着孩子的面提出了离婚,并且说这个家的钱她一分都带不走,家里没钱了。陈可依终于明白了,她必须带着孩子们离开这个家。而此时,薛明乾已经偷偷转移走了财产,甚至给陈可依设下了圈套。
这一次,陈可依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要把属于自己的一切,房子、车子、存款、理财、十几年的付出和尊严……一笔一笔,一件一件,全都拿回来。
“妈的,这次即使不挣钱也要把这个渣男拍进地心。”这是我心里的第一反应。
当天我带着陈可依到派出所拿了伤情鉴定委托书,接着直奔鉴定机构。我们很快拿到了鉴定报告,上面写着轻微伤,能证明薛明乾的家暴的情况。
证明家暴只是第一步。我叮嘱陈可依,要想拿到两个孩子的抚养权和财产,她还要在那个家忍耐一下,想办法多收集更多的证据。
我觉得薛明乾这小子肯定有不少钱,他的建筑公司年营收起码有一两百万。这些年前些年房地产行业好,一直正常经营,去掉成本每年会有大几十万的盈利。即便他转移了财产,那些钱也是婚内财产。
陈可依一边照顾孩子,一边找机会拿到丈夫的手机保留证据。
薛明乾平时一周都回不了一次家,陈可依猜测他和小三在外面同居了。有一个情况例外,薛明乾会在醉成一摊烂泥的时候回来。因为陈可依不会为难他,只会照顾好一切,时间久了,给他养成了这样的臭毛病。
有一天薛明乾又喝醉了,进门鞋都没脱倒在沙发上就睡。他可能比较自大,觉得陈可依不会查看他的手机,或者他已经不清醒了。陈可依原本不想再招呼他,但她看到了薛明乾身旁的两个手机。
陈可依先安排孩子们上床睡觉,然后在微信上问我该找什么样的证据。她用大儿子的生日轻松解开了薛明乾经常用的手机,拍了他微信里面的对话。那么多聊天对话框里,陈可依的头像没有出现过一次。薛明乾可能不想和陈可依聊天,或者厌烦她了吧,每次聊完天都会删掉对话框。
我来不及安慰她,让她进入微信“账单”导出里面的流水。另外一个手机,陈可依试了两个孩子的生日和薛明乾的生日,都没有打开。
我抱着手机等待陈可依告诉我情况时,心怦怦直跳,担心薛明乾突然醒了。我不敢问她情况,担心震动声会惊醒薛明乾,或者吓到陈可依。
“张律师,我用他爸的生日打开了!”陈可依终于给我发消息了。
接着,她给我发来薛明乾和小三的聊天截图,称呼都是“老公”“老婆”。薛明乾会给小三耐心解释为什么会晚点回去陪她,为什么工作太忙…… 还会说些道歉的话安抚小三。
而这些话,他已经很久没有给陈可依说了。
我担心薛明乾随时醒过来,让陈可依看看转账情况。薛明乾这个手机微信上没有陈可依,她要截图发到薛明乾另一个手机上,再转给自己,发给我,最后再删掉薛明乾手机上的聊天记录。步骤很多,我感觉那边的她做得有条不紊,她很冷静,没有情绪失控。
现在陈可依掌握了薛明乾出轨的证据。更重要的是,让我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帮陈可依追查哪些被提前转移走的财产。
陈可依不是一开始就如此坚定。尽管她很早就意识到了丈夫薛明乾有问题,但她对离婚这件事很犹豫。
她是带着证据来找我的咨询的,那些证据在她眼里似乎只是告诉她,薛明乾已经不爱她了。
陈可依第一次找我咨询,是2022年7月的一个下午。
那个时候她好像重新回归社会似的,总是一脸的懵懂。她坐在我办公室前靠窗的沙发上,眼睛微微肿胀着,有血丝。她穿着件皱巴巴的外套,背着褪色的帆布包,瑟缩着肩膀。明媚的阳光从窗子投射进来,她的脸一半明亮,一半阴沉。
她上来就问:“我想离婚,我听说去民政局离不掉的,可以去法院是吗?”接着,她把帆布包里一沓整理好的薛明乾和小三的微信聊天记录递给我。
她问我:“律师,你看我这些材料能告他吗?”她的情绪开始激动起来,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大理石材质的地板上,诉说着薛明乾家暴她的经历。
我只能从这份证据中看出她老公是过错方,保证她能一次性离婚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我也提醒她,要想好怎么分配夫妻共同财产,还有孩子抚养权的问题。
她哭着说不知道薛明乾挣多少钱,也不知道家里有多少钱。薛明乾控制着家里的银行卡,自己能做的只有照顾孩子和收拾家,平时都是手心朝上要钱花。
陈可依回家后告诉薛明乾离婚的想法。薛明乾跪地求她不要离婚,她犹豫了。
也许她舍不得这些年的沉没成本,舍不得让孩子背上爸妈离婚的议论,或许还担心自己能否独立抚养孩子。
直到薛明乾反过来主动提出离婚,陈可依开始变了。她变得勇敢了,开始思考自己应该做什么,主动配合我工作。
我很快向法院提交了诉讼材料,连续申请了12道调查令,调查薛明乾在六家银行、一家证券公司、社保局、不动产登记中心、车管所、微信和支付宝的账户。查他的存款、理财、股票、基金、养老金、不动产……
通过调查令,陈可依能了解薛明乾给小三花了多少钱。更能清楚的知道,薛明乾是如何一步步把共同财产转移,隐藏起来的。
承办法官办公室的书记员都震惊了,很少有离婚纠纷案开这么多调查令,他们甚至打趣地问我:“这是要死磕了?”
“必须的!”我笑着回答。
我拿着那12张调查令,几乎把薛明乾财产情况查了个遍。有家银行的明细打印出来有二三十公分厚,因此每去一个地方,我都要很费力地抱回一大堆资料,每查阅一份就要用掉一两天时间。
最后我桌子上堆起了半米多高的“资料山”,用了将近两周的时间才研究清楚最重要的问题:钱都去哪了。
薛明乾太贼了!
他账面上的现金所剩无几:一部分通过小额转账给父母、朋友、亲戚,剩下的就在各个银行卡、微信和支付宝之间来回倒账。
虽然没有统计出准确的资产,但我在密密麻麻的流水中,发现了新的线索:薛明乾连续7个月用支付宝给同一个地址交过水电费。
在线支付水电费,楼层号或者门牌号是不可能搞错的。即便搞错了,也不会7个月都出错。我看这个地址和陈可依家的位置有些像,发给她确认。
陈可依告诉我,这个熟悉的地址,就是她家楼下。
陈可依去物业打听,结果可太狗血了。
她家楼下的房子的主人是个单身女人,名字能和薛明乾的银行转账信息对上,就是那个小三。
薛明乾不仅敢给小三买一套房,还直接买在自己家的楼下做邻居。这个小三也绝非善类,敢过来住,可能会比较难缠。
四年前我实习时,遇到过类似情况。我代理的小三,曾经想给相好家里安装摄像头,结果被原配发现,被原配一家人打伤住院。我一个朋友也曾经遇到类似情况。
结合这两次经验,我提醒陈可依:“薛明乾可能会趁你不在的时候带小三回家,她有可能会在你家里装摄像头,监视你的一举一动。你着重注意客厅、走廊这些地方,在家里检查一下。”
陈可依在家里翻了个里里外外,竟然在冰箱上面的假花里发现了隐藏的摄像头。那个地方很少被清扫,但视野好,还不容易被发现。冰箱就摆放在客厅里,摄像头能清楚地看到客厅的情况。
薛明乾和小三都有这么干的动机。也许是小三对薛明乾看得紧,也许薛明乾想监视陈可依的行踪,方便自己随时随地去偷情。
陈可依没有声张,假装自己蒙在鼓里。她还顺手挪了挪冰箱上面的假花,在不经意间挡住了摄像头。又过了几天,她在给我送证据的时候,把摄像头里的内存卡交给了我。
那段时间,我心里总觉得让陈可依去找证据很残忍。她每发现一个真相,都像一把刀在她心里插了一下。
我的担心是多余的,我从她脸上没有看出任何情绪,她渐渐从对自己的怜悯和对薛明乾的抱怨中走出来,她那时候只有离婚的决心。
有情债就会有来往,薛明乾再狡猾再会伪装,我们只要抓住钱的去向,就能找到真相。
我发现薛明乾的小三压根儿不止楼下那一位。他的小四就隐藏在公司里,负责管账。小四的社会资源多、人脉广,会给薛明乾介绍客户。而且她有老公和孩子,后来丈夫来公司闹了一次她离了婚,孩子跟了她丈夫。
我只能说薛明乾太渣了,把三个女人安排得明明白白。
陈可依负责照顾家庭和孩子,家楼下的小三负责应酬公关,公司里的小四负责打理生意。她们被薛明乾按照功能进行划分,成为了他可以利用的附属品。
当陈可依发现小四的存在时,这个女人已经从薛明乾的公司离职,也许她可被薛明乾利用的价值已经被榨干。陈可依选择不去追究,毕竟薛明乾才是陈可依最大的目标。
陈可依在薛明乾的微信里,还看到了两个券商经理的聊天记录,他们在帮薛明乾买卖股票和基金。我拿着调查令跑了几趟证券中心,发现他的投资在盈利,根本没有亏损。
薛明乾在陈可依面前把自己塑造成濒临破产的样子,其实他故意弄了一个经营不善的空壳。他的公司里,他爸爸是大股东,他的股份很少而且轻松就能转出去,接着再找个理由背上负债,找朋友走几笔账掩饰一下。
我一遍遍筛薛明乾的各种流水,发现他们夫妻共同财产超过200多万,其中薛明乾仅仅给小三转账,累计就有34万。
我这边整理的证据很扎实,对案子比较有信心。就在我往前推进的过程中,事情变得更有趣了。
陈可依突然来电:“张律师,我得到一个大新闻,你想不想知道?”
从她调皮和神秘的语气中,我感觉有大瓜可以吃了。
“那个女人,就是那个小三!她居然和我那该死的公公勾搭到一块儿了!”
“啊?!”我震惊地叫了一声。
“那女人怀孕了闹到我婆婆那儿了!我婆婆跟她吵了一大架,结果被我公公打了一顿!他儿子薛明乾也知道这事儿!”
陈可依和婆婆住在一个小区,婆媳关系还算和谐。婆婆知道儿子出轨的事情,但没有给陈可依说过。她在家里也没有地位,只能象征性地谴责一下薛明乾。
婆婆知道小三把手伸到了自己老公这,也知道儿子和陈可依离婚已经成定局,这才不再忍耐,把真相告诉给陈可依。她一直觉得陈可依是好儿媳妇,挺善良的,觉得儿子亏待了儿媳妇。
陈可依听婆婆说,小三搬到陈可依家楼下后,通过和邻居聊天以及从薛明乾那里打探,才知道这个家最有钱的人是公公。
有几次在薛明乾带着小三出去应酬,小三和公公见过几次面。公公在我们这个地方算是有头有脸的小企业家,小三就故意制造与偶遇的机会,勾搭成功。
陈可依说,她婆婆也挺可怜。过去数十年,公婆二人的相处模式是家里大小事都公公说了算,婆婆听从并执行,很卑微。前几年,小儿子因病去世了,她伤心了很久。现在大儿子“子承父业”瞎折腾,这个家已经被他们父子搞得乌烟瘴气了。
陈可依刚嫁过来的时候,就遇到过婆婆被公公打。她还问薛明乾:“你家里头还有家暴这种事儿?”薛明乾说他爸爸爱喝酒,喝多了就是这个样子,平时不是这样子。
薛明乾曾经向陈可依保证,他绝对不会像自己爸爸那样。陈可依说那个时候自己傻,就信了。
调解离婚的日子很快就到了。陈可依的公公居然来了。
他指着陈可依说一些不着边儿的话:“你外面有野男人了,肯定是出去疯了!”后来甚至破口大骂:“你就是个荡妇,出去卖的!”
这不是陈可依的公公第一次发疯。
早在陈可依提出离婚时,公公就抢过她的手机给我打电话。他觉得陈可依是诚心在让薛家难堪,气鼓鼓地质问我:为什么教唆我儿媳妇离婚!
他发疯似的重复说他儿子绝对不会离婚,又说即便离婚“陈可依也别想带走他一个孙子,拿走一分钱”。
我没有把他当回事儿,结果这次在调解室遇到他,更不讲理了。
公公反应强烈,处处显示着自己是家里说话拍板的人。调解员和书记员均劝阻无果,便将公公呵斥出去,不允许他参与调解。
调解员看到这个情况,觉得“背对背”调解更合适,由他分别与陈可依和薛明乾沟通,听取他们对案件的主张,促使双方自行和解。调解员是好意,并不影响调解的结果。
薛明乾绝口不提钱的事,希望两个孩子的抚养权都归自己。他说他可以挣钱,能把孩子们照顾得很好,也能让他们得到更好的教育。话里话外,就是在表明他比陈可依更有能力抚养两个孩子。
可调解员在问到夫妻共同财产怎么分割时,薛明乾又说自己现在没钱。
陈可依这边给调解员讲了他们的婚姻情况。她和薛明乾的老家都在北方农村,在那里相爱、结婚。2007年薛明乾想扩展工程上的业务,他们便搬到了城里生活。
刚搬来不久,他们就迎来了第一个孩子,陈可依决定辞去物业公司的工作,专心做起了“全职太太”。她每天的任务就是照顾薛明乾和孩子的起居。
老大快三岁的时候,薛明乾的业务步入正轨,成立了一家小型建筑公司。他经常忙到深更半夜回家,忙到无暇顾及陈可依和孩子。
理性地说,这不是一个好的状态。但陈可依选择体谅薛明乾,就连陈可依的母亲都在告诉她:男人忙点好,说明男人上进,专心干事业。
慢慢地,薛明乾的事业越来越好了。陈可依不知道他的事业好到了什么程度,但是薛明乾已经不回家了,电话都经常打不通。薛明乾偶尔回家,也很容易心情不好,并且把陈可依当成了好用的撒气筒。
陈可依做出的努力是生二胎,她以为薛明乾能因此回归家庭。
她没想到,自己承担的家务更多了,照顾孩子让她身心疲惫,而薛明乾依然夜不归宿,家暴的频次也变多了。
陈可依只有在薛明乾不回家的时候,才能有些许安全感。到她发现薛明乾出轨,她才意识到自己独自撑着的婚姻,已经不存在了。
我告诉调解员,陈可依应该拿到属于她的补偿,她在这个家承担了所有,应该拿到一半的夫妻共同财产,还有孩子的抚养权。而薛明乾是缺位的,是过错方。
因为财产问题和抚养权问题,双方争执不下。调解无效后,离婚案件转入立案程序。
经历了最后的隐忍,搜集到足够的证据,陈可依终于挺到了开庭。
被告律师上来就和稀泥,非说夫妻双方感情基础牢固。双方系自由恋爱且恋爱时间长达三年,婚后双方一直和睦,“即使吵架也是因生活小事偶尔闹矛盾,这些都是难免的……”
陈可依悄悄嘀咕了一句:“这律师在说啥呀!”
我把摄像头内存卡原件、转账记录、水电费账单和薛明乾家暴后警方出具的告诫书等证据全部提交给法官。这些证据基本能做实薛明乾出轨、家暴的行为,我还特别强调了《保证书》,这已经表明夫妻二人的感情已经破裂。
法官的头扭向被告:“被告质证吧。”
被告律师看完这些证据,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薛明乾心态有点崩,他一把抢过律师嘴边的话筒,大声说这些证据根本说明不了什么。
“这个女人是我在酒吧认识的,她就是个鸡!我把她安顿在家楼下住着,方便我嫖娼!我转账是我消费的钱!”
“当当当!”法官愤怒地敲着法槌:“被告,注意你的发言!这里是法庭!你这是扰乱法庭秩序。再有一次你就离开法庭,听清没有!”
薛明乾本来还边说边得意地看着我们,被法官训斥后,他像条狗一样缩在被告席。我又看了看他的律师,脸都绿了。
法庭里变得十分安静,只有陈可依的哭声和书记员的打字声。那哭声很扎心,而噼里啪啦的打字声听起来,就像眼泪砸在了地上。
法官清清嗓子,劝陈可依控制一下情绪,宣布休庭20分钟。而薛明乾说的那些话,就像抛了颗重磅炸弹,惊得大家都需要缓缓。
薛明乾已经没有底线了。我安抚陈可依要多考虑自己和孩子,“你只有守住属于自己的财产,才能保障你和孩子日后的生活,而且你得有重新生活的启动资金。”
陈可依使劲地点了点头。
陈可依的诉求就是解除婚姻关系,得到两个孩子的抚养权,以及依法分割一半的共同财产。
然而薛明乾在我提供的证据面前,依然坚持自己已经没有任何可以分割的共同财产。他甚至有点骄傲地告诉法官,自己经营的小型建筑公司,因为给工程垫资而没钱了。剩下的钱他买了股票和基金。去年开始赔钱,现在基本上赔光了。
薛明乾还补了一句:“我算了算我俩现在就剩住的那套房,实在不行就分她一半。”
法官宣布闭庭后,薛明乾签完庭审笔录先走了。我还在收拾东西时,法官过来和我闲聊几句。他建议这种情况不能只打离婚,让第三者返还夫妻财产的诉讼也要考虑着手准备。
刚刚在法庭上,薛明乾的律师把薛明乾给小三转账的事,描述成了借款,而且没打借条。
出了法院,我问陈可依:“你考虑过让小三儿把这些年占有你的钱吐出来吗?”
陈可依说要起诉,要让对方把属于自己的那部分钱,都吐出来。
判决书没过多久就下来了,结果大快人心。法院准许陈可依离婚,她获得了小儿子的抚养权,抚养费由薛明乾负担。陈可依分到了90多万元的夫妻共同财产,并获得离婚损害赔偿5000元。案件诉讼相关费用也由薛明乾负担。
判决结果下来后,陈可依找了一套性价比很高的房子,带着孩子搬离了那个令她压抑不堪的家。她离开薛明乾后,穿的衣服有了明亮的色彩,开始化妆了,活得越来越有朝气。
我本以为离婚的事已经结束了。没想到那天夜里,陈可依又给我打来了电话。她说的事情,还是离婚。
陈可依的婆婆被公公打了,在急诊室。
我赶到医院的时候,看到陈可依的婆婆躺在病床上。她的皮肤黑黄、眼眶黑青,眉骨处的伤口还在渗血,眼睛和颧骨高高地肿胀着。
警察也来了,开始录笔录。这还是婆婆和公公结婚四十多年,第一次因为家暴而报警。以前她甚至不知道警察管这种事。
陈可依又气又恨地说:“妈,他把你打成这样,就别再回那个家了。你这样了还不离婚,难道等着被他打死吗?”
婆婆没有搭腔,沉默着。
“妈,你好好想想,这些年他们父子俩怎么对你的,你又是怎么对他们的。你还指望将来他俩给你养老吗?薛明乾什么都听他爸的,你觉得他敢给你养老吗?”
婆婆终于开口了:“我这么大岁数了,离婚了说出去多丢人!”
我拽了拽陈可依的衣襟,示意她不要再刺激老人。在病房门口,陈可依问我:“老人家这种情况,离婚能离掉吗?”我点了点头。
陈可依决心给婆婆做工作,支持她离婚。
立冬那天早上,天气很冷。陈可依和婆婆出现在了律所门口。
婆婆亲自对我说,她想离婚。
婆婆的状态和陈可依第一次找我咨询离婚时一样,既想离婚,又犹犹豫豫。
四十年的沉没成本,长久逆来顺受积累下的惯性如此的强大。
婆婆觉得自己一旦离婚,这个家就彻底散了,只剩下那对父子。另外,她不知道离婚后自己应该怎么生活,她不知道怎么走出第一步。
我给她解释什么是夫妻共同财产,告诉她照顾家庭也是有价值的。陈可依在一旁拿自己举例子,但是一说到薛明乾,婆婆脸色变了。
陈可依知道婆婆心里的结,她笑着说:“妈,他们不养你,我养你,你孙子们养你!”
婆婆沉默着,没有接话。她迟疑了一会儿,终于开了口:“我能离开他吗?”
“我这一把老骨头真的禁不起他这么折腾了。说不定哪天我就死在他手里了,你一定要帮帮我。”
我前脚代理了婆婆离婚的案子,公公后脚电话就打到我这了。他让我不要插手,否则找人报复我。没等他说完,我直接挂断了电话。这种人只能法庭上见。
公公在收到开庭传票后大发雷霆,气得把他最心爱的青花瓷笔筒都拿起来砸了。婆婆没有被公公吓到,哪怕又挨了一顿打,这只会让她离婚的心更加坚定。
陈可依知道婆婆被打,在外面给婆婆租了个房子,自己付了租金。她又趁着公公不在家,帮着婆婆收拾东西,连夜搬了出去。
公公一直觉得是陈可依和我在挑唆,经常喝多了电话轰炸我们。我们都把他拉黑,尽可能给婆婆一个安稳的环境。
除了陈可依和我,谁也不知道她的位置。只是开庭的日子越近,婆婆越紧张。她从来没有打过官司,她不知道前方等着自己的,会是怎样的命运。
等待离婚案开庭时,陈可依告小三返还财物的案子先开庭了。
那时春节刚结束,小城下了最后一场大雪,空气清新,春天就要来了。
薛明乾所在的建筑行业受疫情和行业下行的影响,公司经营已经很困难了。他留在手里的基金和股票也飘着绿色,赔了不少。
为了要回点钱,薛明乾居然也出庭了。
小三叫韦孟琴,没有请律师,只能自己出庭。她没有化妆,面容有些憔悴。她怀了一个孩子,但是和公公的关系闹僵了,年前刚做了人流手术。
薛家父子已经抛弃她了。
法官快速过了一下流程,在确定双方均不申请回避后,问她和薛明乾是什么关系。
她低声说:“恋爱关系,在一起两年多。”
她提到薛明乾送给她一些首饰和现金。作为证人,薛明乾证实了她的话。
我调查到的总金额有34万元,申请全部追回。另外会对追回的钱进行分割,让陈可依拿到属于她一半的钱。
韦孟琴突然在法庭上说:“薛明乾送给我的这些钱是礼物,是婚前财产。”
这是毫无意义的挣扎,让人觉得可笑又可怜。陈可依和薛明乾在2006年结婚,时间上就对不上,薛明乾给她的怎么可能是婚前财产呢?
追回财产的案子很顺利,法官按我们的诉求判了,韦孟琴也没有上诉。当天她就给陈可依转了10万块钱。我们对剩余的款项申请了强制执行。
自此,与薛家父子有关系的4个女人,都解脱了。
她们曾经是薛家父子眼里的摆件,有人被摆在酒桌上,有人被摆在办公室里,有人被摆在家里。
没多久,婆婆的离婚案也提上了日程,开庭那天早上,我早早来到法庭门口。我车刚停稳准备掏出早饭吃,看见婆婆从远处走来。
一辆黑色的奥迪停在婆婆身边,公公从副驾下来,把婆婆拉进后车座,紧接着奥迪车从辅路飞快驶入机动车道,在前方掉头开走了。
光天化日之下,公公在法庭门口把人劫走了!
我立刻报了警。再给婆婆打电话,我已经联系不上她了。
等民警赶到,公公大摇大摆地出现在法院。面对民警的问话,他若无其事地说:“我都要和她离婚了,我劫她干什么?”
民警说要调监控,他这才认怂。过了一会儿,婆婆出现在了法庭上,她恶狠狠地看着公公。民警把公公带到派出所做笔录,签了训诫书才放他出来。
本来安排在上午的庭也延后了。法官说干这行快20年,还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
第二次开庭,公公家暴证据确凿,仅立案后公公就家暴了婆婆两次,报警记录、伤情鉴定都有。
法官也很迅捷,依法准予二人离婚,夫妻共同财产一人一半,公公还需支付婆婆离婚损害赔偿10000元。公公不服气,立即上诉。因为本案事实清楚,适用法律无误,二审维持原判。
婆婆这时候才长舒一口气,她能离婚,还成功了。
拿到婆婆离婚判决书那天,我从法院走出来,感觉天空晴朗、春风拂面,一切都还是那么美好,似乎那些狗血的事情从未发生过。
陈可依找了一份月嫂的工作,婆婆经常帮她带孩子。早在陈可依离婚时,她们就已经不是婆媳关系了。但是共同的经历,将这两个女人再次联系在了一起。
薛明乾后来找过陈可依,求她复婚。陈可依没有犹豫,拒绝了。
她很清楚,自己不会再去做无意义的付出。今后每一份安全感和幸运都是属于自己的,不需要等待别人赐予。
婆媳二人的官司都赢了,但迟来的胜利,滋味并不算好。
要知道,她们并不是因为成为了一名“全职妈妈”而遭到了不公平的对待。而是在漫长的婚姻中,或被动或主动地让自己变成了丈夫的依附品。
误以为丈夫的需求就是自己的需求,误以为不平等亲密关系是避风港而非牢笼。她们忘记了自己的价值,傻傻等待着丈夫来给自己“定价”。直到发现自己在对方眼中的价值越来越少,直到发现付出的一切除了感动自己,再没有任何意义。
这才是陈可依忍受了十几年的家暴,婆婆忍受了四十年家暴才下定决心离婚的原因。
如今,我们对全职妈妈、全职爸爸的价值仍然又各种不同的认知和观点。张律师给不出答案,但有一些值得你了解的小建议。
她说,“财有所指,白纸黑字”才能保护好自己的利益。比如签订婚内财产协议,明确夫妻双方婚前各自拥有的财产,明确各自财产的所有权和使用权;列举出共同的财产,比如房产、车辆、存款、股票、债权等,约定这些财产的归属和使用方式,明确债务的承担方式等。
在必要的时候,也可以提前请律师介入,进行家庭资产盘点、风险评估、债务隔离等。
钱很重要,懂法很重要,保护自己的利益很重要。
而这一切的前提,是从心底里知道,我们都是独立、完整的人。无论是困苦还是幸福,付出亦或索取,一切选择都不是因为期待、讨好谁,而是因为:我想、我愿意、我接受。
编辑:大耙子 老腰花
插图:鱼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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