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村夫
题记:平凡而伟大。
接到父亲病危的电话,我放下手里的工作,紧赶慢赶,还是没有能够见上父亲最后一面。
走进家门的那一刻,天色灰暗,空气凝固,人们进进出出,紧绷着脸,投來无助的眼神。
种种迹象表明,父亲已经离世。
来到父亲床前,看到父亲安祥地躺在床上,我泪如雨下,心如刀绞。
跪在父亲床前,拉着父亲的的手,心里难过到了极点。嘴里喃喃道:是儿子不孝!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
父亲一生有太多的不容易,一辈子几乎没有过过什么象样的日子。
一九九十年代,生活刚刚开始好过一点,又因积劳成疾,一病不起,离开了我们。
父亲个头不高,身体瘦弱,皮肤黝黑,颧骨高,高鼻梁,不苟言笑,成天板着一张面孔,给人一种难以接近,不合群的感觉。
生活中,父亲确也就是这种人,很少有社交活动,总是独来独往,路上遇到熟人,最多也就点个头,打声招呼。
父亲少言寡语,少有与外人交流,就是在家人面前,也是只顾埋头做事,说话少,看到他这样,母亲总是嘀咕,哑头神,三脚踢不出一个响屁。
父亲少说话多做事,关键时候,还派上了用场,解决了生活中的一些问题。
一九六十年代,农村经济不景气,吃饭成问题。
粮食不够吃,父亲就在房前屋后,田边地角,竹林边边上的卡卡角角,刨土种菜。那些年,父亲见缝插针,种点蔬菜,解决了一双儿女和全家四口人的肚子问题,度过了难关。
困难时期,父亲听说山上的人,除了满足自己生活外,还有多余的粗粮外借,次年用细粮偿还。
每年到了农忙季节,父亲通过熟人介绍,到山上借些粗粮回家,解决农忙季节全家人的吃饭问题。
我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一天放学回家,看见父亲在田里犁田,我走到父亲面前,站了一会儿。父亲也没有吱声,赶着牛继续犁田。
我站在田边,看到路边一棵树上,隐隐约约藏着一个鸟窝,我把书包取下来放在田埂上,脱了鞋,蹬蹬蹬上了树,在鸟窝里摸到了两个小鸟蛋,我高兴地梭下树。
刚刚站定,看到父亲黑嘴打脸站在我面前。不由纷说,父亲手里的牛鞭雨点式地落到了我身上,我来不及多想,抓起田埂上的书包和鞋子,一趟跑回了家。
晚上,父亲犁田回家,还是黑青着脸,不说话,我生怕又挨打,尽量躲着父亲,心里开始怀疑上了父亲,心想,我还是你的孩子吗?
过了不久,邻居一个读书的孩子,也是因为上树掏鸟窝,从树上掉下来,后来成了残废。
我一下子理解了父亲的一片苦心,他是用一种别样的方式在保护和爱自己的孩子。
读小学的时候,父亲靠卖一些农副产品,给我买了一件花格衬衣。
赶场回来,父亲把衬衣交到我手上,也没有一句多余的话。此时无声胜有声,一股暖流涌遍我的全身。
上学时,我把花格衬衣穿在身上,本想在同学面前显摆显摆,谁知道,得到的是同学们的一遍嘲笑,叫我“花姑娘”。
在那个穿着清一色的年代,有人穿上一件花格衬衣,当然成了另类,况且,花格衬衣还穿在一个男生身上,不被取笑才怪。
上中学的时候。
一个星期天,我回家拿一周的粮食和伙食费。
父亲连三块钱都拿不出来。到了晚上,看见父亲一个人坐在屋檐下,拿出自己种的烟叶,裹了一支旱烟,划着火柴点燃,吧嗒吧嗒地抽着,烟头上的火光忽明忽暗。我知道,父亲还在为筹集我三块钱的伙食费犯愁。
我不想再去打扰父亲,就一个人先进屋睡了。
第二天一早,父亲在竹林里砍了一捆竹子,拿到附近的乡场上,卖了三块钱。
下午,父亲把三块钱交到我手上,我看着父亲殷切的眼神,一股暖流涌遍全身。
一九六十年代中期,文化大革命,学校停课闹革命,我成了回乡知青。
从此和乡亲们一起,过上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面朝黄土,背朝皇天的日子。
那个时候,生产队做活路,大兵团作战,大家出工不出力,伙倒伙倒把寿拜。
很快,我就融入到了乡亲们的集体活动中。
那个时候文化生活单调,劳动间隙,大家凑在一起,打打扑克,其乐无穷。
劳动休息,父亲总是最后一个放下劳动工具,也不喜欢凑热闹,一个人找个清静的地方坐下来休息。
事后我问父亲:“每次休息,你总是走在最后一个,何苦呢?集体的活路,你一个人也做不完,又不多给你记一个工分”。
父亲说:“多做点累不着,人的力气用不完,不用也是浪费”。
一年,生产队抽人上山修东风水渠,开会要求志愿报名。
修水渠的地方,山高路险,条件艰苦,还要开山放炮,危险大,不要说志愿,就是安排,也没有人想去。
父亲看到没人报名,第一个报名参加了修渠的队伍。
晚上,母亲知道后,说父亲缺心眼儿,颤翎子,人家都不去,就你能。
困难时期,粮食不够吃,生产队发生了一起偷盗大队仓库粮食的事件。
有人在我家门前草地上发现一些撒落的大米,报告了大队。
大队派人把父亲叫到大队办公室,让父亲交待偷米的事情。
父亲感到莫名其妙,对大队的人说:“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不Ę认干过偷米的事情。
母亲得知父亲被大队的人带走,撵到大队部,质问大队的人,你们凭什么把他带到这里,他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了。
大队的人说:“有人在你家门口草地上看见撒落的大米,大队仓库大米正好被盗,叫他来问问”。
母亲大声说:“有人看见我家门口草地上有撒落的大米,大米就是我们偷的。你逮到他去偷米啦,还是从我们家搜出被盗的大米啦。凭人家一句话,就说大米是我们拿的。要是有人说,你和一个女的在一起,就说你在耍流氓,你干吗?捉贼捉赃,捉奸拿双,这点道理你不懂?你还是大队干部,狗屁一个。”
大队的人被母亲一阵痛骂,哑口无言,只好让父亲离开了大队部。
后来查清楚,偷米的事情是别人干的。
回家后,父亲被母亲数落一顿:“你闷猪啊?没有的事情,你不会说啊?猪挨吼还会噢噢哼几句,你连屁都不放一个,白白让人家侮辱-顿”。
父亲夾到四个牙,不开腔。
父亲就是这样一个人,总是把冤曲藏在心里。
一九六十年代末,我想报名参军。父亲和母亲万般无奈,为了我一辈子的前程,答应了我的要求。
经过政审和身体检查,我被县人民武装部批准光荣入伍。
离家的那天,母亲在家里暗自流泪,三岁多的小妹妹跑前跑后,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舍。
父亲一个人送我到乡政府。
一路上,父亲跟在我后面,一句话没说。尽管父亲心里有很多话要说,但还是把要说的话藏在了心里,化成默默的祁祷。
我穿好新发的军装,把身上换下来的衣服递到父亲手上。
我和父亲站在原地,默默地互相看着,也不知道说什么?
集合的哨音响起,看到要走的人都朝着集中的地点跑,我万般不舍地对父亲说:“爸爸,我走了,回去吧!。”
父亲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离开父亲,朝集中地点走去。刚走几步,我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父亲,看到父亲用我换下的衣服在擦眼睛,我心头一阵酸楚。
回到家里,父亲把我换下的衣服递到大妹妹手里。
大妹从父亲手里接过的不单是哥哥换下来的衣服,而是哥哥留下的一份持家的责任。
边境自卫还击作战,我逢命上了前线。
后来从母亲嘴里知道,那阵子,父亲寝室难安。
常常一个人,坐在屋檐下,吧嗒吧嗒地抽着自己裏的叶子烟。
儿行千里母担忧!何况是上了前线,枪子可不长眼。
正巧那个时候,父亲中年得子,生下了一个小弟弟,取名叫留武。
我的名字叫学武,不言自明,父母良苦用心,生怕我在前线有个三长两短,也好有个人为家里续上香火。
父母得知反击作战胜利,部队凯旋归来,我立了功受了奖,心里豁然开朗,逢人就讲,学武立功了。
我从部队转业地方工作,父母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地。
听说小妹读书成绩好,老师看好她。但是,后来小妹因为父母年纪大,大姐又出嫁成家。小妹体凉父母,缀学在家,Ę担起持家的责任。
我对父亲说:“当时应该让小妹继续读书,经济上有困难,应该给我说,我可以支助。耽误了小妹的前程,是一辈子的事情”。
父亲听了我的话说:“你出门在外,也没个商量,事已至此,已经无法挽回,就算我欠她的”。
看到父亲内疚的样子,我也不好再说什么。
我心里也觉得不好过,我不在家,让小妹过早就承担起家的责任,失去了读书深造的机会。
我在城里安了家,多次说接父亲进城享受一下城里人的生活,父亲总是以各种理由推脱。
一次父亲因病住院,出院后,我接他到家里小住。父亲总说不习惯,手脚都找不到地方放,出门两眼一抹黑,像个憨子一样。三天两头闹着要回家。万般无奈,我只好遂了父亲的心愿,把他送回乡下老家。
父亲一生无求,平平淡淡,看似平凡,实属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