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書按:就在半个月前,《奇迹之境:艺术家手作书》获得了2024年度“最美的书”的奖项,以及Award360° 2024年度设计书籍类的唯一一个金奖。而其作者王骥,也不是第一次摘得此桂冠了。王骥的第一本艺术家手作书《书之极》荣获2020年“最美的书”,四年后的今天,这本最初在销量上并没有被赋予太大期待的手作书已被叫到五位数高价。从《书之极》到《奇迹之境:艺术家手作书》,王骥自始至终做着自己热爱的内容,葆有对手作书最高程度的期许与爱护。翻开这本艺术家手作书,进入作者构建的奇迹之境,那或许是我们通往自身奇迹之境的中转站点。愿我们都能,在任何形式的美中,度日如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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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篇:
《书之极》
我是王骥,一个艺术家手作书收藏者。
2020年,我创作了第一本关于艺术家手作书的书—《书之极》。《书之极》出版即获得了2020年“最美的书”奖项,并在豆瓣读书上获得了满分十分的好评。
祝贺当年买了《书之极》的朋友,因为这本书现在在当当网上,售价是16800元,还是打完折之后的价格。毕竟,《书之极》问世的时候,我们以为它可能会是一本滞销书。
《书之极》这个名字,是出版人张向东给起的,这个名字并不是说我写的这本书是“书之极”,而是说书中所收录的24本艺术家手作书,他们是书中的极致,是纸面上的珠穆朗玛群峰。后来,读库的张立宪老师(读库老六)来家里看书,向东问他《书之极》这个名字行不行,是不是“有点儿大”?六哥在看过一些艺术家手作书之后,温尔文雅地说,我觉得这个名字名副其实呀。
《书之极》中收录的24本艺术家手作书
艺术家手作书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这是这几年间我回答最多的问题,没有之一。通常来说,举个例子说明比较直观,想象一下,在你面前放了两个一模一样的杯子,那么一个杯子里装的是书籍这个属性的完全集合,另一个杯子里面装的是艺术品这个属性的完全集合,把两个杯子叠放在一起,它们重合的那部分,就是艺术家手作书。它既具有书籍的完全属性,亦具有艺术品的完全属性。
艺术家手作书,可视之为一种文字的视觉化表达,或是一种图像的文字化呈现。通常在一本艺术家手作书中,这两大元素缺一不可,孟不离焦,焦不离孟。
所以,艺术家手作书是“可翻阅的艺术品”。
仔细想想,我收藏艺术家手作书已经快二十年了,一共收藏了几百本,这里面既包括了亨利·马蒂斯、萨尔瓦多·达利、马克·夏加尔、亨利·摩尔、安迪·沃霍尔、君特·格拉斯、罗伯特·劳申伯格、赵无极、常玉、朱德群、藤田嗣治、萧勤、井上有一这些大师作品;也有一些国内很少了解,但作品同样优秀的艺术家手作书作品。甚至还有一些脱离了传统书籍形态的艺术家手作书,同样精彩纷呈。
其实,在收藏了几十本艺术家手作书的时候,我都还不知道这种东西在中国究竟应该怎么定义,所以就按照意大利语Libro d’artist,或者英文里Artist’s Book,直译成“艺术家之书”。直到2012年,第一次看到艺术家徐冰老师在中文语境里对其做出了准确定义“艺术家手制书”,这让我惊喜地发现,哇,原来中国是有人懂这个的呀。
不过,后来在我写《书之极》的时候,改动了徐冰老师这个定义中的一个字,将其称为“艺术家手作书”,因为在技术飞速发展的今天,做一本书已经不像几十年前那样繁琐了,因此我觉得“作”更符合艺术家亲身参与创作一件以书籍为呈现形式的艺术作品的原意,对于这个定义,其实我是站在了徐冰老师这位艺术大师的肩膀上继续探索。
2013年,我还邀请意大利艺术家手作书大师Angela Occhipinti和徐冰老师一同,做了一次关于艺术家手作书的对谈,这次对谈也让我受益匪浅。虽然和徐冰老师没有实质性的师生关系,但在艺术家手作书的研究中,徐冰老师是我的引路人,可以这样说,徐冰老师对我有半师之恩。
2013年,徐冰老师与Angela Occhipinti的对谈
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朋友张向东、毛译敏等几位朋友来家里做客,他们都是爱读书的人,所以我们很自然的聊起了读书这方面的话题,我就找出来了几本艺术家手作书给他们看,张向东好喜欢,喜欢到什么程度呢,大概就是你能看到他眼里的小星星一闪一闪那个程度。
可能是意犹未尽,张向东又和我约了第二次、第三次…….然后是带各种爱书的朋友来家里看书,张立宪、许知远、肖全、金鹏远、王淑瑾、张久珍、任茜、向帆、谭坦、姬赓、沈颢、彭长城、李乘九、李英杰、凌子、林薇、马志科、陈桢、范致行、王润、胡湖、苗师傅、钟雨、周玥、赵梦莎、三川玲,白滔滔、任慧萍、于飞、高梓清、狼和鹭、意达、Pigao、.......第一次、第二次……很多很多次,他们共同的画像,都是爱书之人,没有人不对这些艺术家手作书赞不绝口,他们对艺术家手作书的见解,让我耳目一新,如沐春风。
斯是陋室,有书生香。
自己的心爱之物,能得到身边这么多朋友的赞美和认可,这是多么令人开心的事情啊。
有一天,向东郑重其事地跟我说,王骥,咱们俩都是70后,我们的成长经历里,受书之恩惠实在太多了。你应该为这些艺术家手作书写一本书,这样才对得起它们,你不应该让这些这么美的东西就在你的小房子里遗珠蒙尘。
我没有立刻答应下来,首先,对我这样的强迫症患者来说,写一本书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其次,我并不确认我的讲述是否能够准确地描述这些艺术瑰宝;第三:我也不能确认自己是否有这样的才华。
向东的Push能力很强,他一直没有放弃过我去进行这样的创作。于是我就真的决定要写一本书了,2019年,我把公司负责的事务都交给同事们打理,把所有在国内的艺术家手作书都堆在一起,自己闭了半年关,写出了《书之极》的初稿。本来以为自己的事儿已经干完了,然后发现更多问题还在后面等着呐。
这个书怎么做?向东问我的意见,我说这个问题咱们写完了再讨论,所以用什么样的方式去做这本书,一直都是个悬而未决的难题。后来,我们在龙泉附近的一个百年老宅子改成的民宿里,喝着老板娘自己酿的散搂子,在这个远离城市喧嚣的环境里聊了四个多小时,借着一点酒勇,决定我们要用极致的方式去做这本书,如果不这么做,对不起其中收录的这些极致的艺术家手作书。简而言之,就是我们要用创作一本艺术家手作书的态度,去创作《书之极》。
我们确定了《书之极》的制作方式。
决定了以后,我们俩像两只傻狍子一样,兴奋地打着手电在后山上跑了一大圈。回头想一想,我们很庆幸当初做的这个决定。
到了这个阶段,就该做书籍的翻拍工作了,这个工作要求非常细致,而且不是十天八天能做完的事儿,摄影师是我们的朋友,视觉艺术家阎实,正好我楼下有个安了卷帘门的车库。张向东属于早期的互联网创业者,因此对于车库创业这个事儿非常感冒,他觉得这个事儿很酷,跟我说干脆就在你家车库里拍得了。
我们真的就这么干了。
《书之极》里的图片,都诞生于此。
那段时间,阎实就住在我家,早上起床我们就去车库里拍摄,一拍就是一天,都快得幽闭恐惧症了。拍过书的人都知道,翻拍书籍其实没那么简单,色温、均匀的光源、书籍展开的角度,哪儿都是问题,没大问题,都是细小而微的小问题,于是我们想了很多土办法,比如用鱼线固定、用1公斤的秤砣固定鱼线,找了两个铁做的柜台做俯视拍摄台,等等。
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真有点车库创业内味儿了。
阎实爱吃鸡蛋,俩大老爷们每天从早到晚,照片拍的生无可恋,根本没做饭的心思,所以每天点外卖。他说每顿有个鸡蛋就行,所以每顿饭都有个鸡蛋做的菜。拍摄的那一个多月,比我过去十年吃的鸡蛋都多。
文字有了,图片有了,那谁来设计这本书呢?方所的负责人令狐磊老师,给我们推荐了一位设计师:潘焰荣。
我们专程去了南京潘焰荣老师的工作室,聊了聊我们要做的这本书,以及对于设计书籍的一些看法,彼此之间都发现了对一本好书的理解,我们是完全一致的。走出潘焰荣老师的工作室,我和向东对视了一眼,都看明白了对方想要表达的内容,设计师就是他了。
没过几天,潘焰荣老师专程从南京来北京家里看书,看过之后他跟向东说,这本书必须让我来做,不要设计费我都要做这本书,潘老师审美果然是在线的。
挑选《书之极》里收录的艺术家手作书
这个时间是2019年10月, 我们的“草台班子”就这样成型了,他们是:出品人张向东,设计师潘焰荣,摄影师阎实,作者王骥。
《书之极》的前言,我一共写了八稿,写完第七稿的时候,我觉得我的工作差不多干完了,放心地去了意大利,然后又去了向东在葡萄牙的家里,第八稿,也就是终稿的前言,是在葡萄牙写完的。
然后,疫情来了。
疫情时代的事情,就不在这里多提了,每个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都有着一地的鸡毛。总而言之,2019年11月到2020年11月这一年,我被困在意大利。张向东也滞留在葡萄牙。潘焰荣老师在国内艰难地操持着各种细节,我们每两个星期开一次碰头会,直到二零年四月末,潘老师完成了设计初稿。
2020年4月28日,我忐忑地把设计稿发给徐冰老师,问徐冰老师是否能给我写个序言。我晚上九点给徐冰老师发消息,徐冰老师29号凌晨回复我,说愿意给我写个序言,太开心了。
后来我才知道,徐冰老师当时也被困在纽约,收到设计稿之后,一口气从头读到尾,酣畅淋漓。
5月1日,也就是徐冰老师收到设计稿的第三天,他把写好的前言发到了我的邮箱里,字里行间的逻辑关系,文字的简练与精准,是我望尘莫及的。
有了徐冰老师加持,对于即将出版的《书之极》,我们信心满满,干劲儿十足。
2020年11月9号,我终于通过各种关系,买到了一张回国的机票,可以回国了,刚到机场,裹着厚厚的防护服,收到了潘焰荣老师发来的信息:《书之极》获得了2020年“最美的书”的奖项。
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自费隔离两星期),直到11月末,我才第一次看到《书之极》的实物,拿在手里,觉得啥都值了,张向东花了那么多钱不计成本的去投入制作;潘焰荣理性而富有激情的设计;阎实拍摄的纤毫毕现的照片…….相比之下,我的文字成了最弱的一环。
《书之极》的书脊呈现自然尖角结构,呼应“极致之书”的概念。
《书之极》从侧面看,是一个尖角的结构,从形式上体现“极致之书”这样一个概念,其实书中的纸张,每一张的大小都是相同的,但是装订方式用专业术语表达,是“线装骑订套贴”,这样的装订就使最终呈现出了这种尖角结构。而从书侧面去看,内页是黑白交替的结构,白的部分不用说,但是黑的部分看似困难,实则一点都不简单,因为哪怕是一叠黑纸,叠在一起裁切,侧边还是白的,那是怎么解决的呢?就是把这一页整齐的叠在一起,然后在侧面喷黑色的颜料。这个过程,有多少页黑背景的页面,就要重复多少次。
另外,书籍的封面,是用丝网版画印刷的;书脊的装订线,是手工缝上去的;从第一页到最后一页,都是技术工人按照页码一张一张手工叠放好的;书中间有书籍封面的图,这部分是潘焰荣老师找到了市面上最薄的不干胶贴纸印刷,然后每一张都是技术工人用卡尺一张一张人工贴上去的…..像这样的细节,《书之极》里有很多。所以这本书很大一部分成本都是在人工上面。
《书之极》定价1280,一点儿都不便宜,但是成本是明明白白摆在那里的,就做了一千本,都卖掉的话,满打满算刚刚能收回成本。我给向东打电话说,我看了《书之极》,觉得现在买啥书都好便宜啊。向东说你这话跟我说说就得了,就别跟别人说了,太tmd凡尔赛了。
后来,朋友发给我一张图片,说有人在diss《书之极》,这是《书之极》问世之后收到的第一个差评。我连忙去看了一下这人的言论,啼笑皆非。他说了一堆看似很有道理的P话,但是最后一段他说“封面应该有作者的名字,这关系到尊重作者以及图书馆容易编目”之类的P话。大师,您摸着良心说,您真的看过《书之极》么?封面上还真有我的名字,不过是用凸版印刷的,拿到书的实物一眼可见,而只看照片不看实物,光凭意淫是看不到作者名字的。装X失败,丢人不?打脸不?
封面尽量隐藏作者名字,这也是我特意和潘焰荣老师提的要求,用一种尽可能低调的方式处理封面上的作者名,第一是为了封面的简洁,第二是与书中收录的24本艺术家手作书相比,作者是谁一点都不重要。和这些艺术家相比,我就是个艺术家手作书的翻译官,他们不会说话,所以由我来向世人展现它们的美好,从这个角度论述,我又一次站在了大师们的肩膀上。
有一天,向东和我转达了徐沪生老师的意见,徐沪生老师是一条的创始人,张向东最开始和他讲要做《书之极》这样一本书的时候,徐老师是很反对的,他觉得一个从来没写过书的人,第一次出书就做一本这么贵的书,市场很堪忧。后来《书之极》问世之后,我带着《书之极》去见徐老师,他当着我的面一页一页从头翻到尾,沉吟半晌,说:“我觉得这本书定价定低了”。
没过几天,徐沪生老师和向东说,我们决定做王骥了,上头条。
然后就是拍摄,采访……文章在一条头条发布的当天,《书之极》就多了一百多个订单,这个销售数字超出了我们团队所有人的预期,因为向东和我曾经有过这样的对话:
向东:你觉得这本书能卖完么?
我:不知道啊,除了艺术家手作书,在国内我没买过这么贵的书。
向东:一年能卖完么?
我:我觉得够呛。
向东:三年呢?
我:我努力......
向东:大不了五年,咱们把该干的都干了,起码对得起自己,对的起书了。
其实这样的对话让我压力很大,我仔细算了算,五年要是书能卖完的话,每个月我要卖16本,每两天就要卖一本,压力有点大。我妈三天两头问我书卖的怎么样?我被问急了说怎么着你要去天桥上摆摊啊?我妈说不行天桥上的文化水平都和我差不多,估计卖不动。
毕竟《书之极》和传统的书籍发行渠道不同,销售渠道少的可怜,现在回头想想,仅仅在一条、做書、雅昌、梯书店、鼹书、摸摸艺术书、香蕉鱼和朋友圈发售,其中主要的销售,是在一条和做書两个平台上。令我们大跌眼镜的是,仅仅过了三个月,书!卖!完!了!!!
这期间,“艺术有读”的主理人胡湖,和我一起录了一期播客:“书之极:世界上最美的书不止一本。
带着最后的几本《书之极》,我和于飞(内河)在单向街书店做了一个“《书之极》绝版前的小型见面会”。
四年后的今天,如果你在当当网搜索书之极,可以看见有两本在售,售价是16800。
我不知道是谁在卖这个书,也不明白一本商业发行的书籍,为什么可以被炒到这么高的价格。但是《书之极》的脱销,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在今天的中国,不缺乏有高度审美能力的人,更不缺愿意为审美买单的人,缺少的是好的产品。
如果把《书之极》当成一件产品,那么无疑这个产品是小众的。很多朋友后来都问我,《书之极》在哪儿还能买到,是否能考虑一下加印。但是不在出版行业的人不知道,《书之极》我们从日本,台湾,德国一共订了六种特殊的纸张,如果加印的话,还能不能找到这些纸张都是个未知数,想想就头大,所以加印这个事儿,就被搁置下来了。
《书之极》里收录的安迪·沃霍尔创作的艺术家手作书
下篇:
《奇迹之境:艺术家手作书》
时间来到了2021年下半年,疫情如火如荼,《书之极》也售罄了。2021年8月,因为有了上海金桥碧云美术馆馆长林薇女士的慧眼识珠,在碧云美术馆举行了一个名字唤作“迷宫:匹诺曹,桃花源或安迪·沃霍尔,马致远以及赵无极,帕拉迪诺—艺术家手作书收藏展”的展览。这个名字是不是有点长?策展人是许知远和我,这个展览的名字是他起的。
在上海金桥碧云美术馆举办的艺术家手作书展
2021年的另外一个活动,是雅昌文化集团举办的“書山有路”。
喧嚣过后的寂寞其实是有些空荡荡的,疫情时代,大家都懂。张向东说那你就写第二本书嘛。我一想也是,反正这些艺术家手作书都在我的手边,又不需要出门去找资料,有互联网基本可以解决80%的学术问题了,于是我就开始创作第二本关于艺术家手作书的书。
开始动笔的时候,我写下了第二本书的标题《书之极:2》,但是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连起来一读就是书之极二,不好听。张向东说,那就叫《奇迹之境》吧,他为《书之极》写的后记,就是“奇迹之境的书房”,其中有这样的文字:“有个叫Ted Gioia的乐评人说:爵士乐是为了那些希望在奇迹之境生活的人而准备的,‘奇迹之境’存在于何处?听到那样的音乐,翻看这样的艺术家手作书,似乎就看得见”。因此,似乎冥冥中自有天意,张向东为《书之极》撰写的后记,就成了《奇迹之境》的标题。
创作《书之极》的时候,其实我是有几个原则的,原则之一,每个艺术家的作品只在书中出现一次,大家都出来亮个相,艺术面前人人平等,不搞特殊化。原则之二,文字要有温度,既要给出书籍的尺寸、开本、创作年代、应用技法等硬性指标,也要写出我和每一本书之间的故事。原则之三,选书的原则要尽可能多角度,全方位去展示艺术家手作书的多元化。
而到了创作《奇迹之境》的时候,我有了更多的思考,很多思考都是来自于《书之极》出版之后,朋友们和读者们的反馈,这些反馈中不乏真知灼见。比如同一个画面,我发现朋友和我的解读其实完全不同,这也是艺术的有趣之处,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比如这本Mimmo Paladino的艺术家手作书《书之爱》扉页右边的这个画面,我解读为一颗钉子将手钉在书卷上,有“手不释卷”的意思。但是于飞觉得,这是读书读到感动之处,落在手背上的一颗泪珠。似乎都很有道理,这就是艺术家手作书阅读的有趣之处,对其中的艺术作品,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所以我斗胆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其实每一本艺术家手作书在问世之初,都是一件半成品。艺术家手作书是在以纸张为基础的二维平面上进行创作,在创作一定数量之后将其制成三维空间中以书籍形式展现的形态,而创作的连续性、画面与文字之间的关联,又让艺术家手作书凝固了时间的痕迹,因此一本艺术家手作书就是一段记忆,它凝固了艺术家的一段人生。
而拥有者或翻阅者的解读,则让一本艺术家手作书的创作变得完整。翻阅者与创作者这种跨越了时间、空间的互动,这才是艺术家手作书的迷人之处。翻开一本艺术家手作书,其实和去欣赏一个艺术展毫无二致。在这个语境里,手指的捻动替代了观展是脚步的交替;页面的更迭替代了作品的变换;其间的文字则替代了展品的展签,更有助于对艺术家手作书中艺术作品的解读。而这个纸面上的观展过程,只属于拥有者或翻阅者本人。
在《书之极》里,我使用的文字是感性的,是带有温度的文字,不仅讲述了24本艺术家手作书,更是讲述了一个收藏者与这24本艺术家手作书之间的故事与情感链接。这样的写作方式固然使书籍的可读性变得更强,但是在某种程度上却削弱了作为读者对于一本艺术家手作书更多的想象空间。
比如,在《书之极》中收录的萧勤作品《夜光杯》中,我写下了这样的文字描述:这本艺术家手作书带有一个木制的函套,中间开了一个圆孔,当书籍被收纳在函套中的时候,封面上的版画刚好与圆孔的尺寸相符,因此目光所及,就像是一个装满了葡萄美酒的夜光杯,在银色月光的映照下,轻轻弹了一下杯沿,杯中泛起微微的涟漪。
我知道这样的文字很美好,但是它会固定读者的思维,而限制读者的想象力(为什么是涟漪,而不是漩涡,不是迷宫或是别的什么呢?)。
于是,在创作《奇迹之境》时,我使用了与《书之极》有别的写作方式,简单地说,就是《奇迹之境》使用了更客观的写作方式,给出所收录的50本艺术家手作书的尺寸、创作年代、创作者、版本信息等技术指标,但不过度去解读其中的画面。将更多的思考与想象空间留给翻阅者,尽可能不去剥夺读者欣赏艺术家手作书的美好,不去干扰读者探寻的乐趣。
徐冰老师在《书之极》的前言中说:《书之极》具有艺术家手作书教科书的作用。而与《书之极》相比,我倒是觉得《奇迹之境》更近似于艺术家手作书的教科书。
可以这样说,拥有了一本艺术家手作书,就拥有了一个仅属于个人的艺术展,随时随地,都可以拿出来欣赏、把玩、研究,乐在其中。如此,一本艺术家手作书的使命才算完整。在《奇迹之境》中,共有50个这样的艺术展。
在《书之极》中,一共收录了24本艺术家手作书,那么在《奇迹之境》中,应该收录多少本艺术家手作书呢?张向东一拍脑袋,说99本怎么样?我给他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那多少本合适呢?我们商量了一下,反正书也要拿到阎实那里去拍摄,他的工作室在北京顺义罗马湖旁边,我们就把所有的艺术家手作书(除了书之极里写过的24本),装了两辆车,都拉到阎实的工作室去了。说到罗马湖,听起来挺洋气是吧,其实这个名字,仅仅因为这个湖在两个村庄之间,而这两个村庄一个叫罗各庄,一个叫马头庄,所以湖就叫罗马湖…….村儿里的浪漫我不懂。
潘焰荣老师为了选书这个事儿,又从南京专门跑来北京,张向东,潘焰荣,阎实和我一起,从这两百余本书里选出了六十几本,基本集合了大家的审美方向。出发前,我顺手在车里放了一个帐篷和一个睡袋,打算就在阎实那里住上几个月,一鼓作气先和阎实一起把图片拍完,不吃鸡蛋。
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选书当天我就在阎实工作室一角把帐篷搭好了,可是还没进场正式入住,他那里出了新问题,因为疫情,他们封村儿了,这一封就是两个多月,等我再次去阎实工作室,帐篷还搭在那里,因为罗马湖旁边有点潮,帐篷都长白毛儿了…….
总之,那个磕磕绊绊的时代,做什么事情都不太顺利,不过创作是很快乐的事情。每天早晨起床,我会磨个咖啡豆儿,给自己手冲一杯咖啡,然后开始研究一本本的艺术家手作书。很多时候写着写着一抬眼,咦,天怎么黑了,我还没吃过饭呢。沉浸在一件事当中的时候,很容易物我两忘,就不会觉得饿,倒是无意识之间烟抽了很多,很多时候点上抽一口放在一边自己就烧没了,想起来去拿的时候就剩下个烟屁股。
艺术家手作书值得研究的地方太多了,我从网上买了好多书,用荧光笔标记了重点的内容,一点一点的积累,写了好多小纸条儿,这样的节奏其实很快乐,如果你在四十多岁的年纪还能有这样的状态,应该会懂我说的这种状态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研究艺术家手作书有很多快乐,比如有一本,不对,应该说一套,是达利的艺术家手作书,名字是但丁的《神曲》,一共有六册,其中天堂两册,地狱两册,炼狱两册,六册里一共有100张版画。曾经还在某美术馆被人把版画抽出来一张张装框挂在墙上,每张都有签名,号称是达利的大展,据说门票没少卖。但是这套书发行的时候根本没有达利的亲笔签名,我这套也没有,那人家展览那些的签名是哪儿来的呢?
另外一本是我几年前在意大利一个珍稀书店无意中发现的,创作那本书的艺术家是Arnaldo Pomodoro,我最爱的意大利艺术家,在写《奇迹之境》的时候拿出来研究,居然发现这本书的文字作者,是阿根廷大文豪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这本《7 首撒克逊诗歌》也被誉为博尔赫斯一生中最美的一本书。
像这样的例子有很多,前面说过,每本艺术家手作书都是一个纸面上的艺术展,如此,我在这些展览中驻足,徜徉,流连忘返。其间还去北京大学,清华大学美术学院,中央美术学院,首都图书馆,读库分别做了关于艺术家手作书的讲座,同学们和老师们都很开心,我也很开心,他们都是未来可能的艺术家手作书创作者,未来可期。
无论是《书之极》还是我带过去的一些艺术家手作书,都非常受欢迎,我能看到他们眼里的小星星,期望为他们种下的这些小小的种子,未来能够开出大大的花。
疫情期间父亲因病去世了,如果他知道我去北大讲课,去清华讲课,去央美讲课,在天之灵一定会很开心,因为他一直觉得我如果不是太贪玩,应该上清华北大。他和我都未曾想到过,会有一天我没有作为学生坐在清华北大的教室里,却作为讲师站在了清华北大的讲台上。
2023年下半年,基本上该有的文字都有了,该有的图片也都有了,翻译也都做完了(和《书之极》一样,《奇迹之境》也是中英双语版),潘焰荣老师也把最初的版本做好了,但就是不肯发给我看。我问了好几次,潘老师有点难为情的说,我觉得现在的设计也就能打个90分,但是我想再想想,争取做到95分。我非常尊重且同意潘老师的这个思路。
后来和徐冰老师对谈的时候,徐冰老师说:咱们都是愿意为作品那5%的品质提升去付出500%的努力的人,这个努力外人也许不理解,但是我们自己知道。
是啊,如果不是这样的坚持,徐冰老师不会花四年的时间去创作《天书》,《奇迹之境》也早就该和大家见面了,一切等待的时光都没有荒废,仅仅是为了这5%,愿意为了这5%付出努力的人们,是能够互相识别的。
于是又沉淀了一年。
2024年7月,我拿到了《奇迹之境:艺术家手作书》的样书,最后,在《奇迹之境》中收录了50本艺术家手作书。不得不说,潘老师出品,就是品质的保证。我拿到样书,就又忐忑地去找徐冰老师了。
徐冰老师看到样书很开心,爽快地答应了为《奇迹之境》撰写前言。
一星期后,如约收到了徐冰老师发来的前言,大道至简,徐冰老师的文字越来越平实而简练,但是道理说的明明白白,他在前言中这样说:
徐冰老师愿意把这样的文字放在《奇迹之境》中,其实已经超脱了单纯对艺术家手作书的解读,而是立足于当下这个时代,谈到了对艺术最本质那部分核心的思考。
又过了一个星期,徐冰老师问我,如果前言再修改是否时间上还来得及。其实这个时候距离计划开始印刷已经没几天的时间了,但是我觉得应该等一等,一方面是对徐冰老师的尊重;另一方面是我也很好奇,都已经写的这么好了,还能怎么改?
未几,徐冰老师发来前言的第二稿,额滴个神, 这哪是改稿,分明就是重新写了一稿,徐冰老师在文末的一段话,解开了我研究艺术家手作书这些年的一个很大的疑惑,就是它的难以定义的特性,徐冰老师说:
《奇迹之境》另一位前言的撰写者,是我多年的好友,著作等身的欧洲著名艺术评论家、策展人Marco Meneguzzo。
2024年9月24日,是《奇迹之境:艺术家手作书》诞生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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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迹之境:艺术家手作书》封面及部分内页
翻开一本艺术家手作书,就像开启了一瓶尘封多年的美酒,你以为自己喝的是酒,实际上喝到的是那一年的风,那一年的雨,那一年的土壤,那一年的空气,那一年的天与地。这是一场关于艺术家手作书的饕餮盛宴,如果你的手中有《书之极》或《奇迹之境:艺术家手作书》,请答应我,一定要带着书来看这个展览,或许,新世界的大门将由此开启。
如今,《奇迹之境:艺术家手作书》即将问世,所以这篇流水账,写在它出版的前夕。艺术家手作书不会说话,我的身份只是它们的翻译官,尝试着用大家都听得懂的语言,看得懂的文字,去叙述这些书籍中的极致,纸面上的珠穆朗玛群峰。希望作为读者的你,能够与我一同分享这些美好的瞬间,愿你也在这阅读与审美的片刻愉悦中,度日如年。
起码对得起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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