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遗孀》
一
孤独的人总是可怜的,尤其是突然失去另一半的人。
德子的朋友老霍上月初因为过于劳累而死了。老霍是一个艺术家,主要从事摄影和重彩山水画。但夺取他生命的是后期剪辑工作,他为了赶一个项目连续一周没有休息。他是在工作室死的。
老霍的朋友并不多,除了他,就是一个身体消瘦、爱好说俏皮话的丁导,一个业余导演。其实,更多时候老霍才是导演,丁导其实就是揽业务的;他们合作了很久。而德子和老霍是从十年前的一次合作中认识的,从此,德子没事就到老霍工作室去。
老霍只有一个女儿,女儿去年大学毕业,在上海找了一个外企上班。平常只电话联系,每次联系都是为了老霍夫妻能够经济支援。女儿也只在过年的时候才会回来。老霍出殡那天,女儿才匆匆赶回来,然后,哭了一场。事后,就对老霍的妻子、她的妈妈建议早点火化,因为她不能再忍受看到爸爸的遗体而过度悲伤。她的妈妈勉强答应了。
遗孀,也就是老霍的女人,而今成了孤独的人。她今年还不到五十。她原来做的工作是化妆,经常跟着老霍在剧组工作。她一直注意自己的颜值和保养。一年前,她感觉到老霍习惯性看女演员和来工作室闲聊的女人,她生了妒意。于是开始和老霍吵架,一连吵了半个月。那段时间,老霍想死的心都有;而她却总是吵完架独自一个人去饭店点大餐,把自己吃的饱饱的。她认为自己付出那么多,硬是陪着老霍从影视外行引领到导演的岗位,为此,她陪嫁的金银首饰都卖光了。不料,老霍当了导演后就变坏,好和女演员关系暧昧。
她的侄女告诉她,化妆吧,把自己打扮漂亮点、性感点。男人,只爱女人的美。她听从了侄女的话。花了高价做了微型整容;购买了最贵的化妆品;在全市最贵的贵妇人美容保健店办了VIP会员。她三个月花光家里所有积蓄。第四月,她又透支一笔巨款。渐渐的,她仿佛找到了女人的自信,走到哪里都喜欢挺胸提臀。倘若有帅哥,她总会飞扬波浪美发,微微侧头睥睨一下。她的用功终于重新博得老霍的喜欢。他们又有了激情有了爱。然而,她很快发现老霍终究不如年轻时,难以持久满足她。于是,她决心购置各种对老霍有大补作用的补品。一时间,老霍突然显得容光焕发,生了第三春,完全不像已经年过五旬。
老霍的精神气终于令她相信自己也回到三十年前,回到与老霍第一次约会于乡村草垛时那种激情四射的时光。她终于又觉得自己爱了,觉得自己找到了自结婚后从未有过的爱的激情与温柔。
从以后,她寸步不离老霍;每天晚上还像少女一样跟老霍搞一些小情趣。直到老霍有一天觉得眼睛昏晕,下肢发飘,不能保持身体平衡,最后栽倒在地。 回到工作室后,老霍全然不知道已经出现脑溢血。他还在继续干一个片子都后期工作。下半夜,他在躺椅上休息,就再没醒来。
而今,偌大的房子就剩下她一个人。她们工作室更是荒废了。没有生意,自然就没有人去光顾。她准备将工作室租出去。她给德子打了电话,希望他能过来一起商量这事。老霍留下的东西太多了,她不忍心动。
德子下班后过去了。
工作室已经蒙上一层灰尘。老霍的遗孀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不打扫一下呢?平常她总是会找清洁工打扫干干净净的,又是还会买一点花草作为装饰。时不时还会买一束百合花。可现在,她似乎是要任其脏下去。
“你来了!”
遗孀从一间房里走了出来。她很憔悴。她头发蓬乱,似乎刚刚哭过。
“是要将东西搬走嘛?”
“能搬哪儿去?”她忧愁地说“家里没场子了,到处都是满满的!”
“那打算怎么处理?都卖了?”
德子看着遗孀,等她拿主意。遗孀却低着头,像个水分不足的百合,伫立在那。
德子也没主意,再说也不是他拿主意的时候。他走到阳台前,打开那扇久已关闭窗帘。老霍活着的时候,他经常和老霍在那里抽烟、闲聊、谈工作。
“别打开!”
遗孀急促地说。窗帘打开那一霎那,她像怕光一样,捂着脸。
德子又关上窗帘。然后,觉得房间空气太闷,房间里显然已经有一股霉味。
遗孀退坐到一个沙发上,她用手反复搓着脸蛋,像是擦泪,又像是在提高精神。一会,她看着德子,眼神由紧张变得勇敢。最后,她呆呆地看着德子。
德子有一些不自然,他从口袋掏出烟。他想到以前她在时,总是批评老霍抽烟。他示意一下,意思是问是否可以抽烟。遗孀点了点头,然后她做了一个让德子吃惊的手势,那手势是她也要一根。德子微笑了一下,递给她一支烟。她不会抽烟,她把烟嘴对外,另外一头含在涂有粉红唇膏的嘴唇里。接住,她下意识调过烟头。
德子拿出zippo火机,嚓的一声点着,火焰照着她白皙的脸蛋。她真是一个美人。
她抽了一口烟,被呛的难受,但是,她没有立马丢掉烟,而是又猛吸了几口。这下,她被呛的难以忍受。她将烟举了起来,像是要对烟问罪。不过,她愣了半天,一句怨言也没说,只是任烟在那里燃烧。
“我得适应它!”
德子在一边吞着烟圈,一边打量着遗孀。他察觉到这个女人自我调整真是太强,不仅发型换了,而且,竟然穿起只有少女才会穿的那种粉红色的内衣,脖子上还带起细细的金链子。虽然她的皮肤有些衰败,没有少女那种鲜红水嫩,但她却把一脸老皮保养成贵妇人似的。
“想开一点,生活还是要继续……”
遗孀再一次猛抽烟,直至将烟抽完。
“我知道!……”
遗孀突然站了起来。
“我拿不定主意……可我还要继续生活!”
“如果实在没地方放,就卖了吧!再说,这些遗物,你天天看了它还伤心!人走了,东西就没什么用了,处理掉也好!”
遗孀颤抖了一下。她再次直标标地看着德子。德子不理解她的眼神为何如此。
“你能抱抱我吗?”
德子嗔目结舌。
遗孀主动走了过来,将德子抱住。
“只有你身上还有老霍的气味……”
“嫂子,使不得!”
遗孀深深地嗅着德子,仿佛真的能嗅到老霍的气味。
“我也是遗物,我该如何处理?……我受不了孤独,我每天每夜做噩梦!你不来,我觉得自己生活在地狱里,到处是魔鬼!”
德子不敢动,手一直举着。
“你别怕,我吃不了你!……老霍活着的时候我总是限制他这,限制他那,连他多看一眼女孩子晚上我都要训责他,他活的像个听话的小孩!……我真不知道当初何必那样待他,给他一点自由有何不可!——现在我想开了,人何必要虐待自己!……”
遗孀说完,松开了德子。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盒子,显然是装戒指的。
“丁导送的……”
德子更加惊讶:“什么?”
遗孀脸上有了一丝笑容。
“他说他暗恋我十几年了,之所以不再结婚,就是为了我!”
“这种鬼话你也信?!”
“这鬼话不是挺好嘛!理由很充分!”
“你打算跟他过?……”
遗孀看着德子的眼睛;这时,德子才发现眼前这个年过半百的女人是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德子重新打量眼前的女人,猛然间,他明白了跟自己亦师亦友的老霍为什么最近一年突然显得格外疲倦不堪,须知,老霍当导演刚刚开始热火。几部院线电影和一部电视剧要他一年内拍完,做出来。他忙的每天只能休息两三个小时;而这两三个小时又让眼前这个女人给折磨没了。
“只是太急了一些,丁导说今天就带我去旅行……”
德子笑了笑。
遗孀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
“老霍的东西,就交给你处理吧,我想,我没有时间去处理了!”
这时,门外听到丁导的说话声,他那老鸭嗓子还是那么高调,还是那么直爽!
二
德子以为他和老霍乃至他的遗孀就此结束了,就像做了一场梦一样。尽管德子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时不时还想到老霍,想到他那种疯狂的工作劲头,想到他谈到女人那种诡秘的笑容。但是,毕竟这些都不再重要,好似看过的电影,回忆其影像是模糊的。可是,德子万万没想到,他与老霍的事居然并未因此而结束。
到现在我也没有介绍遗孀叫什么,她叫黎小静,在剧组里大家都喊她静姐,剧组外大家喊她蛇腿,因为她的腿很长,占身体的一半。有朋友开玩笑说:“老霍夜夜都很累,搬这两个大腿就能搬一夜”。
老霍死了半年后,也就是蛇腿跟那个老鸭嗓丁导走了半年后,有一天法院突然给德子发来一个传票,说德子公司和稀里糊涂影视公司有二百万万的官司。看到传票,德子当时有点懵圈。好半天才回忆是怎么回事。
原来两年前,老霍攒了一个网络电影项目,是盗墓题材。当时让德子公司和他一起搞,德子做制片人,他当导演。后来因为电影题材涉及鬼怪,报备立项没通过。但是,这个题材是稀里糊涂公司老总汪朝歌女儿汪飞羽写的剧本,这个汪飞羽娇生惯养不说,而且极其自负,她写的剧本不准修改。汪朝歌对老霍说:“霍导,没事,就得给女儿拿钱打水漂,剧本不要改了,你们就按照剧本拍,好坏都不怪你们!”老霍听了自然高兴,应承下来。事后,老霍笑呵呵对我说:“这种傻逼钱不挣白不挣!”我当时回应说:“立不项,咋拍?”老霍没有回应。
有天夜里十二点了,老霍突然打电话给德子,约德子去某烧烤店喝酒。德子本来不想去,老霍说有好事情跟德子说。德子经不起诱惑去了。去了之后,才知道老霍叫了剧组几个人,丁导,摄影师,灯光师,化妆师等,这些人德子都熟悉。另外一个,穿着貂毛大衣,戴着鲜红的圆形礼帽,帽檐还有一截黑色纱网。她的脸蛋痩小,嘴巴微微尖翘,但红润性感,无伤大雅,只是鼻子有一点点歪,这是她脸上最败坏对称美的遗憾。她大概也是非常在意这一点,所以,黑色纱网遮到鼻梁上。她话不多,显得很内向。
德子一到场,老霍马上就站了起来,将德子拉入座位。这时,别的人都跟德子打了招呼,汪飞羽半天不动,直到老霍介绍她,她才欠起身,跟我礼貌地打招呼。
毫无疑问,老霍说的好事,德子也明白。所以,整个吃烧烤的过程,德子并没有问老霍什么好事。大家就是一顿大吃,然后,讲述剧组中各种故事,本来这些故事很平淡,但经过几个同仁们相互捧哏,故事变得生动有趣,笑料不断。汪飞羽也是笑个不停。德子知道老霍这场鸿门宴做成了。
吃了烧烤,又去唱歌。蛇腿早早订了大包厢。直到凌晨四点钟,他们才散。第二中午,丁导安排,第二天晚上,德子安排。德子带了公司合伙人张骏,助理小杨。没想到,张骏一下就被汪飞羽看上。因为张骏是一个社交能手,而且他身材高挑,有山东人的范,学的编导专业,妥妥的艺术系科班出来的。不知道他跟汪飞羽聊了什么,汪飞羽对张骏言听计从。后来才知道,当天晚上他们就去开了宾馆。
张骏自此后积极促成汪飞羽的电影项目,他和老霍一唱一和,把德子搞得晕头转向。但德子有一点是明白的,就是不能立项的电影,拍了也是废品。所以,德子就一直不同意的。老霍见我不开窍,突然就不再跟德子提这个事。
一年前,张骏和德子散伙。因为他要回老家结婚,他老婆是当地的。
德子收到法院发来的起诉资料,才知道当初张骏以德子公司名义和稀里糊涂公司签了合同。然后,稀里糊涂公司的两百万没有走德子公司账,因为合同上也没德子公司账户,只是写了打款给指定账户。稀里糊涂公司是分批给了老霍的个人账户。龌龊的是,老霍给了张骏十万好处费,张骏以德子公司名义打了收款两百万的收条,还盖了德子公司公章。
德子看完材料,当即怒不可揭,给张骏打电话质问。但张骏别的都承认,就是死活不承认给稀里糊涂公司打过收条。他说那收条一定是老霍打的。公章呢?张骏说,有几天公章丢在老霍那里,因为老霍要签演员等等用。德子将张骏一顿痛骂,并要他火速回来解决此事。张骏第二天过来了。他们一起看了那收条的笔记,张骏反复抄写几遍,发觉都与收条字迹很像。张骏在那里发誓、赌咒,他自己是绝对没有打过这个收条。
这时,德子忽然想到老霍练过硬笔书法,而且年轻时还发表过书法作品。这种模仿对于他来说真是毛毛雨一般的小事。老霍啊,你死了,还要坑兄弟一把!
三个月后,法院如期开庭。德子和张骏去,到了法院。法官让他们调解。汪朝歌带着律师已经在一间办公室里等他们。汪朝歌说,老霍收到款后,只在他们那里搞了一个开机仪式,后面就不见下文。连电影样片都没有看到,他女儿很生气,认为被骗了。张骏当即回应说,那部电影其实是拍了,前后拍了七天。
汪朝歌质问:“拍了七天,为什么她女儿不在剧组?”
张骏直言不讳:“你女儿写的剧本太烂了,根本没法用,霍导找人重新写了一个版本,怕你女儿在现场看了新剧本不同意,所以,没上她跟组…”
汪朝歌仿佛是被羞辱了一般,站起来,大嗓门叫嚷:“我给两百万钱,就是锻炼我女儿的,就是让她体验剧组生活,你们居然将我女儿排斥在剧组之外!”
汪朝歌接着跟他的律师说:“按照法律该怎么办怎么办,一定要将钱全部追回来!”
德子问张骏:“老霍拍的片子在哪?”
张骏:“在他老婆那里吧!”
德子出了房间,给蛇腿打电话,一连打了几个都不接。等德子准备重新回办公室时,蛇腿给我发个消息。说她此时正在爬山,山上没信号。德子发信息问她关于电影的事,她没回。
三
法院是无情的地方,谁告谁赢。不久,一审判决书出来了,德子他们败诉了。两百万加利息等,这个数据看的德子头都炸了。德子拿着判决书,直接去找蛇腿。
蛇腿和丁导住进了一个新房里。房子不大,两室一厅。装修也紧凑,就是采光不好,原来阳台是全玻璃窗,被改造成半面窗,改造的痕迹还看的见。显然,这些都是为了蛇腿。他们的卧室像个婚房。
德子一进门,就直接坐到客厅。当时蛇腿不在家,去外面超市买菜去了。丁导见德子脸色难看,又是打烟,又是拿水果。我都没理睬,也不是话,干等蛇腿回来。
半个小时后,蛇腿抱着一大竹纸方便袋回来了。她一进门,就将高跟鞋一踢,换成拖鞋,然后,径自朝德子走来。见德子怒目金刚一般,她朝丁导使了个眼神,丁导知趣地走开,出了门,也不知他是不是出去买烟了。蛇腿挨近德子坐了下来。
德子将判决书及合同原件都从包里拿了出,朝茶几上一拍。
“你看吧,这事怎么解决?”
蛇腿将判决书拿起来,翻了一遍,然后,又拿起合同,继续翻一遍,她那真正样像是一个女学生读言情小说。德子按不住怒火,对她嚷起来。
“不要假装不知道,这事是你和老霍做的!法院让我们赔,我看这钱该你们来赔!”
蛇腿沉默不语,半天才说一句。
“哪里还有老霍?……”
她这么一说,把德子问卡辞了。德子知道要是不发生这种事,德子绝对不会提老霍,可是这种官司,这种债务足以让人丧失理智。
“哪我不管!老霍没了,你赔!钱一定被你花了,你不能不掏这个钱!”
在德子说话间,蛇腿将头侧过去,望着窗外。德子心想:“我才不要你假惺惺的样,即使你现在跳楼,我也不同情你!”于是,德子继续对蛇腿一顿道理输出,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无论如何他得赔这笔钱。德子足足说了十分钟。这时,德子忽然发现蛇腿浑身都在抽搐。
德子转她正面,才发觉她早就哭成泪人,而且,她将嘴唇都咬破了,嘴里都是献血。看到她这副模样,德子多少有一些心软。德子重新回到座位。德子开始抽烟。蛇腿这才缓缓转过身,用纸巾擦干净嘴中血,可一会血又滟红了。但她不顾这些,也拿起烟开抽。
他们两个默不作声,将一根烟抽完。丁导见屋里没有吵架声,才笑嘻嘻走进来,给德子拿了一包华子。德子的气依然没有消,也没接他的烟。德子站起来,对着蛇腿甩了一句无情的狠话。
“朋友归朋友,金钱归金钱,这钱你的还,再说,这几年市场这么萧条,我投拍几部网大,都被政府卡住,片审没通过,我也濒临破产,我哪有钱垫两百万!”
德子说,头也不回就走了。
四
为了这起官司,为了这个债务,德子几天几夜没睡好觉。德子整个人都被这件事击垮了。员工们听到这事后,纷纷过来辞职,连德子的助理也要辞职。德子找律师,想办法,又花了几万块。因为案情对德子他们非常不利,几乎没有翻盘可能。律师说他会尽力。
一天下午,德子实在心赌的慌,就一个人跑到公园里。德子沿着公园的湖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一块湿地,几个拍婚纱照的人在那里摆拍。那场景,让德子想起了老霍。德子和老霍其实最早也是在这里认识的。当时他和蛇腿正在给一对夫妇拍婚纱。老霍并非学导演毕业,他最早就是开婚纱摄影店。一直开了近二十年。拍婚纱过程,他尝到了做导演的滋味,尤其是有一次在电视台做春节晚会节目,他是以摄像师被临时请去,结果中场时栏节目导演出了交通事故,让老霍替代导演完成节目。事后,台里领导认为老霍拍的不错,想聘请他做外包栏目编导。后来,老霍说干那活不划算,油水都让台历抽干了,重活累活还他来干,他经常加班加点搞通宵。老霍说:“权力的剥削比资本家剥削残酷多了!”。老霍通过这个外包栏目编导一事,自此走上了导演之路。没事就拍微电影。
德子他们也是从拍微电影进入影视的。因为当时导演稀缺,除了电视台有几个官豢导演外,偌大一个都市没有导演。所以,老霍很快成为香饽饽,但是主要还是拍微电影,几万块的成本,有时几千也拍。老霍的第一部能被成为电影作品的网络电影就是我们投资的,或者说德子他们主投的,投了八十万。老霍后来把德子当哥们也是缘于此。
正在德子沉思遐想之际,他猛然抬起头,看到正前方有一个熟悉的人影,那个人扛着摄像机,穿着藏青蓝马甲,身材臃肿,头发在风中跳舞。对,他像老霍。此时,那人正急匆匆垮过一排台阶,沿着河道的鹅卵石跑向对岸。啊,他那跑路的姿势也像老霍。德子下意识地跟了过去。德子来到河道,那人已经过了河。德子想张口喊话。不料此时来了一辆洒水车正放着音乐,声音很大。等德子过来河,那人已经上了一辆面包车,呼呼地走了。
见鬼,难道老霍没死?!
德子翻看手机,查找老霍的手机号,拨打过去。对方已经是空号。德子疑心重重。
五
如果是老霍夫妇故意设局欺骗他,那真是最大恶极。德子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时间已经是夜里十点。德子重新穿好衣服,从桌子上拿了一把水果刀。然后,匆匆出门。他是开车直奔老霍的工作室而去。
德子上了楼,来到老霍工作室门外,他敲了敲门,没有动静。他泄气了。走下楼。在楼下朝老霍工作室位置望去,没有任何灯光。德子总算安心,将水果刀丢在车上。坐在驾驶室抽烟。
这时,有个外卖员从他身边走过。德子立马又疑心:这么晚还有人送外卖?——搁往常,老霍好在半夜点外卖。德子跟着外卖员又上了楼。他们在二楼分开,德子继续朝上走。老霍工作室在三楼。上去一看,门还是关着。德子愤然地朝门上捶了一拳,门框晃动一下。怎么,门被撬过?
德子掏出一串钥匙,试图用其中一把相似的钥匙打开。他连续插了几把都插不进去。他绝望了。就在他最后要放弃时,一把钥匙插了进去。他使劲一扭,门居然打开了。房间里黑洞洞,阴森森,真像是死过人的房间。德子摸开关,想打开灯。可是开了几遍都没有打开灯。可能电闸关了。他用手机灯照着电闸箱,然后过去打开电闸。再去开灯,还是没有灯亮。他走到阳台,打开窗帘,这样可以借助外面的城市夜光照亮房间。就在他拉开窗帘时,他吓了一跳。窗帘旁边的沙发上像是坐着两个人。半天才看清那是布偶。德子知道,老霍和他老婆曾经做了一对以他们人相为参照的仿真布偶。说是假如他们出差,放在沙发上防贼。
德子按沙发边的台灯,台灯居然亮了。同时,两个布偶也突然开始讲话,把德子又吓一跳。
男布偶:“嗨,你干嘛进我家?”
女布偶:“老公,他想偷我们家东西,我们家已经装监控,警察马上就到!”
男布偶:“小偷也是好人!”
女布偶:“没有人天生就是坏人!…”
然后,两个布偶开始唱歌,唱的是《常回家看看》。
德子这时有找到大厅开关,居然亮了。房间似乎还是上次看到的老样子。老霍的遗孀并没有将东西卖掉。电脑啊,监视器啊,三脚架,摇臂,灯光等等在。德子坐到沙发对面,对着两个布偶发愣。
德子自言自语:“我都干了一些什么!”
德子开始抽烟。“我把友谊当作什么了呢?”他看了一眼老霍人像布偶。“老霍,你玩的这一出,可把我害惨了。”德子话刚说完,他发觉老霍人像布偶在笑。德子嗖地站起来。他走近那个布偶,原来那布偶被做成笑的模样。德子笑了笑,将香烟放在男布偶嘴里。德子又看了一眼女布偶,想到老霍遗孀那细长的蛇腿。
德子来到大厅,重新关了电,准备走人。这时,他发觉那个男布偶和女布偶都转过身,面朝自己。德子重新打开灯。他被这惊悚一幕吓一跳。他再次来到布偶旁,发现它们都是被安装了智能针孔摄像头,布偶人头可以随目标物移动。德子来了气,将两个布偶抓起来,狠狠地摔在地上,给每个布偶跺了几脚。然后,悻悻离开。
六
法院强制执行单很快就送到德子手里。德子有点发疯。他拼命给蛇腿打电话,蛇腿每次都装作事不关己的样子。德子忍无可忍,只得再次直接找蛇腿。
这次,丁导不在家。门也虚掩着。德子提着水果刀,气冲冲走了进去。客厅没有人,主卧也没有人,侧卧也没有人。德子气的抓起客厅茶几上的杯子,之间朝电视机砸去。黑乎乎的电视银屏被砸出一个凹洞。
等德子再次转过身时,发现身后站着一个人,正是蛇腿。她刚才洗澡间出口,裹着白色大浴巾,头上也包裹着毛巾,脚上还没来得及穿鞋。
蛇腿强作欢颜。那种似笑非笑,让德子看了恶心。德子一脸盛怒。
德子嚷着:“你不要认为这样的,我就拿你没办法,我是看在和老霍的曾经友情,一直没有起诉你!”
“你和老霍还有友情吗?”
“这话什么意思?”德子那一霎想到在湿地公园的一幕。
“你看,你骂也骂,砸也砸了,还有什么能做的,你一骨碌儿全做了。”蛇腿用胳膊将浴巾夹紧。“你能发泄的尽管发泄,我不生气,也不报警!”
“报警?!”德子气笑了。“好啊,报警,你赶紧报警!”德子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你误会了,我是说我不会报警!是我们对你伤害太大,错在我们…”
“我不是听你谈道德的,我是来要钱的!你不给我钱,法院要封我公司门,要拍我们房子。我爸妈怎么办?住哪儿?”
“你家几套房子?如果就一套,法院不会拍卖的…”
“法院是你家开的吗?那帮没人性的,他们会跟你讲道德,他们同情你?你没看那些拆迁的,人还没走,房子就拆了!…”
蛇腿笑了。她笑起来真是一个美人,有点像张曼玉。
“你有点愤青!”
德子气糊涂了。他也觉得自己说的有点偏题,有点过头。他焦躁地掏烟。
蛇腿走到德子身边,挨着沙发坐下。
“德哥,钱,我是没有,当年老霍也是被人骗子,钱都花光了。你也知道,拍电影是个无底洞,可大可小。那部电影,二十万能拍,二百万也能拍,放宽的说,两千万也能拍…”
“你不是制片主任,你管钱吗?能花那么多钱?”
“可惜,那次不是我,老霍那次没让我做制片主任,因为我和你一样,反对那个项目,我看不到任何商业价值。”蛇腿直勾勾看着德子,“老霍找了张骏做了制片主任。张骏给老霍安排了妹子。这事,你应该有所耳闻。”
“……这钱,你想办法解决,必要逼我报警!”
蛇腿莞尔一笑。然后,起身朝卧室走去。过了几分钟,从卧室传来喊声。
“德哥,你进来吧!”
德子想都没想就冲了进去。一进门,见蛇腿半裸身子,蚕丝薄被掩盖下身。
“你这是做什么?!”德子忙撇过头。
“德哥,我听说网络有个热词叫肉偿,你看,你的钱我没得还,实在不行我就用这种方式偿还!我想,即使老霍活着,他也不会怪罪我的!”
德子更加愤怒。
德子叫道:“你真不要脸!”
德子说罢,又怒又愧地走了!
七
果如德子所料,法院强制执行通知发到德子家。德子一家人那见过这架势,个个气得像火球。德子在家一天也呆不下去。
德子只能跑到外面宾馆住。几天过去,德子连住宾馆的钱也快没有了。德子决定去派出所报案。他准备材料,累了一整天。晚上,他来到一家大排档。点了几个炒菜,要了一瓶白酒,一个人在那里喝闷酒。
等他踉踉跄跄回到宾馆时,已经凌晨一点。他倒头就睡,一觉睡了几个小时。天快亮的时候,他迷迷糊糊发现有女人的身影,在揉揉眼睛,发觉是个身体很棒大姑娘。他以为是宾馆提供的特殊服务。也没多想,就朝女孩招手。女孩开始拒绝,拉她手,她朝后躲。德子一用劲,直接将女孩拽倒在床上。女孩瑟瑟发抖,但是没有反抗。德子以为女孩刚干这行,来了兴致。他三下五除二就剥光女孩上衣。然后,和她发生性关系。
等德子再次醒了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他一睁眼,发现蛇腿正坐在凳子上,抽着烟。旁边的茶几上还有一部相机。德子要起身,发觉怀着还有个女孩赤身裸体躺着被窝里。此时,女孩不知是真没醒还是装睡,眼睛闭着,呼吸匀称。
蛇腿将烟头捏灭,站起来。
“这下好了,我们两不欠!”
“什么两不欠?!”
“你怀里的那个,是我女儿,昨晚她来找你谈判,结果,你把她强奸了!…”
德子吓一跳。这时,女孩却在被窝里嗤嗤笑。
“现在,我看这样,要么你继续报案,把我们母女逼上死路,要么,我们和解,成为一家人…”
德子一脸懵逼。
“成为一家人?!”
蛇腿表情傲慢起来。
“是啊!你毁了我女儿,你不要对她负责吗!”
德子再次看被窝里的女孩,女孩羞涩地将德子紧紧抱住。
“不想和解也行。”蛇腿抓住相机,“那我这就去报案,告你强奸我女儿!”
蛇腿说完就要走。德子急了,紧忙叫住。
“好,我娶她!”德子依然烦躁。“可我现在一无所有,你们要什么我都不会给!”
“你不用给,因为你给过了!”姑娘探出头。“妈,他答应娶我了!”
德子不解,感觉自己掉进母女陷阱一样。蛇腿这才转过身,脸上满是得意。
“好女婿,我一不要你房,二不要你彩礼。老霍看人不错,你是一个靠得住的人。就是脾气太大些。”
“什么意思?老霍还活着?你们在演戏?”
“我爸要是活着就好了!”女孩捄住德子的脖子,时不时亲他一口。“这一切都是我妈的主意。”
八
蛇腿果然没有食言,既没有要彩礼,也没有要房子,连结礼钱都是蛇腿出的。婚后,蛇腿主动将自己的新房腾出来,给了德子。至于德子二百万债务,也是蛇腿还的。老霍用那笔投资款去政务新区买了三套首付,时值这几年房价大涨。几年后,房价翻几倍,转手一捣腾,仅卖了一套房就还了两套贷款,另外还赚两百万。原来老霍都积劳成疾,患上了绝症,都知道自己活不了几年。他夫妻俩唯一担心的就是女儿。一天,他们得知女儿一直暗恋德子,所以,不愿意找男朋友。老霍觉着自己一死,德子就不会上门,更不可能娶女儿。德子是有德性,肯定以年龄相差太大拒绝,所以,老霍夫妇决定赌了一把,他们认为即使赌输了,三套房卖掉也能还掉二百万债务加利息。德子听后,不得不佩服老霍夫妇的老谋深算。
“我们相差十八岁,如果不是这种方式,我肯定不会娶你!”
“所以说,我爸爸是睿智的,他摸清你的底细。”
“那你妈妈又唱的哪一出?”
遗孀的女儿诡秘地一笑,看样她不想说,过了好一会,她还是说了。
“那天,幸亏你没动邪念,上了我妈床,我当时就在衣柜里,”她指了指衣柜,“我拿着一把尖刀,你干上床,我们母女就敢把你宰了!”
德子吃惊地看着遗孀女儿的眼睛,发觉那眼神里透露着蛇一样狠毒的寒光。
“还好,你经得住诱惑,你不是乱性的人!”她说完,给了德子一个香吻。接着,她又说道。“我爸说,你身边都是一帮小人,所以,你很难成功。”
“哪些是小人?”
“那个收款条就是张骏打的,他为了赚那十万块好处费。他以为我爸爸死了,咬定说是我爸爸伪造他笔迹!”
德子听了后,眼界仿佛豁然开朗了许多。他想到法院一审判决书出来后,他提出要上诉,让张骏掏一定钱,但是张骏不同意,那种置身于外的神情,现在又再次浮现在德子的眼前。
作者:邵风,安徽肥东人,作家、编剧、书法爱好者。主要作品有小说集《来贝》;剧本《出租房》系列、科幻剧本《托鲁传奇》等;长诗《贾佑思历险记》等。
面朝大海,用黑色的眼睛寻找光明。读睡诗社创办于2015年11月16日,诗社以“为草根诗人发声”为使命,以弘扬“诗歌精神”为宗旨,即诗的真善美追求、诗的艺术创新、诗的精神愉悦,诗对生存生命的揭示。现已出版诗友合著诗集《读睡诗选之春暖花开》《读睡诗选之草长莺飞》。诗友们笔耕不辍,诗社砥砺前行,不断推陈出新,推荐优秀诗作,出品优质诗集,朗诵优秀作品,以多种形式推荐诗人作品,让更多人读优秀作品,体味诗歌文化,我们正在行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