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2岁的时候,母亲和父亲离婚了,因为家里穷,父亲赚不到钱,爱喝酒,脾气还特别大。
母亲铁了心要走,父亲恨得咬牙切齿,“离婚了就别再想看儿子一眼!”
母亲很疼我,可她还是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我哭了一礼拜,渐渐地,适应了没有母亲的生活。
父亲整天醉醺醺,奶奶有忙不完的活。
没人陪我,也没人和我聊天。
家里的老黄狗是我唯一的朋友,无论我走到哪儿,它都会跟着我。
它的眼睛湿漉漉的黑,会舔我的手心,靠着我取暖,有时候我抱着它,好像,妈妈还在,可我记不清她的样子了。
家里,没留下一丝一毫她的东西,都被父亲扔了烧了,他不止一次告诉我,“你妈是个贪图享乐的坏女人,永远……不要搭理她,否则我就不认你这个儿子!”
可我很想她,我觉得,她应该也会,很想很想我。
可她已经忘了我了!
我们村没有小学,我一直拖到8岁才上了一年级。
每天凌晨5点半我就得出门,步行一个多小时,绕过一座山,再过一个桥才能到学校。
我很高兴,我上课的学校,离姥姥家很近,尽管从来没有人来看过我,可我还是觉得,也许,能遇到他们。
这样,我就知道母亲去哪了。
有人说,她改嫁了,又生了一个儿子。
我没想会在学校门口遇到她。
我本以为自己不记得她的样子了,可我一下子就认出了她,不是通过外貌,而是声音。
她领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声音轻柔。
“乖宝,想吃糖葫芦么?好,妈妈给你买……”
我木在原地,泪水夺眶而出。
她领着他,带着微笑从我身畔走过,视线,没在我身上停留片刻。
我的妈妈,已经不记得我了,她有了新的儿子,她把我忘了。
心口,像被一只手攥住,特别,特别的疼。
我强忍着泪,看着她走远。
渐渐地,我什么都看不见了!眼前,铺天盖地都是水雾。
我正木然发呆,一个同学忽然喊我名字,“孟凡,别愣着了,赶紧回去吧,还得走一小时呢!”
我浑浑噩噩跟着他往外走,身后忽然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凡凡,是你么?”
有人追过来,抓住我的肩膀,我愣愣地看着她的脸,良久,轻轻喊了声妈。
我低下头,视线落在自己破了洞的裤子上。
脸微微有些发烫。
“凡凡,你爸对你好么?你都这么高了……妈对不起你……”
她语无伦次地说着话,我却一次次弯腰去扯那几个洞。
我不想被她看到我的窘迫,她身边的男孩,衣着干净,眉眼可爱,可我,浑身上下脏呵呵的,鞋头露着脚趾头。
“你想吃啥,妈给你买。”她急切地看着我。
我挤出一丝笑,“我不饿,真不饿。”
我曾经那么想念的人,就站在我面前,可我却莫名疏离起来,她离我很近,我能看见她眼角浅浅的皱纹,可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她离我好远,怎么摸都摸不着。
小男孩怔怔地看着我,一脸好奇。
母亲推了他一下,让他喊我哥。
他不喊,母亲生气了,用力打了一下他的肩膀,我赶紧拦,我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最终我还是走了,小伙伴儿一直喊我。
“凡凡,妈妈会再来看你的!”
背后,传来母亲带着哭腔的喊声。
我背着身,挥了挥手,不敢回头。
也不想回头。
我不想她看见我流泪,无助凄惨的可怜样。
妈妈现在过得很好,从她的脸色衣着中能看的出来,她又有了自己的孩子,也惦记着我,足够了。
后来,妈妈又来看过我好几次,给我买学习用品,买零食,每次,弟弟都跟在她身畔,他不喊我,我也不搭理他。
父亲得知一切后,狠狠抽了我一顿,把母亲给我买的东西都扔了,听说,他还找上门去姥姥家大闹了一场。
听说还扇了母亲一个耳光。
弟弟找到我,连打带踹,就他那小身板,我一只手就能推倒。可我没反抗,任由他拳打脚踢。
“坏人,你和你爸都是坏蛋,离我妈远点,呸!”
他一脸凶悍地盯着我,眸光充满愤怒。
我一句话没说,转身离开,后来,父亲把我送去了县城的寄宿学校,我再也没去过那个村,也再也没见过他们。
我曾经恨过父亲,可他养大了我,他的确没什么出息,爱喝酒,动不动就打人。
可他也省吃俭用给我攒钱,为了我上学,跟着别人去工地上打工。
我们父子俩几乎没有交流,即便他给我买了东西,给我学费,也总是阴沉着脸。
他没再结婚,自己学会了拆被子缝衣服,尽管他缝的七扭八歪,饭也总是烧糊了,可奶奶走后,都是他照顾我的生活。
寒暑假,他从来不出去干活,等我开学了,他就背着行李卷离开家。
一件四季他就两身衣服,洗的都发白了,袜子漏着后脚根。
高三毕业,我考上了大学,名牌大学。
父亲又喝高了,他破天荒买了一身新衣服,却依旧穿着他那双旧鞋,一抬脚,鞋底就掉下来,趿拉趿拉的响。
他红光满面,在村子里转悠,看见男人就给烟,孩子塞糖。
他笑得震耳欲聋,一口大黄牙上沾着菜叶子。
我有些窘迫,学费生活费都没找落,他到底显摆什么?
我不止一次想过,为什么他偏偏是我的父亲。
同村一起出去打工的人多少都学到点技术,可他,干了十年小工,还是最低级的体力活,拿着微薄的薪水,还总被人拖欠。
别人都能撒泼打滚去要,可是他,只会眼巴巴干等。
他所有的乐趣,只剩下喝酒。
劣质的桶装白酒,天天喝,不需要菜肴,就着个瘪花生也能喝一玻璃杯。
他的手,不喝酒会抖,喝了没力气。
我看着他挨家挨户借钱,一脸卑微,心如刀绞。
最终,我去县城打了两个月工,后来,他不知道从哪弄了一笔钱,我终于离开了大山,走之前他去车站送我,我俩一前一后走,他却一句话都没说。
我上车后,车都要开了,他忽然转身跑着买了一屉肉包子,隔着玻璃窗硬塞给我。
车开了,他跟着车跑了好久,一个劲儿朝我挥手。
看着他苍老的脸,蹒跚的步伐我再也忍不住了,“爸!少喝点酒,注意身体。”
“哎,我知道。”我看见他用袖子擦脸,一边擦一边跟着车跑。
许久后,我平静下来。
塑料袋里面,不止有肉包子,还有一张字条。
父亲没上过几天学,字写的歪七扭八。
几行字,好几个错别字。
他说,钱是他去姥姥家借的,母亲现在在南方生活,离我考上的大学不远。
儿子,爸对不起,也对不起你妈,我没出息,你别怪我。
他留了我妈的地址,电话。
让我和母亲联系,最后他说,儿子,你就留在南方别回来了,你妈说了,会对你好的。
攥着字条,泪如雨下。
我曾经很讨厌他,无数次希望老天爷能换一个优秀的男人,当我爸。
只要能离开他,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可是……
真要离开,我却万分不舍。
也许他不是好父亲,不是好丈夫,也不是什么有出息的男人,可他依旧用尽所有,默默地呵护着我。
我不敢想象,他那种性格的人,如何去姥姥家开口借钱,和我妈认错。
可他确实那样做了。
在他心理,所有的面子,尊严,都比不上我能过得更好。
他盼望我出人头地,盼着我过上好日子。
天底下的父亲都一样。
再卑微,也会用肩膀和脊梁托高自己的孩子。
这一刻,我彻底原谅了他,也和曾经年幼固执的自己和解。
爸,放心吧,儿子会回来的。
后记:
大学四年,我和母亲弟弟相处的很好,尤其是弟弟,彻底接受了我这个大哥,他被母亲教育的很出色,我替他骄傲。
母亲想方设法弥补我,毕业后托人帮我安排工作,可我还是选择回了老家。
父亲戒了酒,身体好了不少,我在县城安了家,父亲还找到一个保安的工作,和我一起生活。
母亲跟弟弟来探望过我们,父亲挨个认错,态度诚恳,他们,也都原谅了他。
父亲和我说,一定要对媳妇好,要好好工作,努力赚钱,不能乱发脾气,还有,一定要好好孝顺我妈,你母亲个好女人,是他没有福气。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父亲流露出对母亲的情感。
我还看见他偷偷藏在旧相册里母亲的黑白照片。
也许,他们曾经相爱过,现在都老了。
父亲说,这辈子他已经弥补不了了,如果有来生,他会好好赎罪。
人,不能做错事,也不能太固执。
儿子,一定要做个有担当的男人。
这是父亲对我的忠告,我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