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周 《南轩图》纸本设色
26.8x111.6 厘米
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
隶书“南轩”
易菴
圣谟(1597—1658年),字孔彰,号易庵,又号胥山樵,别号松涛散仙、存存居士,浙江嘉兴人,晚明大收藏家项元汴(1525年-1590年)之孙。家学渊厚,诗画俱佳。
项圣谟是明晚期的人,沈周乃明晚期,这是不是项圣谟写得引首呢?
项圣谟的荷花图题写“易庵”,两字风格相似。菴古同“庵”。
钤印:桂新学氏、系出司空八百年
但是根据印章,乃桂新学所写。后面的《南轩记》也是此人所写。桂新学这个人物,并不见于沈周的朋友圈,也没有查到此人的相关资料。根据沈周的题跋,作画的因缘,引首最大的可能还是桂新学所写,并非项圣谟。
沈周行书款:
幽居紧并青松住,小径斜连绿树深。
群聚晏然无个事,或开书卷或调琴。
公曜丁君每谈其山居之乐,欲一游之而未果。因读桂君南轩记,恍如身入其中,领略诸名胜,予先补图,他日乘兴造之,庶不为生客耳。长洲沈周。
隐居在紧挨着青松的地方,一条小径斜斜地通向绿树环绕的深处。人们聚集在一起,生活安然闲适,没有什么事情打扰,有时翻开书本阅读,有时调试琴弦弹奏。
公曜丁君经常谈起他山居生活的乐趣,我一直想去游览一番,但至今还没有成行。读了桂君写的《南轩记》,我仿佛亲身进入了那个境地,领略到了那里的诸多名胜美景。于是我先行补绘了一幅图画,希望将来有一天能趁着兴致前往造访,那样或许就不会像个初次到访的生客了。这是长洲的沈周所写。
丁公曜,也没有查到此人的相关资料。
清高宗行书题跋:
轩榭洒然清,琴书许畅情。
山苍仁体现,树古静风生。
活火烹商鼎,枯棋对晋枰。
恍如佺羡侣,聨袂暴南荣。
有鹤足称清,无梅也觉情。
水流还似昔,客到不嫌生。
梧影团垂幕,苔纹乱㸃枰。
古今商榷处,直欲傲桓荣。
丁卯(西元1747年)新春御题。
轩堂和亭榭显得格外清新脱俗,弹琴读书让人心情舒畅无比。青山苍翠彰显出大自然的仁爱,古树参天让风都显得宁静而轻柔。用旺盛的炉火烹煮着商代的铜鼎,对着晋代的棋盘下着已枯的棋子。仿佛就像是那些超凡脱俗的仙侣,携手并肩在南边的屋檐下享受阳光。
有白鹤就足以称为清雅之地,即使没有梅花也让人心生情感。水流依旧如同往昔一般潺潺,客人到来也从不觉得陌生。梧桐树的影子团团垂下如同帷幕,苔藓的纹路在棋盘上交织成乱纹。在古今的学问和见解交流中,简直想要傲视那些学识渊博的桓荣。
桓荣,字春卿,东汉初年名儒、大臣。桓荣最初遇难时,与族人桓元卿一同挨饿,可桓荣仍讲诵经书不止。桓元卿嗤笑他说:“只是自苦气力,什么时候又会施用呢?”桓荣笑而不应。等到桓荣担任太常,桓元卿叹道:“我是农家出身的人,没想到学问竟这样有用。”
乾隆的这两首诗写得我还挺喜欢,有风雅之意,比他的字要好。“山苍仁体现,树古静风生”,这句蛮喜欢的。
拖尾草书题跋:
为说南轩硕德翁。平生高洁许谁同。
一枰棋局消长夏。三尺丝桐奏凯风。
周召性情探不厌。湖山景致乐无穷。
只今天子求贤急。指日应来起卧龙。
四明师心生。
说起南轩那位德高望重的老者啊,他一生的高洁品行,谁能与之相比呢?
在漫长的夏日里,他通过一局棋局来消磨时光,又用三尺长的古琴弹奏出和煦的南风曲调。他的性情如同古代的周公和召公一样,深邃而令人探求不尽,同时他也享受着湖山美景带来的无尽乐趣。如今皇上正急切地寻求贤才,我相信,用不了多久,这位老者就会被朝廷起用,就像卧龙诸葛亮一样,再次出山辅佐君王。
“四明师心生”这个落款也很奇怪,也没法定位到哪个人。
拖尾桂新学草书题跋:
南轩记
客有告余曰:“儒林丁公曜义士也。尝作一室于所居之南,曰南轩,而因以为己号。吾不知其所处也,子为之客,必知其所志矣。盍为我言之。”予谓:南者离火之位,阳明之地也,于方为午,于时为夏,于行为火,而南方之火实生中央之土,则万物以时而畅茂,百谷以时而长成。故圣人则之,治必南面,而阳道行焉,则民物阜蕃,天地交泰,否则非矣,南之为义大矣哉。公曜之为是名,必其知卑辱幽污之当去,阳明高朗之当陟者矣。观其天日昭霁,南风扇凉,八窗洞开时,则与二三士友列坐其间,或诵诗,或弹琴,或味周孔之言。既暇则持觞饮醪,醉而后已。斯时也,视天地为一心,覩万物为一体,有离阳长养之仁,无私阴否塞之气。陶陶焉,如如焉,尚不知天地万物其吾乎,吾其天地乎?客曰:南轩之乐,信乐矣!未闻乐及乎人也,是不然人之为人。道德在己,穷达在天。彼既以南方阳德,自乐于穷斋,则其达而为用,不过推是而已。客曰:“唯。”遂书以为记。时天顺四年菊节。慈溪桂新学书。
终于,在这段南轩记里,找到一个时间信息,“时天顺四年菊节”,明英宗天顺四年,也就是1460年,时年沈周34岁。沈周的这幅《南轩记》画于此年。
让我疑惑的是,他的早年书风是这样的吗?我前面写过一篇
明 沈周 为碧天上人作山水图
纸本设色 127.5x28cm
瑞士苏黎世莱特堡博物馆藏
作品作于1461年,时年沈周35岁。他此时的书风是这样的。
两个书风相差还是有些大。所以从此,对于《南轩记》是否是真迹,是存疑的。不过,还是作“无罪论定”,且作真。
这篇《南轩记》的大意:
有位客人告诉我:儒林中的丁公曜是一位义士。他曾在自己住所的南边建造了一间屋子,命名为“南轩”,并且以此作为自己的别号。但并不知道这个“南轩”具体在哪里,但既然你是他的朋友,想必你一定了解他的志向和追求。
我说,南方是离火之位,代表着阳明之地。在方位上,它对应着午;在时令上,它对应着夏天;在五行中,它代表着火。而且,南方的火实际上滋养了中央的土,使得万物能够按照时节茂盛生长,各种谷物也能按时成熟。因此,圣人遵循这一规律,治理国家时必定面向南方,让阳道得以通行,这样百姓和万物才能繁荣昌盛,天地之间才能和谐安宁,否则就会出问题。南方的意义真是太大了!
丁公曜给屋子取名叫“南轩”,他一定是明白了应该远离卑微屈辱和阴暗污浊,而应该追求阳明高朗的境界。想象一下,在天气晴朗、南风吹来凉爽的时候,八扇窗户都敞开着,他与几位士友一同坐在南轩里,或吟诵诗歌,或弹奏古琴,或品味周孔的教诲。在闲暇之余,他们还举杯畅饮,直到醉意盎然。在这个时候,他们仿佛将天地看作一个整体,将万物视为一体,内心充满了离火般的仁爱和滋养,没有丝毫的阴暗和阻塞。他们陶醉其中,自在安详,甚至不知道是天地万物属于他们,还是他们属于天地万物。
客人说:“南轩的乐趣,真是让人陶醉啊!但我还没有听说这种乐趣能及于人呢。如果不是这样,那他就不是真正的人了。”
我回应道,道德在于自己,而穷困或显达则由天定。丁公曜既然已经能够在简陋的书斋中,凭借南方的阳德之乐来自我满足,那么他将来在显达时,也不过是将这种乐趣推广开来罢了。
客人表示赞同,于是我将这番话记录下来,作为对南轩的记述。
沈周就是根据这篇文章的描述,来作的这幅画。
平远构图,左疏右密。左水右山。房舍坐落于山脚水边。
一老一少,正向南轩走去,可能是造访的老友。
最出名的一篇《南轩记》是曾巩所书。他的《南轩记》是一篇自勉性文章,也是宋代较早明确表现士人耕读生活的记文。读此文,可以了解曾巩的人生志趣与道德追求,也可看到他在清寒生活之中持道自守的自我训诫。《南轩记》作于北宋至和元年(1054年),曾巩与弟弟们在南丰耕作谋生。至和元年,曾巩已三十有六,稍有积蓄,在城郊十余里的田边修建茅屋,名为“学舍”,用以藏书、读书。南轩是“学舍”中向南的一间。曾巩在这里得到了身体和精神的双重历练,并在《南轩记》中记叙了他的耕读生活与人生思考。
这篇《南轩记》也是效仿曾巩而写,只是写的是他人。
沈周早年的画风从王蒙来,构图还是比较繁密的。
观其天日昭霁,南风扇凉,八窗洞开时,则与二三士友列坐其间,或诵诗,或弹琴,或味周孔之言。既暇则持觞饮醪,醉而后已。(《南轩记》)这里画的就是这个情形。室外,一个童子在煮茶,一个童子在汲泉。
有点陋室铭里的味道: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不过这房子可一点也不简陋。
一枰棋局消长夏。三尺丝桐奏凯风。
这日子,清闲。
有鹤足称清。无梅也觉情。水流还似昔。客到不嫌生。梧影团垂幕。苔纹乱㸃枰。乾隆也是看图写话。
鹤在沈周的画里,多次出现,有仙灵之气。
竹林郁郁葱葱。
曲水流觞,乃兰亭之意。
景致慢慢到了疏阔处。
这个笔触很粗,已经有粗沈之意了。
山苍仁体现。树古静风生。
视天地为一心。覩万物为一体。有离阳长养之仁。无私阴否塞之气。陶陶焉。如如焉。尚不知天地万物其吾乎。吾其天地乎。(《南轩记》) 左侧接天地之气,疏朗开阔,清远畅怀。
这个平淡天真的收尾特好,渺渺茫茫远愈微。
好,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