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华正茂时的十年牢狱,

弹压不了他的顽强,

“我秉性难改。”

风烛残年时的偏瘫,

折磨不了他的意志,

“时不我待,我执笔只争朝夕。”

这一生,他虽不是那么自由的鸟,

却是天赐人间的惊鸿客,

引领中国人走向世界,

于这茫茫人间,

为中华洒下一道未来之光。

他,就是钟叔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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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原本应有青云直上的人生,

他的父亲是梁启超的学生,

和一代名将蔡锷同堂读书,

见证近代无数大人物的风起云涌。

钟叔河是父亲的老来子,

自小被寄予厚望,

盼他能光耀门庭,

谁知这孩子,竟是个愤青。

他只读了六年书,就不干了,

问原因,“国民党太腐败黑暗了,

不民主不自由!”

父亲操起竹杠子就打。

可这叛逆的17岁少年,

在家人强烈的反对声中,

决然投向共产主义的新世界,

进入当时的《新湖南报》工作。

我奔向光明,

不问未来,不问归期。

这样的满腔孤勇,

注定了他能炽烈高飞,

但也注定了,他会折翼。

新中国成立的八年里,

钟叔河娶妻生子,

编辑工作也风生水起。

只是,

安宁的岁月总是如此短暂,

看似平静的人生,

早已暗藏危机。

1957年,

岁月的洪流缓慢席卷人间,

明哲保身是要紧的,

可偏偏,钟叔河不是那样的性格。

在他的人生字典,

最要紧的,是说实话。

他讲“自由、民主,

和社会主义是没有矛盾的!”

逆流而上,则惹下大祸,

报社领导发话,

“家庭和个人出身虽不算反革命,

但思想极端反动,也差不多了。”

钟叔河后来说,

其实我说那些话被划派别不冤枉,

当然,

我并不是说我现在还是那些观点,

看法有变化,但方向不变。

他工作丢了,工资没有了,

家里从五岁到腹中的四个孩子,

何去又何从呢。

钟叔河说:

“我拖板车,妻子糊纸盒子,

刚拖板车时,真是拖得一身痛。”

而这是养活不了一家人的,

生计艰难,不得不零落各处:

妻子带着大女儿,

住进一间废弃小澡堂;

钟叔河带着二女儿,

找一蜗居租住;

三女儿寄住于大姨家;

四女儿被送到内蒙古孤儿院,

直到十几年后方找回。

钟叔河夫妇(后排中)与家人的全家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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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挫折和磨难,

改变不了有些人,他骨头太硬。

钟叔河白天劳苦奔波,

晚上回来挑灯看书,

汲取更多的知识,

他满心只想着“我还要去当编辑,

我还要说实话。”

1970年,钟叔河再次因言获罪,

他成了“情节特别严重、

态度特别恶劣者”。

被判了10年徒刑,

去茶陵江农场坐牢。

那会他才30多岁,正值盛年,

人生就黯淡无光了。

跌落深渊,还不好好悔改,

以图尽快自由?

钟叔河:“我秉性难改”。

他在监狱里读了大量中外书籍,

通过书本,得知世界之貌。

在劳动之余,

考虑中国过去和未来。

甚至还偷偷地,

和那些知识分子分析讨论,

为什么会是现在这样的人间。

他得出了一个结论:

“这都是拒绝全球文明,

拒绝接受文艺复兴、地理大发现、

产业革命以后形成的价值观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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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中国的出路在哪里,

如果中国能够打破这种禁锢局面,

走向全球文明,

我们的问题就解决了,

我们所要求的无非就是这样,

和全人类一起走在这条大道上。

有了对未来的希冀,

就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满目晦暗,运动洗礼,

带给他的,

是脊椎骨折、腰肌劳损、气管炎……

但钟叔河咬着牙告诉自己,

饭还是要吃的,书还是要读的,

要我们死,我们是不得死的。

不能死在监狱里,

要见到光明洒大地,

无罪之人面临的悲剧,

总有一天会结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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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十三邀》

那一天,于1976年后到来,

一个时代结束了。

提前一年被释放出狱的钟叔河,

提交了一份申诉书,

“我所要求的并不是怜悯,

我所要求的,

不过是(而且仅仅是)公正。”

不久后,他被宣判无罪,

那年他48岁。

最好的年华没有了,

半生岁月没有了,

很多那段时间挨过整,

坐过牢的人,

身心遭受鞭挞重创,

难免会颓丧,

或者变得胆小怕事,

但钟叔河仍怀有一腔:

甘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勇气。

他扬起灿烂的笑容:

那些杀不死我的,

终将使我更强大,

一切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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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干一件大事,

这十年来的思考,读书,

凝聚成一套书的雏形:

《走向世界丛书》。

这套书是关于中国人百年来,

如何走向世界和认识世界的书。

这是一项费时费力的浩大工程,

为了编辑这套书,

钟叔河跑各地图书馆,

淘旧书摊,

四处搜集中国人走向世界的实录,

标准只有一个:

“不计较他们的文笔,

也无所谓他们对西方的态度,

但必须是亲见亲闻、亲身的感受。”

300多种1911年以前中国人亲历、

考察西方的笔记著作,

他从中选出了100种出版。

没有电脑,

没有扫描仪,只能手抄,

或者影印,

工作难度、强度远超想象。

抄录完诸多古籍后,

钟叔河还要亲自校对、注释,

从发稿到付印,

几乎都是他亲力亲为。

纪念先行者,

启迪后来人。

1980年冬天开始,

《走向世界丛书》第一本问世,

此后每个月出一本,

到1986年,

第一辑三十五种全部出齐,

八百万字,

总印数逾七十万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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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套书,

不管从前还是如今乃至未来,

对中国产生了十分重大的影响。

它呈现出近代中国人,

第一次睁眼看世界的模样。

从前的中华,

是如何走向世界、认识世界、

记录世界、剖析世界、

融入世界。

“一个国家、民族,恐怕不应该,

也不可能长期和别的国家、

民族隔绝开来,

不能够自绝于这个世界。”

这给当时刚从闭锁状态中,

苏醒过来的中国,

指明了一条道路。

也正是因为一切刚刚回到正轨,

钟叔河,就以宽广的视角,

全面介绍欧美及日本文化。

毕竟,

大部分人还沉浸于过去的洪潮,

不敢有新的想法,

行事皆小心翼翼。

他却竖起走向世界的旗帜,

这实在是很大胆的行为,

当时出版界的同行们,

都对他肃然起敬:
人间壮举!够气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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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套丛书,

凝聚了钟叔河数十年心血,

因为原文是文言文,

为了方便读者阅读,

钟叔河为每本书,

写了平均2万字的导言。

他的学识令人佩服,

胆识和勇气更加值得敬重。

作家钱钟书当时名扬全国,

多少人请钱先生为书作序,

开多少钱,先生都不为所动,

直到看到钟叔河的走向世界丛书,

钱钟书主动要见面,主动要作序。

钱钟书妻子杨绛说:
他生平主动愿为作序者,

唯钟叔河一人耳。

此外,

钟叔河,还是国内最早主张,

编辑大型系列图书:

周作人作品集》,

和《曾国藩全集》的编辑。

那时候,阻力重重,

因为周作人和曾国藩,

都属于是敏感人物。

有一次钟叔河遇上一个副部级领导,

对方说:

“钟叔河!你要出版周作人的书,

要适可而止啊!”

可见这事并不被看好,

但钟叔河,

他依然是当初那个张扬热血,

为民主和自由,

撞得头破血流不回头的少年。

他说,我甘愿为出版冒风险,

经过重重压力,

这部书终于和读者见了面。

很多媒体发表评论,

称这次出版是:

“爆炸了一个文化上的原子弹。”

从《走向世界丛书》,

到出曾国藩、周作人的书,

这些书在改革开放之前,

都是被禁锢的,

但钟叔河说,

他就是要突破这种禁锢。

出版人有职责,

不能让文化留下空白,

读书应无禁区。

我们常说,孤勇者,

敢做这世上没人敢做的事。

钟叔河在出版界,

就是这样的孤勇者,

但他说,“这事我不做,

自会有别人去做,

这天下热血的人那么多,

我只是一个小编辑,

我那一点微弱的光,不足道。”

可他的光,

投射在人们摸索前进的道路上。

这条路他走的是跌跌撞撞,

50多岁脑溢血后,

他焚膏继晷,

历时4年于2017年,

将“走向世界丛书”剩余65种出齐,

自此,跨越长达37年、

足足1700万字的丛书,

终于百卷合璧,尘埃落定。

2021年,

耄耋之年,他中风偏瘫,

从此活动范围,

就是医院病床这咫尺天地。

而拖着半边不能动的残躯,

用右手执笔继续笔耕不辍,

医生建议他右手输液,

他坚持让把针扎在左边病肢,

他说:“我只争朝夕。”

就这样,

钟叔河写成《钟叔河集》,

出版《念楼学短》,

销量破10万册。

93岁高龄,半身不遂,

他竟成畅销书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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澎湃新闻记者特约拍摄 鲁米

作为中国出版界的一代巨擘,

钟叔河说:

“我出的所有的书,

都指向一个方向,

中国不能不改变。”

人生不过百年,

大浪逐之,几经倾覆,

但他屡仆屡起,

于世间荒芜处,

历经铅华,而后向阳而生。

言及身后事,他说:

不需要墓志铭,

等风一吹,漫山遍野,皆可是我。

今日,致敬钟叔河,

他以学者的素养、编辑的眼光,

为我们再现一段波澜壮阔的历史。

沧海拾珠,千山巨静,

天地生此人间惊鸿客,

他的顽强,他的倔强,

是照耀世间所有不幸的光芒,

血沃中华,他的爱,他的情,

他用一生刻画一个永恒:

以他微弱的个体,

支撑起中华民族的文学灵魂,

引领一代中国人走向世界,

提醒我们不能脱离全球文明的正轨,

只有保持开放,

只有不断改变,

才能拥有更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