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7月18日,解放军四野大军攻克湖南省平江县,平江宣告解放。
平江是著名的革命老区,1928年,彭德怀在这里发动了平江起义。土地革命时期,平江是中央苏区的重要组成部分。多年之后,人民军队又杀了回来,平江人民喜极而泣,整个县城一片欢腾。
在庆祝的人群中,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乞丐显得有些扎眼。她既兴奋又紧张,呈怀抱的姿势,似乎在保护什么东西。突然间,她下定了某种决心,拨开人群,大步向平江县政府走去。
刚到门口,女乞丐就被执勤的警卫拦了下来。女乞丐有些慌乱,随即又镇定下来,小心翼翼地说:“我不是乞讨,是来还钱的,要见你们领导!”
还钱?警卫听得云里雾里,不过看女乞丐真挚的神情,警卫还是决定带她去见县委书记齐寿良。
很快,女乞丐就被带到齐寿良面前。她从贴身衣服中取出一个包裹,放在齐寿良的办公桌上。齐寿良打开一看,顿时吃了一惊,这包裹里放着的,赫然是16两黄金!
要知道,黄金在任何时候都非常珍贵,尤其在新中国成立之初。那个时候刚刚结束动荡,人们一穷二白,很难想象这么多黄金,是从一位瘦骨嶙峋、以乞讨为生的中年妇女手上拿出来的。
齐寿良惊诧万分,女乞丐却显得非常平静,一字一句道出了16两黄金背后的故事。齐寿良听着听着,忍不住掉下泪来,原来在这背后,竟然有着一段可歌可泣的革命故事......
朱引梅夫妇
革命伉俪,齐心协力
这个前来县政府送黄金的中年妇女名叫朱引梅,出生于1910年,湖南平江人。
朱引梅并不是天生贫穷,恰恰相反,她出生在平江的一个富贵人家,从小衣食无忧,还得到宝贵的上学机会。
朱引梅深受新思想影响,早早对革命产生了向往。1928年,彭德怀、黄公略等人发起平江暴动,点燃了湘东北地区革命的星星之火。18岁的朱引梅虽然不能上战场,但参加农民运动,张贴标语宣传革命,县城乡村都有她的身影。
正是在平江起义的这一年,朱引梅认识了共产党员涂正坤。不同于朱引梅的显赫出身,涂正坤家境贫寒,一家老小全靠父亲当裁缝的微薄收入度日。
涂正坤曾亲眼目睹过地主对父亲的欺凌,故意拖欠工钱。他下定决心,一定要改变现状,为百姓伸张正义。1924年,中国共产党在平江开设夜校,涂正坤报名参加,并于次年入党。
1926年,北伐军攻入湖南,掀起大革命浪潮。涂正坤抓住机会,在平江组建起农民协会,并担任副会长,带领平江百姓打土豪分田地。
1927年,涂正坤集结一批农民军,参加了毛主席领导的秋收起义。不过,涂正坤并未跟随毛主席登上井冈山,而是率部深入连云山山区,从事游击斗争。
时间来到1928年,涂正坤率部回到平江县城,协助彭德怀发动平江暴动,部队合编为红5军。不久之后,红5军登上井冈山,与红4军会师。
朱引梅也在会师的队伍里,在涂正坤的介绍下,她光荣入党。两人是平江老乡,又是上下级关系,在朝夕相处中擦出爱情火花,结为夫妻。
朱引梅家境殷实,结婚的时候,父母托人送来4两黄金作为她的嫁妆。而这些黄金,日后也被朱引梅上交组织。
平江惨案,丈夫牺牲
井冈山时期,涂正坤与毛主席、朱德、彭德怀等领导人关系要好。朱引梅作为井冈山少有的女战士,也受到大家的欢迎。不过夫妻俩没有在井冈山待很久,就奉命前往湘鄂赣开辟根据地去了。
1930年,涂正坤升任平江县委书记,于同年率领游击队,协助彭德怀攻打长沙。此后,涂正坤长期主持平江工作,颁布临时土地法、婚姻法,建立工会、农会,极大推动了平江苏区的建设与发展。
1934年,中央红军踏上长征之路,涂正坤奉命留守苏区,坚持游击斗争。在极度困难的情况下,涂正坤保全了500名党员干部和400名红军战士,为湖南保留了革命火种。
西安事变后,国共展开第二次合作,湘鄂赣苏区更名为“中华民国特区”,涂正坤任特委书记。随着新四军的组建,涂正坤被国民政府授予上校军衔。
有了公开身份后,涂正坤放开手脚,建立各级党组织,吸收新鲜血液,成立了中华民族解放先锋队。接下来的几年,他源源不断将战士送到新四军,参加抗战。然而,就在涂正坤革命事业进行得如火如荼时,一场悲剧发生了。
1939年6月12日,在蒋介石“溶共、防共、限共”反动方针的指导下,国民党杨森部派出一支部队,包围了涂正坤所在的新四军通讯处。
当时涂正坤正在办公室处理抗日事宜,一名敌军军官突然闯了进来,若无其事地请他去开会。涂正坤有些犹豫,但考虑到事态紧急,便跟着敌人离开了。结果他刚走出去30米,一队敌人就围了上来,乱枪将他打死。
涂正坤倒在血泊中,仍不忘呐喊:“国民党反动派下毒手了,同志们快跑啊!”
遗憾的是,敌人有预谋袭击,又冲进新四军通讯处,杀了五名共产党员。这起事件,后来被称为“平江惨案”,连毛主席听后都扼腕叹息,发表了《必须制裁反动派》的演讲。
携带16两黄金流亡,沦为乞丐
惨案当天,朱引梅正好在平江县城的街头卖草药,堪堪逃过一劫。丈夫牺牲的噩耗传来,她悲痛欲绝,又想起只有9个月大的儿子涂明涛独自在家玩耍,急忙向家中走去。
敌人比朱引梅先一步来到家里,企图找出涂正坤藏匿的情报,却只发现了他9个月的儿子。敌人二话不说,就把孩子拎起来,准备回去邀功领赏。
这个时候,幸好是房东夫妇冲了过来,一把抱起孩子,说:“我的小孙儿哦,你咋跑人家家里去了?”
敌人信以为真,这才放下孩子,扬长而去。
当天夜里,等敌人最后,朱引梅才借着夜色回了家。涂正坤牺牲前,正好领到通讯处几十名同志的工资,还没来及发放。朱引梅把这些法币全找了出来,连夜找到通讯处主任黄耀 南(建国后任安徽副省长),悉数上交。
黎明时分,朱引梅又回到家中,含泪整理丈夫的遗物。这时她才发现,丈夫还留有12两黄金,作为党的活动经费。朱引梅一阵心酸,将16两黄金归拢到一起,缝在自己的衣服里。考虑到平江县城已不安全,朱引梅从房东大娘家接来孩子,躲进了深山老林。
那是一段极其艰难的岁月。朱引梅母子俩无人依靠,又不得不躲避敌人的搜捕,在湘东北的崇山峻岭之间东躲西藏。母子俩饿了只能摘野果、野菜充饥,渴了就喝山泉水。只有在风声不紧的时候,朱引梅才敢背着儿子下山,到附近村庄讨一些食物吃。
一次朱引梅下山时,正好撞见一队国军士兵,吓得她急忙往山里跑。她熟悉山间地形,摆脱了追兵,但背上还是中了一枪。朱引梅不敢下山治伤,随便敷了一些草药,自生自灭。幸运的是,她高烧数日,还是顽强地挺了过来。
多年之后,涂明涛回忆说:“我的童年时光,是在担惊受怕和饥饿中度过的。”
上交黄金,完成丈夫遗愿
度过10年颠沛流离的生活后,1949年,朱引梅终于迎来了平江的解放。朱引梅当时只有39岁,可由于常年生活在深山,偶然下山乞讨,她的头发已经全白,身材瘦弱不堪,连直起腰来都很困难。
得知解放军进城,建立起人民政权,朱引梅无比激动。她顾不上梳洗打扮,带着儿子下山,直奔县城而去。见到县委书记齐寿良后,她从贴身衣服中取出包裹,将16两黄金悉数上交政府。
齐寿良听完朱引梅的故事,看着这些沉甸甸的黄金,顿时泪目了。这些黄金部分是党的经费,部分是朱引梅的嫁妆,在她陷入困境的时候,却一分也没动,实在令人敬佩。而朱引梅给出的回答是:“将黄金上交,不仅是我丈夫的遗愿,也是我的心愿。我离开组织十年,这4两黄金的嫁妆,就当作我的党费吧!”
齐寿良更加感动,紧紧握住朱引梅的手说:“你和涂正坤都是好同志!你知道吗?毛主席一直派人找你!”
随后,齐寿良作为介绍人,恢复了朱引梅的党籍,并妥善安顿了朱引梅母子。不过后来齐寿良调离平江,关于朱引梅的事迹,又变得沉寂起来。
这也是朱引梅极力要求的,她一生低调,从不宣扬自己的功绩。她将主要精力放在培养儿子上,儿子也不负厚望,最高曾担任平江政法委副书记。
直到1995年,平江县委修缮档案室,查阅原县委书记涂正坤的资料时才了解朱引梅的事迹。县委随即行动,派专人拜访朱引梅。
朱引梅晚年
此时的朱引梅垂垂老矣,住的是当年分配的房子,靠微薄的烈士遗属抚恤金度日,生活过得非常拮据。赶上平江搞房改,单位住房必须由居住者买断,可朱引梅拿不出钱来,眼看就无处可去了。
当年朱引梅身怀黄金,却选择乞讨度日的故事再度被人提起。平江县委层层上报,经湖南省委批准,由省财政厅补助1.4万元款项,终于让朱引梅买断了住房,安享晚年。
1998年,朱引梅在平江病逝,享年88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