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过往，我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有一颗“中国心”。以前我的中国心是一种情感，我们都是中华民族的一员，直到1997年香港回归祖国之后，我才真切地感觉到我的中国心是实实在在的“中国心”。如今，六十多岁的我依然活跃在舞台上，希望用我那颗真挚的心更加拉近香港和内地的关系，引导更多香港青年融入国家发展大局。
张明敏
1956年9月出生于香港，歌手，代表作有《我的中国心》《中华民族》等。1978年，在全港业余歌唱比赛中接连获得两个冠军，同年名列香港电台专为优秀歌手设立的龙虎榜前列。1982年，先后录制《中华民族》《我是中国人》两张唱片，在港澳同胞中引起强烈共鸣。《中华民族》获得黄金唱片奖，《我是中国人》获香港白金唱片最高荣誉奖。1984年，作为首位登上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的香港男歌手，演唱歌曲《我的中国心》，歌曲唱出了中华儿女对祖国的挚爱深情。1988年开始，连开154场个人演唱会为北京亚运会筹款。曾担任第十二届全国人大代表，第一、二、三、四届香港特别行政区选举管理委员会委员，中华全国青年联合会第六、七、八届香港特邀委员。
壹
因为我们都怀有深深的爱国情，由衷感到国语演唱更能突出歌曲特点、传递爱乡情愫。
爱国的种子悄悄“生根发芽”
1956年9月，我出生于香港一个华侨家庭，父亲是菲律宾华侨，母亲是印尼华侨。因为当时印尼对华人比较不友好，妈妈在海外生活吃了不少的苦，所以从小她就教育子女要热爱祖国，只有祖国强大，才不会被人欺负。在我5岁的时候，家里条件比较困难，妈妈就把我和姐姐送到广州的一所华侨学校上学。记得当时我们是从罗湖口岸过关，过关手续十分繁杂，花了差不多半天时间。
在华侨小学上学时，我们天亮就起床刷牙吃早餐，然后围着操场进行跑步晨练。学校每周还会举行升国旗唱国歌仪式，当时幼小的我并不能领悟祖国的真正含义，但爱国的种子已经开始悄悄“生根发芽”。
大约过了8个月，父母在香港的生活逐渐稳定，把我们接回香港。回去时，我们又是经过罗湖口岸，边防战士都是身着军装，神情严肃，对要去香港的人仔细检查。作为一名6岁的孩子，从我的视角看他们，感到十分紧张，我只好紧紧地拉着妈妈，生怕走丢。
获得两项香港演唱比赛冠军
在香港中学毕业后，我在一家电子表厂做校对工人，每月收入只有几百港元。下班后，大家的娱乐活动就是聚在一起唱歌。母亲和大姐都觉得我唱得不错，在她们的鼓励下，我开始报名参加唱歌比赛。
那时，我跟随很多老师学习。戴思聪是教我时间最长、对我音乐之路影响最深的老师。在他的点拨下，我提高很快。从1977年到1979年，我连续参赛，成绩越来越好，终于在1979年获得全港工人演唱赛和全港业余歌手演唱赛两项比赛的冠军，并成功签约唱片公司。
我的第一张专辑是翻唱台湾校园歌曲《乡间小路》，尽管当时香港粤语歌盛行，我仍在唱片公司老板的支持下坚持用国语演唱。这既是尊重原唱表达，也因为我们都怀有深深的爱国情，由衷感到国语演唱更能突出歌曲特点、传递爱乡情愫。唱片公司也认为，就我本人的资质而言，国语歌比较适合我。之后，我所有的唱片也都用国语录制，还翻唱了《龙的传人》《万里长城》等爱国歌曲，这在当时的香港乐坛成为一道独特的风景线，被外界称为民族歌手。
贰
我把一个游子对国家的思念、对国家发展越来越好的企盼都融入每个音符中，努力把其中承载的爱国魂表达出来。
歌曲《我的中国心》诞生
上世纪80年代，由于彼时的香港乐坛并未和内地贯通，音乐市场被英文歌、粤语歌和爵士乐三分天下，鲜有一线歌手演唱国语歌曲。但我们唱片公司老板却敏锐地感受到内地市场的机遇，试图出版国语唱片。当时我这个“民族歌手”演唱的爱国歌曲都是翻唱的，能不能有一首真正属于自己的歌曲？于是公司找到了著名词作家黄霑。
1982年9月，邓小平向来访的撒切尔夫人提出收回香港主权后将在香港实行“一国两制”的伟大构想。经过双方反复磋商，最终达成共识，通过外交途径解决香港问题。消息一经传出，国人无比振奋。但在同年，日本文部省于本国中小学教科书中篡改了二战期间日本侵略中国的历史。一喜一忧的时局变化，令香港著名词作家黄霑义愤填膺，他当即提笔写下“洋装虽然穿在身，我心依然是中国心”，希望借此凝聚人心，振奋海内外华人的民族精神。
《我的中国心》歌词创作完成后，由作曲家王福龄谱曲，我来演唱录制，并以主打歌《我的中国心》作为专辑名称，于1982年11月公开出版发行。由于当时香港还未回归祖国，港人对祖国的认同感不高，同时歌曲本身不够时尚动感，不符合当时香港流行音乐的风格。所以，歌曲如愿录制完成后，在香港地区反响平平，传唱度也不高。
央视导演邀请我参加春晚
1984年，中央电视台开始着手第二届春晚的筹备。时任总导演黄一鹤苦思晚会创意时，偶然间看到《光明日报》上有关香港回归的长篇报道，他突发奇想，认为春晚应当是全球华人共同的文化活动，可以尝试邀请香港、澳门、台湾的演艺界人士共襄盛举。于是，黄一鹤安排副导演袁德旺南下到深圳采风。其间，他在深圳出租车上偶然听到《我的中国心》这首歌，如获至宝。通过了解，袁德旺得知这首歌的原唱竟是香港歌手，这不就是导演组一直寻觅的歌曲和歌手嘛？很快，导演组经新华社香港分社工作人员的多方联络沟通，并以官方之名邀请我到内地参加春晚。
接到这个邀请时，我内心感到很激动。“长江”“长城”“黄山”“黄河”这些代表性符号令国人既亲切又振奋，尽管我已经唱了无数遍，却都没亲眼看过。现在有机会去游览祖国的大好河山，内心不禁有些兴奋。同时，我也感到困惑，之前从来没有香港歌手被邀请参加春晚，而且香港当时仍处于港英政府时代，香港文艺界与内地隔绝多年，彼此十分陌生，甚至有人对内地持有负面看法，几乎可以说是排斥。
为此，我先是询问了唱片公司的老板，他的最终意见是去内地参加春晚不受公司合同制约，有可能会帮助唱片打开内地市场，但同时也可能会失去东南亚市场，让我自己考虑决定。回到家里，我也和妈妈说了这个事，并询问她意见。没想到妈妈没有丝毫犹豫，大力支持我去参加春晚。妈妈先是讲了一个很简单的道理：“你唱的歌曲都是普通话，哪里的华人最多呢？市场在哪里，你就应该服务哪里。”随后，妈妈又认为我唱的歌是《我的中国心》，作为华人我们从小就希望中国强大起来，再也没有比春晚更适合演唱这首歌曲的舞台。妈妈的几句话让我豁然开朗，尽管当时经纪人有些疑虑，但我依然下定决心接受导演组的邀请。
登台春晚演唱《我的中国心》
1984年春节前夕，我乘坐飞机从香港直达北京。这里和我从小生活的香港有很大不同，叮叮响的自行车、满街色彩单调的衣服……这是我第一次来到祖国首都。当我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广电大楼时，发现这座很大的圆形建筑看起来比较老旧，台里的音响、布景、使用的一些设备也比较落后。但是，真正开始春晚彩排，我才真实感受到每一个人的热情、认真和专业。在并不算太好的布景和设备之下，每个演员、歌手都尽自己所能来对待彩排，表情、动作、情绪都认真且专业，这些给了我很大震撼。
在彩排过程中，大家见面都会相互热情打招呼。对于我这个陌生的面孔，很多人都会问我来自哪里。我说香港，然后他们都会露出很惊讶、很新鲜的神情。随后，他们也会介绍自己来自天津、沈阳、福建等城市，其中一些地名我也是第一次听。其实，我对参加这些春晚的演员、歌手都不认识，尽管他们很多人在内地都已家喻户晓，只好客气地寒暄和微笑。
“河山只在我梦萦/祖国已多年未亲近/可是不管怎样也改变不了/我的中国心……”米色西装、灰色围巾、金框眼镜……除夕夜，我顺利上台演唱了《我的中国心》。演唱时，我把一个游子对国家的思念、对国家发展越来越好的企盼都融入每个音符中，努力把其中承载的爱国魂表达出来。除我之外，另一位香港女歌手奚秀兰演唱了《我的祖国》等歌曲，我们也成为首次参加春晚的香港歌手。
▲1984年，张明敏作为首位登上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的香港男歌手，演唱歌曲《我的中国心》。
第一次登上央视春晚，给我的印象是热烈的、巨大的，也让我成长很多。节目结束后，大年初一我启程回香港。当时，送我们去机场的司机，进入机场后遇到的乘客、海关等工作人员，几乎每一个人都认识我。他们脸上挂着发自内心的笑，不断称赞着昨晚的演出很成功、歌曲很好听。让我这个只发过几张唱片的业余歌手，有种成为了大明星的感觉。这种认可，是我未曾料到的。第一次春晚之行，对我来说意义非凡。
叁
对我来说，那段日子是黑暗的、孤独的，曾经熟悉的舞台变得遥不可及，就连生计也受到了影响。
决定留在内地发展
回到香港后，一开始我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变化。但随着《我的中国心》迅速风靡内地的各大城市，香港越来越多人知道了我参加春晚并“火了”，还称我为“红色歌手”。那时香港与内地之间的关系非常微妙。我在春晚的表演，无疑引发了对某些敏感话题的触动，香港娱乐圈的激烈反响，令我遭受了不少冷眼和嘲笑。随之而来我的演艺事业也受到了很大的影响，最后几乎等同于被“封杀”。
▲首届中国青年文化周开幕式晚会上，张明敏与4000名青年同唱《我的中国心》。资料图
对我来说，那段日子是黑暗的、孤独的，曾经熟悉的舞台变得遥不可及，就连生计也受到了影响，只能回归平凡的日常生活，在厂里继续工作。就当我以为自己将彻底告别演艺事业的时候，1985年，我接连收到了来自内地的演唱邀请函，纷纷邀请我，再次演绎《我的中国心》。当我再次站上舞台，被内地人民的热情深深感动，便毫不犹豫地决定留在内地发展。
154场义演为亚运会筹款
1984年，北京获得1990年亚运会的举办权，这对国家具有重大意义。当时中国的经济发展刚刚起步，所需资金却是一个庞大的数字，组委会竭尽全力，呼吁社会各界捐助和资助，尽一切可能的办法，力求将亚运会举办得尽善尽美。在我得知此事后，想利用我在内地的人气，通过举办演唱会的方式呼吁社会各界捐助和资助，为国家贡献力量。
当时我的经济状况并不宽裕，在得到妻子的同意下，卖了房子和车作为启动基金，组建了自己的团队。我从西部边陲唱到南方海岛，甘肃、内蒙古、黑龙江、四川……巡演走过20多个城市，最后回到北京。在兰州演唱时，有位歌迷带着家乡的苹果，走了几百里路来看我，时至今日仍让我记忆犹新。最终我们在一年多的时间内共开设了154场义演，总共筹集到了60多万元，全部捐给了亚运会组委会。
肆
当见到中国国旗和香港特别行政区区旗在会场上空高高飘扬，现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那时候，我就感觉香港的未来终于掌握在自己人的手里了。
我的中国心变成实实在在的“中国心”
1997年6月30日，历经沧桑的香港即将回归祖国，各地华侨华人欢聚一堂，共庆这一百年盛事。当天傍晚，香港突降大雨，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让不同心境的人产生了截然不同的感受。全世界的炎黄子孙都觉得这是一场“及时雨”，它洗涤了中国的百年耻辱，它让香港干干净净地迎接一个全新的未来。
那天晚上，香港会展中心灯火通明。回归仪式上，我作为香港特别行政区第一届政府推选委员会委员，亲眼见证了这一历史时刻。现场，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安静得仿佛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23时58分，英国的国旗缓缓降落，最终被折起叠放在了英国军官的手里，取而代之的是中国的五星红旗，它在中方旗手和护旗手的护送下，被挂在了旗杆底部的绳子上。2分钟后，7月1日0时0分0秒，《义勇军进行曲》奏响，中方旗手拉动绳子，使五星红旗缓缓上升。当见到中国国旗和香港特别行政区区旗在会场上空高高飘扬，现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那时候，我就感觉香港的未来终于掌握在自己人的手里了。
7月1日清晨6时，中国人民解放军驻港部队官兵冒雨从深圳文锦渡口岸首先进入香港。一路上，香港居民自发拉着横幅，有的手里拿着鲜花，有的挥动着国旗，大家夹道热烈欢迎，也顾不上雨水淋湿了身体。当看到解放军驻港部队进入香港那一刻，我的眼泪刷一下就掉下来了。
在回归晚会上，我再度登台演唱《我的中国心》时，情不自禁地将“我的中国心”换成“我们的中国心”。在我看来，这代表了香港人民的心声，也诠释出港人溢于言表的激动和骄傲之情。也就是这个时候，我才感觉到我的中国心就是实实在在的“中国心”。
期待香港更好融入国家发展大局
深圳与香港只有一河之隔，来到内地发展后，我与深圳的交集也多了。上世纪80年代，深圳已经开始发展，很多香港人都到深圳投资，特别是罗湖一带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气。尽管我此前多次从罗湖口岸出入境，但却从未在深圳演出过，甚至都还没好好地看看这座年轻的城市。
1985年，当时罗湖有一家非常出名的香江酒楼邀请我前去演唱《我的中国心》。这一次深圳演出，让我感受到了深圳人民的热情，也看到这座城市巨大的发展潜力。所以在1989年，我和家人也选择来深圳投资经商。我们先是在罗湖开了一家“深圳夜明珠卡拉OK歌舞厅”，我的初衷是通过歌舞厅这个平台，把香港的一些知名团队请过来表演，借此把香港的流行文化、娱乐文化引入内地，加强香港与内地的文化交流。歌舞厅一开始生意很火热，但随着热劲过了，很快经营就出现困难被迫关闭。我观察发现，虽然深圳有很多来自全国各地的人，但那个年代大家都是来工作，来挣钱的，并不是来享受，追求文化生活的。把歌舞厅关了之后，我又和弟弟在深圳投资建了一个手表加工厂，后来又做了家具厂，直到最近几年我们年纪大了，才没有继续经营。
香港回归祖国后，不仅是我和我的家人，越来越多的香港人来内地投资兴业，并游览祖国的大好河山。近年来，随着粤港澳大湾区建设推进，香港与深圳两地居民的交往也越来越便利，不仅两地的地铁、巴士直达口岸，香港市民还可以乘坐高铁来深圳、开车北上游玩，不再像我小时候那样辗转费时。
▲2010年9月20日，深圳侨界庆祝深圳经济特区建立30周年暨深圳市第四届侨资企业文化周文艺晚会举行，张明敏登台献唱。深圳报业集团资料图
2014年，我再一次登上春晚舞台演唱歌曲《我的中国梦》。这一次的演出，我亲眼见证了改革开放以来，祖国的繁荣富强。未来，我希望香港不仅仅是融入粤港澳大湾区，更应该融入整个中国的建设发展之中。特别是香港年轻一代，要积极融入祖国的发展大局，与广大内地青年携手共建美好未来。
口述时间
2024年10月10日
口述地点
深圳市政协
本期采写
深圳晚报记者 邱志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