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时间11月6日,华盛顿,民主党总统候选人、美国副总统卡玛拉·哈里斯在霍华德大学的讲台上发言,承认选举失败。
看上去光彩照人的人文精神,如何输给了一面唯我独尊的霸王旗
美国大选尘埃落定的早上,我打电话给一个朋友,她正在哭。朋友年近七旬,孀居,仍然在她做了一辈子的媒体行业工作。但这次,她说,她下定决心退休了。她的邻居是双性人,她担心特朗普二度入主白宫后,这样的边缘群体生活会陷入噩梦,所以她打算把此生余热全部用来为边缘群体做点实事。
这位朋友是民主党的铁杆,我毫不怀疑,她身上闪耀着的是民主党精神内核特有的光辉——推己及人的同情心同理心、先天下之忧而忧的责任感、从身边事做起推动社会进步的信念。这些都是多数父母希望孩子从小能培养起来的优秀品质,是多数人对理想社会中每个成员的期待,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得到很多人认同。但这种看上去如此光彩照人的人文精神,为何会在总统大选这个检阅台上,输给一个上面写着“自我中心、先己后人、睚眦必报、唯我独尊”的横冲直撞的霸王旗,这是令包括我朋友在内的很多曾经相信文明的轨迹只能是直线向前的人们,到现在也无法解开的谜题。
特朗普的当选,对6700万投票给哈里斯的选民来说只是一部悬疑、甚至是恐怖剧的开头,接下来的剧中有太多看点,情节可能步步惊心。他会如何像他自己无数次发过的毒誓那样去报复政敌,从他恨之入骨的总统拜登和其子亨特,到反驳过他2020年“大选被盗”说的地方选举官员?他承诺任命为公共卫生主管的疫苗怀疑论掌舵人小肯尼迪,在下次疫情袭来时会如何应对?他那涉及1300万人、至少耗资3150亿美元的大规模遣返非法移民的计划会如何实施?他对中国产品加收的60%关税的竞选承诺如若成真,将给已经百物腾贵的美国带来怎样的冲击?
但最沉重的问号,还是关于美国的政治体系。大选前,众多特朗普的反对者公开对他的独裁倾向敲响了警钟,美国的民主是否会像他们警告的那样,在他再度当选后不复存在?这个问题的答案取决于我的朋友和她的同道中人,是否能搞明白一个事情:一只名叫“花生”的松鼠是如何毁掉了民主党候选人哈里斯的总统梦。
一
七年前,花生的妈妈在一场车祸中去世,纽约上州的主人把它带回家抚养。主人为它设立了instagram账号,靠着吹拉弹唱秀才艺的视频,花生成了网红,却也招来了杀身之祸。在纽约,家养野生动物必须申请特殊许可,但花生的主人没给它上过户口。被举报后花生被纽约州环保局带走执行了安乐死,当局称他们只是要检验花生是否携带狂犬病毒,但按照规定,这项检查不能在动物活着的时候进行。
花生被处死的那天,离大选只剩不到一周时间,它的死立刻被特朗普的支持者们当作民主党大政府多管闲事的典型例证。共和党候选人万斯说,特朗普对此感到愤怒,他自己则指责纽约政府不在乎成千上万非法移民涌入却不许人们养宠物。特朗普的大金主、世界首富马斯克推文指责政府擅闯民宅杀害宠物。事发48小时内,纽约州环保局在各地的分部总共收到了十多个炸弹威胁。花生的社交媒体账号上粉丝数量从它生前的69万涨到了78万。
松鼠“花生”。
一只松鼠当然不足以让全美7200万选民把票投给一个满身污点的候选人,但花生之死折射出的当今民主党深陷的泥潭,却是该党普世关怀的价值观输给了特朗普“有我没你”的氏族部落生存之道的根本原因。
根据路透社刚刚公布的大选当天出口民调,特朗普获得了57%的白人选票,比2020年下降一个百分点;13%的黑人选票,比2020年增长一个百分点;46%的西语裔选票,比2020年增长14个百分点。也就是说,跟2020年拜登打赢特朗普的选举相比,原本被民主党当成铁票的西语裔这次的大幅倒戈,是成就特朗普登上总统大位的关键原因。
而NBC电视台对西语裔选民多次民调都显示,他们最关心的问题是经济,尤其是通货膨胀。而在移民问题上,西语裔选民的态度明显向右转,NBC九月份的一份民调显示,35%的西语裔选民认为移民对美国弊大于利,这也是西语裔选民在过去20年中对移民负面态度的最高值。NBC的民调也显示,39%的亚裔选民投了特朗普,比2020年增加了五个百分点。亚裔选民基数小,五个百分点的变化不足以左右选情,但他们关注的问题和立场走向与西语裔类似。
但在过去几年里,民主党对选民、特别是其少数族裔基本盘的心事似乎一无所知,却在该党普世关怀的人设上越走越远,让大多在红尘中为五斗米辗转奔波的凡夫俗子无法望其项背,只能一脸困惑地与其分道扬镳。
二
2019年,包括哈里斯和拜登在内的九名民主党总统参选人,在争夺提名资格的一场辩论中纷纷发誓,取消移民非法越境的刑事罪名;同年,哈里斯在填写美国民权联盟(ACLU)的总统参选人问卷时,主张在狱中拘押的非法移民有权得到公费的变性医疗服务;2020年6月,黑人弗洛伊德之死引发全美声讨警察暴力大游行后的几个星期,哈里斯在电视节目采访中明确支持削减警察经费。
2021年1月20日,拜登总统新官上任第一天就向国会提交法案,要求把移民法中用于称呼外国人的“alien”(外来者)一词改为听上去不那么排外的“noncitizen”(非公民)。同月,新一届国会入职时,密苏里州国会众议员克里夫(Emanuel Cleaver)在领诵祈祷词时将结尾的“Amen”改成了“Amen andAwomen”,硬是用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谐音梗,让“男人”和“女人”并驾齐驱,以显示性别平等的理念。
在民主党领导的蓝州,近年来很多政策更是超出了普通人的理解和接受范围。比如,纽约州允许被指控某些特定罪名、又因家境贫寒交不起保释金的嫌犯免付保释金监外候审;纽约市为了增加黑人和西语裔的机会,试图取消重点中学的入学考试,并对地铁逃票这样的“小错”不予追究,还向越境来到这里寻求庇护的移民发放现金补助;更有甚者,就因为警察开出的行人过马路闯红灯的罚单多数是针对黑人和西语裔,认为警察选择性执法,由此通过了一个行人闯红灯合法化法案……
这些立场和政策原本源于平等与博爱的理念,以让社会变得更加公平和包容为目的,其核心正是民主党主打的普世关怀。但在并非圣贤的普通人看来,它们或是听上去有悖于常理,或是不接地气,甚至可能引发危及法律与秩序的副作用,让普罗大众原本就艰难的生活雪上加霜。
其实,在推进进步理念方面,一开始不被理解并不是问题,甚至可能是必经之路。从解放黑奴到女性投票的理念,最开始都被多数人视为异端,最终却被证实是美国人权史上的里程碑。但1776年美国建国时,奴隶占全国人口的20%;1920年女性投票权被纳入宪法时,女性大约占总人口的一半。而今天的民主党花费大量精力去维护的群体,很多在边缘人群中也属于小众。美国的成年人口中,变性人群体占比在2%以下;美国每年大约有700万名嫌犯入狱,其中420万是因为交不起保释金无法出狱,而每年的犯罪受害人,根据不同机构的估计,大约有1380万到3900万人;今年上半年纽约市警察向行人开出了786张罚单,其中77%是开给黑人或西语裔,而现在因为行人闯红灯合法化而提心吊胆行驶在纽约市路上的司机有440万人。
人数再少的少数群体也应当享有平等权利,但在选举政治中,在多数人觉得自己的生活今不如昔的时候,还在力推只能惠及少数人的政策和理念,注定要承受失败的苦果。民主,毕竟是道少数服从多数的计算题。它的算法或许显得冷酷但并不复杂,就像那只叫做花生的松鼠,如果它携带狂犬病毒,威胁到的可能只是它主人的安危,而对它斩立决得罪的是它几十万的粉丝。
根据目前的选情,共和党不仅已经拿下了白宫和国会参院,众院看上去也近在咫尺。如果真是这样,至少两年内共和党的政策将会毫无障碍所向披靡,而两年后的中期选举中,政治的钟摆可能会反弹,帮民主党重掌国会。国会中有了制约,美国的民主就有了抵御总统肆意妄为的保障。但这一切,都取决于民主党在接下来的两年里是否能算对那道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