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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放是人类文明进步的重要动力,是世界繁荣发展的必由之路。”可以说,开放是中国自古以来的胸怀和决心。汉代,张骞出使西域,开启了中国同西域国家的使节往来。中国的丝绸、瓷器等商品大量销往西域,同时也带回了西方的葡萄、石榴等物产和文化。明代,郑和下西洋,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带些特产回来,玉米、红薯、西红柿、榴莲经此传入中国,堪称“全球购大V”。今天,就让我们走近经过张骞、郑和“严选”的“进口”美食。
胡:跨越瀚海自西来
胡,是中原地区对域外民族的统称。王国维先生在《西胡考》中梳理了“胡”字背后历史内涵的演变。大致来说,自汉至六朝,葱岭(今帕米尔高原)东西诸国皆被视为“西胡”,与之相对的则是鲜卑、乌桓等“东胡”。胡自西来,来自西方的胡物渐次东传,自张骞“凿空”后,汉文典籍中大量出现以“胡”命名的物品,如胡瓜、胡麻、胡炫舞等等。
与之相应,从西域传入的食物也被冠以“胡”名。汉代是西域胡食传入汉地的初期。汉武帝建元三年(前138),汉武帝遣张骞率使团从长安出发,前往中亚,联络与匈奴有隙之大月氏,共御匈奴。
张骞不辱使命,历十余年艰险,最终经大宛、康居抵大月氏。元狩四年(前119),张骞再次奉诏出使西域,联络乌孙等国,最终与大宛、康居、大夏(今阿姆河以南、兴都库什山以北的盆地地区,又说为吐火罗)、大月氏等建交,“于是西北国始通于汉矣”。
张骞第二次西行前后,汉朝逐步设置河西四郡,经营通往西域的河西走廊。经过两汉对西域的长期经营,中原王朝在西域“立屯田于膏腴之野,列邮置于要害之路”,中原王朝与西域乃至中亚地区之间政治经济往来密切,“驰命走驿,不绝于时月,商胡贩客,日款于塞下”。
葡萄和苜蓿是张骞两次出使西域时带回来的重要农牧产品。《史记·大宛列传》载:“宛左右以蒲陶为酒,富人藏酒至万余石,久者数十岁不败。俗嗜酒,马嗜苜蓿。汉使取其实来,于是天子始种苜蓿、蒲陶肥饶地。及天马多,外国使来众,则离宫别观旁尽种蒲萄、苜蓿极望。”
葡萄树的驯化最早可追溯至埃及和西亚,在希罗多德笔下,葡萄在波斯普遍种植。根据文献记载,张骞出使西域前,葡萄主要种植于帕米尔高原以西,后来逐渐传至帕米尔高原以东。
在唐以前的文献中,以葡萄酿酒的记载较为罕见,所以在中古时期,葡萄主要作为水果直接食用。尽管葡萄酒加工业已在与我国汉代同时期的中亚流行,直到唐太宗贞观时,其酿制技术才传到我国北方,而我国南方直到9世纪中叶仍不知葡萄酒酿造技术。
苜蓿原产于伊朗,在伊朗与中亚地区广泛种植,是重要的良马饲料。汉武帝为击败匈奴,多次派人赴西域寻求良马,先后获得乌孙马和大宛马,之后更是派遣贰师将军李广利远征中亚,以求“天马”。苜蓿作为良马饲料,也因此被引进。
当历史来到唐代时,以胡食为代表的胡风,流行一时。“贵人御馔,尽供胡食”,从西域跨过瀚海而来的胡食,成为一时之风尚。
洋:踏破波涛历重洋
洋,正如它一旁的三点水,寓意着波涛大海。在汉语词汇中,对于外来传入的事物,在冠名时,为了区别本地已有之物,往往会在名前冠以修饰性成分,以强调其来的方向。而在今天的汉语词汇中,“洋芋”“番薯”“洋柿子”“海椒”之类的词汇仍留存于汉语的各类方言中,保留了它们作为外来户,踏过波涛,历经重洋,来到华夏大地生根发芽的历史。
时间来到明永乐三年(1405),在今天南京鼓楼区境内的龙江附近,一位中年男性朝北拜望,而后登上身后的大船,向着远方的大洋驶去。他就是郑和。随着船帆渐渐拉起,名扬后世的郑和七下西洋,由此开始。
随着郑和船队的到来,东南亚各国见识了明之强盛。某种意义上正是因为这些航海活动的震撼,他们纷纷派出使节向明朝朝贡。在这条朝贡贸易的线路上,往来如梭的,不仅有各国使节,还有各种食物。而那些带有“洋”“番”“海”之类借词描述的食物,也由此进入了中国的食谱。
流淌着蜜汁的烤红薯,是很多人在冬日的寒风中的一丝心灵慰藉。红薯(又称番薯、甘薯)原产于美洲,在16世纪时,经由东南亚传入我国。红薯传入我国的路径有两条,一是从越南传入广东。《凤岗陈氏族谱·素汭公小传》言:“万历庚辰(1580)客有泛舟之安南者,公(陈益)偕往,比至,酋长延礼宾馆,每宴会,辄飨土产曰薯者,味甘美,公觑其种,贿于酋奴,获之。”1582年,陈益带回广东老家种植,“掘啖益美,念来自酋,因名‘番薯’云。嗣是种播天南,佐粒食,人无阻饥。”二是从菲律宾传入福建。《金薯传习录》载,陈振龙到菲律宾吕宋岛经商时看到当地“朱薯被野,生熟可茹”,“功同五谷,利益民生”,便于万历二十一年(1593)用重金购买了当时被禁止出境的薯藤巧妙带回福建,试种成功,其子陈经纶向福建巡抚金学曾建议在福建推广,后来徐光启又在《农政全书》专列“甘薯”推广,指出甘薯“扑地传生,枝叶极盛”,种植得法则不用担心收成,“闽、广人赖以救饥,其利甚大”。由此,甘薯在全国各地广泛种植并食用,成为“救荒第一义”。
无辣不欢是今天很多人饮食的写照。在其中扮演重要角色的辣椒,至清代时才始被食用。它的引入与栽种要追溯到明朝。在15世纪传入欧洲后,辣椒传入了日本。1591年时,明代高濂在《遵生八笺》记载:“番椒,丛生白花,子俨秃笔头,味辣色红。”据研究,辣椒传入中国有三条路径,一是从浙江及其附近沿海传入;二是由日本经由朝鲜再传入我国东北;三是从荷兰传到中国台湾。辣椒传入我国后,历经了从观赏性花卉到食物原料的过程。汤显祖在万历二十六年(1598)完成的《牡丹亭》中列有“辣椒花”。前述之高濂也在自己的《遵生八笺》中将辣椒列入花卉类。徐光启在《农政全书》中记载“番椒,亦名秦椒,白花,子如秃笔头,色红鲜可观,味甚辣”。至清代时,辣椒逐渐在我国西北、西南、中南、华南等地大量种植,作为蔬菜和调料使用,也逐渐成为今天川渝湘赣黔等地区食物味道的底色。
西红柿(番茄)和马铃薯(洋芋)也经历了类似的过程。成书于明末天启年间的《群芳谱》记载:“番柿,一名六月柿,茎如蒿,高四五尺,叶如艾,花似榴,一枝结五实或三四实,一数二三十实,缚作架,最堪观。来自西番,故名。”清末时,人们开始食用西红柿。马铃薯原产于南美洲秘鲁的喀喀湖地区。因其地下茎肥大形如马铃,故而得名“马铃薯”。古代的南美印第安人以马铃薯为主食,尊奉为“丰收之物”。同番茄一样,马铃薯也是多渠道传入中国的。有学者认为今天在我国所见到的马铃薯是在18世纪从安第斯亚种进化而来的。由于马铃薯喜高寒冷凉,而且其无性繁殖易导致病毒及薯种退化,所以虽传入我国东南沿海较早,却未能安居落户。后来到了山区高寒地带才完成驯化,开始向平原地区扩展。19世纪初,其传播范围仍很有限,清后期逐渐扩展,新中国成立后才开始在我国农业生产中起到重要作用。
除此之外,南瓜、洋葱、玉米等食物,也在这一时期逐渐传入我国。它们踏浪而来,如同一千多年前跨过瀚海、翻越高山而来的“胡”辈家族,最终融入中华民族的美食之中。
俗:渐染胡风入中国
黄桥烧饼、吊炉烧饼……其实,烧饼的制作技艺最初也来自域外。在唐代及之前,小麦的一般食用方法是用水蒸煮之后粒食,类似于米饭,称为“麦饭”。而现在被称为烧饼之类的面食,在彼时被统称为“胡饼”。慧琳《一切经音义》卷三七云:“胡食者,即饆饠、烧饼、胡饼、搭纳等。”排名二、三的“烧饼”“胡饼”为同类面食加工品。胡饼早在汉代就传入中国。汉刘熙《释名》就指出:“饼,并也,溲麫使合并也。胡饼,作之大漫冱也,亦言以胡麻着上也。蒸饼、汤饼、蝎饼、髓饼、金饼、索饼之属,皆随形而名之也。”所谓的“溲麫”,也就是发酵使其酥松有空。唐代胡饼虽冠以“胡”字,但自汉代传入再经历北朝推广之后,到唐代已基本本土化,市场上很容易买到。安史之乱爆发,唐玄宗出逃至咸阳望闲宫,“日向中,上犹未食,杨国忠自市胡饼以献”。天宝七载(748),鉴真和尚第五次东渡日本,由于海上航行航期难定,充满风险,因此需要携带容易保存又能充饥的干粮,置备的18艘海船及海粮中,便有“干胡饼二车、干蒸饼一车、干薄饼一万、捻头一半车”,反映出唐代中期以后,胡饼颇为流行,僧俗皆以之为主食。白居易甚至会做胡饼。元和十四年(819),白居易从江州司马调任忠州,给当时在万州任官的杨归厚寄去自己亲手制作的胡饼,并赋诗:“胡麻饼样学京都,面脆油香新出炉。寄于饥馋杨大使,尝看得似辅兴无。”这里的“辅兴”,说的就是长安皇城西第一街辅兴坊的饼店。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中国以其博大宽广的胸怀,兼容并包不同文化。张骞、郑和等人奔赴远方,带去了来自中华大地的问候,也带回了丰富多彩的食物文化。它们在中华大地上扎根生长,最终融入中华民族的味蕾记忆,丰富着中国人的人间烟火。
参考文献
① 《史记》,北京:中华书局1963年。
② 袁炜:《两汉时期“大夏”(Tochari)名辨》,《丝路文明》2021年11月。
③ 高晓虹、刘晓海:《汉语描写借词的地理变异——以“水泥、肥皂、西红柿、马铃薯”等为例》,《世界汉语教学》2008年第1期。
④ 杜莉:《明清时期西方饮食文化东传的内容及途径研究》,《农业考古》2012年8月。
⑤ 杜莉:《元明清de中外食文化交流》,《四川烹饪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0年11月。
⑥ 殷小平、贾楠:《中古时期西域食物的传入与本土化》,《农业考古》2021年2月。
⑦ 李全根:《中国古代饮食文化发展源流考(十九)》,《粮食经济研究》1994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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