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1月15日,日本侵略军的第3、第6、第40师团,以及其他特种部队的残兵败将,在中国军队的强力追逐下,依靠空军的掩护与帮助,狼狈地逃过了新墙河,逃回了岳阳,逃回到了他们原来出发的地点。
元月18日, 中国第九战区司令长官薛岳上将下达了结束战斗的命令,第三次长沙会战胜利结束。
从1941年12月18日,日军3个师团在新墙河北岸向中国守军发起进攻, 从打响第一枪的那一天算起, 到今天全面结束战斗, 正好是一个月时间。
这就是著名的第三次长沙会战, 又称第三次湘北大捷。
战争的结果是:
据中国方面宣布: 日军伤亡严重, 遗尸58944具, 俘虏139人。中国军队阵亡11259人, 负伤14779人, 失踪2042人, 共计损失28116人。
据日本方面宣布: 日军战死1462人, 负伤4029人, 共计伤亡5798人。
日本的统计数字, 显然是缩小了的。
而从以下三种迹象看, 日军在这次会战中所蒙受的损失, 肯定是严重的:
(1)会战刚结束, 日本驻中国派遣军总司令官畑俊六大将, 就立即赶到武汉,亲自主持召开军事检讨会, 对战争的失利, 进行了深刻的检讨。这是中日战争爆发以来所罕见的。
(2)会战失败后, 日军第11军司令官阿南惟幾, 这位日本皇室的亲信, 日本军界炙手可热的新贵, 离开了第11军司令官这个重要的岗位, 隐迹半年后, 出任新职。
(3) 经过三次长沙会战, 特别是在第三次长沙会战中遭到重大失败后, 日军尝到了薛岳领导的第九战区中国军民的厉害, 从这以后, 直到1944年5 月“一号作战”时止, 在几乎整整两年半的时间内, 他们再不敢轻易地向湘北挑衅, 再不敢轻易地向薛岳领导的第九战区挑衅, 再不敢轻易越过新墙河雷池一步!
特别是当时的长沙市长王力航后来曾撰文说, 当时为了收集掩埋散弃在长沙四郊的日军的尸体, 他不得不以交一只日军耳朵赏100元的高价发动民众一起动手,结果他共发出收尸赏金221万元。当事人说的这个数字应该是准确的、可信的。这一次,日本人是真正地被打败了。应该说,国民党军队取得了自抗日战争以来最辉煌的一次胜利。
正如当时国民党政府的国际宣传负责人董显光所说的:
⋯⋯湘北之捷绝非台儿庄胜利可比拟, 盖台儿庄战役范围较小, 其战果仅为保持据点之胜利; 而湘北一役, 关系湘鄂赣全局, 由新墙河、鹿角市至武宁之战线, 长达700华里, 合250英里, 其战线之长与范围之广, 在世界各战史上, 实属重要地位, 而我军扼守此线, 拦击敌人, 使之不敢越雷池一步, 确为一伟大的战例……
董显光作为国民党政府的国际宣传处长, 以他的身份来看待国民党及国民党军队在抗战中的作用, 其讲话和电文难免有宣传、吹嘘的色彩。诚然, 在中国抗日战争期间,台儿庄大捷确是一次著名的、令人振奋的战役。但是, 董显光的上述电文, 如果仅就第一次长沙会战——湘北大捷而言, 也许并不过分。
国民党政府的国际宣传负责人董显光
从国民党在抗战中的作战来看, 如果说第一次长沙会战湘北大捷已“绝非台儿庄胜利可比拟”, “确为一伟大的战例”, 那么, 战果更加辉煌的第三次长沙会战和湘北大捷,对国民党来说,当然就更加空前, 更加难得了。
不应否认,第三次长沙会战的胜利,对第九战区和整个湖南的军民, 是起了一定的鼓舞作用的。
战争刚一结束, 整个长沙就热闹起来了。逃难的民众都已纷纷归来,重返家园。大小商店也都重整门面,重新开业。人民群众的适应能力、应变能力和再生能力是惊人的。一座火后余烬、连续经过三次会战, 被弄得破烂不堪的省城,竟像变戏法似的, 在一夜之间, 又变得灯红酒绿, 繁华起来。
市民们都自发地张灯结彩,庆祝胜利。各剧院、电影院和其他娱乐场所, 也都赶排出新戏、新节目, 祝贺第三次长沙大捷。庆功的锣鼓, 祝捷的鞭炮, 响彻街巷。省、市、县政府和薛岳的指挥所内, 更是电话不断,人群如潮。采访者、祝贺者、请示报告者、劳军者, 此来彼往, 川流不息, 显得格外繁忙。
湖南大学在战前就已搬到湘西去了。薛岳的幕僚们为他在湖大校园内的古岳麓书院旧址找了一座僻静的小楼,让薛岳居住, 以避纷扰。
这天, 当战区参谋长吴逸志和参谋处长赵子立拿着一些待报的材料来找薛岳审批时, 薛岳正在看省政府秘书长李扬敬给他送来的一份报告。
吴逸志是10天前, 第4军从郴州回援长沙时和第4军一道坐军用专列从耒阳赶来的。他与薛岳是保定军校的同班同学, 人熟了, 也就不大拘礼了, 走进来一坐, 就笑着说:
“伯陵, 委员长来电, 催要一些数字, 我让他们调查统计了一下, 拟了个电报稿在这里, 请你看看, 这样报上去行不行?”
薛岳放下手中文件,接过吴逸志手中的长沙会战的电文稿,仔细看了一遍,那电稿写道:
⋯⋯谨将第三次长沙会战敌军伤亡列呈如下, 此数仅系敌军遗尸、被俘及各部目睹者, 至其阵亡及重伤官兵自行焚化, 则遍地皆是, 轻伤能随队逃回者, 也无从调查统计, 均不在此数之内。
甲, 亥月养日, 至元月真日, 已查明敌官佐伤亡:
我预10师冬在长沙南郊毙敌第3师团6联队2大队长加藤少佐及该大队中尉中队长小塚登。
我第98师子微在木盆洲毙敌第3师团第18联队长土屋镜次。
我第102师子微在长沙外围毙敌第3师团第18联队第3大队长阔协少佐。
我第92师子微在长沙外围毙敌第3师团第34联队长木原大佐。
我第77师子微在长沙外围毙敌第3师团辎重第3联队长片冈大佐。
我第95师子真在竹山铺毙敌第13联队第1大队代大队长占谷信大尉;第2大队长小塙庸胜中佐; 第3大队长鹰林中佐; 俘获受伤之敌独立山炮第二联队第5中队长松野荣吉大尉。
我新10师子真能番号未详敌步兵少尉中村寂。
我第34师子江在修河南岸毙敌第14旅团第63大队1中队长白鸟彦三郎,并毙姓名未详小队长3员。
我第92师亥删在金鸡山、麻石山等地毙敌第3师团姓名未详三中佐大队长; 元灰毙敌第6联队第2大队第8中队长大岁一少尉、渡边善件准尉。
我第197师元佳在江口、樟沙冲毙敌第18军混战旅团第95大队1中队福冈雄少尉; 元灰在沙基市毙敌第3师团辎重联队山田井大尉; 元真在徐家坪毙敌元田部队、通本部队玉野、井军。
我赣保纵队亥州在高安北城毙敌第34师团第217联队第2大队6中队长川琦。
敌负重伤23003, 阵亡33941, 合共伤亡遗尸为56944……
另据各部实报解俘虏及战利品如下:
俘虏中队长松野荣吉以下139名, 步骑枪1122支, 轻机枪101 挺, 重机枪13挺, 手枪9支, 掷弹筒20个, 山炮11门, 望远镜8具, 无线电机9架, 电话机6具, 枪弹45095粒, 炮弹131 颗, 钢盔260顶, 防毒面具289具,皮弹盒44个, 刺刀29把, 毒烟筒106个, 军马268匹, 机密文件168件。
其他被服装具无算。
各部未报解者及沿途重伤死亡之俘虏, 与敌人秘密埋藏及焚毁之枪炮等,均不在此数……
薛岳看完了报告, 笑着对吴逸志说:
“看来, 罗奇这小子还是挺能打的嘛, 你看, 就数他的95师在竹山铺一仗打得最漂亮, 歼敌军官最多, 打死了3名敌军大队长, 还俘获了1名中队长, 这才是全胜嘛。如果都能有这样的战果就好啰。”
说完, 他又疑惑地问道:
“你看, 这些数字都可靠吗?”
吴逸志眨眨眼睛说:
“击毙敌军的官佐, 有名有姓的, 应该都是可靠的。至于说一般伤亡数字、战利品数字, 那就很难说啰。战线那么宽, 战斗那么紧张, 谁能把它们一一核实清楚? 不过, 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下面报敌军的伤亡数字, 只会报多, 不会报少;而各种战利品数字, 则只会报少不会报多。您是老行伍了, 这个道理, 您当然是明白的。”
薛岳听了, 皱皱眉头, 没有吭声。他冷冷一笑, 在电报上签了个字, 便交给吴逸志让他拿去拍发去了。
吴逸志一走, 薛岳的办公室内, 就只剩下了薛岳和赵子立两个人。
窗外有几株红梅, 刚刚着花, 不时地传送进来一缕淡淡的幽香。
二狗为他们送来了两杯热咖啡。薛岳端起小瓷杯, 轻轻地呷了一口, 问赵子立道:
“这一段时间, 光顾打仗, 连报纸也顾不上看, 你说说, 舆论界对我们这次战役, 都有些什么反映啦?”
赵子立喝了口滚热的咖啡, 周身俱暖, 兴奋地回答说:
“啊呀! 国际国内, 反映可热烈喽。我知道您会问这个的, 所以把所有有关的报纸都收集在这里, 等您有空时再看, 现在我先念一段给您听听。”
说完, 他就随手拿起一份最近刚出来的《力报》, 念道:
尤其使我们兴奋的, 不仅友邦舆论, 对我纷纷揄扬, 而且各国领导均一致予以好评。大致分析起来, 有以下几种议论:
(1) 称赞我战斗力的坚强与战略的成功。
(2)称赞长沙战局对同盟国的巨大帮助。
(3) 断言中国最后有驱逐日寇于国境之外的可能。
(4)认定中国为亚洲的领导者。
(5)推崇委座为亚洲第一领袖。
对《力报》这些评述的第(1)、(2)、(3)条, 薛岳内心是首肯的, 赞许的;而对其中的第(4)、(5)条, 便感到有些愠怒, 甚至非常反感。他心想, 怎么能够这样胡乱宣传呢? 但是, 他知道赵子立是蒋介石的黄埔学生, 也知道赵与某些方面的重要关系, 因此, 尽管他心有腹诽, 却极力控制着, 并不显露出丝毫。他表情漠然地又呷了一口咖啡, 也没有望赵子立一眼, 便继续问道:
“那么, 共产党方面呢? 他们是怎么说的?”
赵子立放下《力报》, 又找出一份重庆出版的《新华日报》, 说:“他们也有评论的。这是中共喉舌重庆《新华日报》1月11日的社评。”
薛岳接过《新华日报》, 饶有兴致地读了起来:
⋯⋯敌人在发动太平洋战争后同时进攻湘北, 这在政治上是表示它既可以在海上进攻英美, 也可以在陆地同时进攻中国, 以炫耀其兵力之强盛, 以打击我ABCD联合。在军事上是想消灭我国有生力量, 牵制我军配合友军作战。在经济上(同时也是在军事上)想打通粤汉路, 以便掠夺中国占领区物资, 供彼太平洋上之消耗。可是, 敌人这种如意算盘, 是被推翻了。我三湘健儿, 我神鹰队伍, 在此次长沙保卫战中, 誓死保卫家乡, 有效击退敌人。这表明反法西斯战争的东方战场上, 有着伟大的中华民族的抗日生力军, 有决心、有实力,不让敌人在太平洋上得逞的时候, 同时进攻中国。它配合了友邦作战、使盟军在香港陷落、马尼拉失守、马来亚危急之际, 有着中国战场上的胜利, 以鼓舞友邦, 以打击敌人⋯⋯所以, 此次长沙之捷, 是有着国际意义的。
薛岳看了, 快慰一笑, 说:
“哼, ‘三湘健儿’、‘神鹰队伍’, 就是不提第九战区官兵! 不过, 说句内心话, 共产党看问题, 还真是比别人深刻多了哩! 你看, ‘这表明反法西斯战争的东方战场上, 有着伟大的中华民族的抗日生力军⋯⋯它配合了友邦作战, 使盟军在香港陷落、马尼拉失守、马来亚危急之际, 有着中国战场上的胜利, 以鼓舞友邦, 以打击敌人’。这些话, 说得多么好! 还有哪家报纸评论, 能够说得像他们这样深刻呢?!”
赵子立微笑着, 没有答话。他是聪明人。他知道, 为政不在多言。在许多场合, 在许多情况下, 沉默是金, 沉默是最有效的屏障。
停了一会儿, 薛岳举杯, 一口气喝完了那杯热咖啡, 对赵子立说:
“听说委员长和夫人很快就要到南岳来, 为第九战区召开庆功会。这是一件大事。你和参谋长一道, 一定要认真地把这次会议组织好, 特别要接待好, 要让委员长和夫人满意。听说王耀武的74军还组织了一个参谋旅行团, 要来长沙和湘北各地旅行参观, 也要好好接待。另外, 我们还应该好好地组织一个追悼会,隆重追悼那些阵亡的官兵, 优抚阵亡将士的家属, 以彰节烈, 以安亡灵。优恤国殇, 以励后人。在这胜利的时刻, 我们是最不能, 也最不应该忘记那些死难的弟兄们的!”
说完这些话, 薛岳就闭上了眼睛, 躺靠在座椅上, 独自陷入了沉思。
赵子立知道薛岳的脾气与习性。他知道, 薛岳一向沉默寡言, 不爱作无谓的闲谈与应酬, 当他闭上眼睛时, 你就不要再打扰他了, 否则, 他会发怒的。
于是, 赵子立轻轻地站起来, 收拾好他带来的报纸和文件, 踮起脚, 悄悄地退出了薛岳的办公室。
二狗守候在办公室外的小客厅里, 等赵子立离去后, 才悄悄地走过去, 轻轻地帮薛岳掩上办公室的房门。
晚间, 薛岳的助手、湖南省政府秘书长李扬敬来向他汇报工作, 与薛岳共进晚餐。
餐后, 他们在赫羲台附近散了一会儿步, 看满山青松, 雪后更显得苍翠, 俯仰其间, 令人为之神往。
散步回来已是掌灯时分了。他俩都觉得兴犹未尽, 便坐在小楼上品茶闲话。
薛岳躺在一张铺着虎皮的靠椅上, 心情舒畅地问道:
“现在, 仗是又打赢了, 各方面舆论反映都还不错; 不过, 你说说, 这几年,我们湖南的经济、工商业发展,还有城乡建设, 情形都怎么样啊, 该没有落在全国最后面, 丢我薛岳的脸面吧?
李扬敬说:
“哪会呢? 应该说从1939年起到今年, 1942年, 这正是湖南经济建设史上最好的黄金时期哩。仅就机器工业一项, 我们湖南的现代机器工厂就已经高达121家, 比1938年以前猛增了好多倍, 仅次于战时首都所在地的四川, 居全国第二位。金融市场也很兴旺活跃。仅我们的衡阳市现在就已有各种公私银行32家, 成了仅次于重庆、昆明的全国第三大金融中心。还有交通, 公路铁路、水运都很通畅, 这是一个很好的经济建设基础。有了金融业、机器业、交通业这几个优势, 也就可以带动其他工、农、商业和各行各业更好地发展了。”
薛岳点点头, 说:“这么说, 情况还算不错, 没有让我丢脸啰。不过, 也要看到, 这几年, 湖南经济发展得比较快, 也并不是我们自己有什么特别的本事, 而是有它的客观原因的。像上海那样的大商埠沦陷了, 许多工厂都只好迁到内地来办。湖南条件比较好; 加上几次湘北大捷, 又给衡阳、耒阳、安江那样的城市和湖南的大部分地方带来了三四年和平建设的机会。那些工厂经理、银行老板, 也都放得心下, 所以就在湖南落户了。你说的那些机器工厂和银行, 还不都是从上海那边迁过来的么? 当然, 这也是好事。
最近, 我听唐纵说, 据经济学家马寅初先生调查, 仅上海一个地方, 现在每年就有20万万元左右的游资在那里流动积压。如果我们不注意去吸收运用, 而让敌伪利用去了, 那后果将是不堪设想的! 因此, 我们湖南还应该在吸收上海游资、扩展湖南经济建设方面, 发挥更多的作用才好。”
“好的。我回去后, 就马上同他们商量, 弄一个计划出来, 再请您审定。”
停了一会儿, 方少艾又让二狗给他俩送来了两碗鸡丝馄饨、一些小菜, 算作消夜。
薛岳吃着吃着, 忽然想起什么似的, 抬起头来问李扬敬道:
“我发觉你这次回来, 好像有点奇怪, 别的人都因为第三次长沙大捷, 兴高采烈的, 高兴极了, 见了面总要祝贺一番。可是, 你来了半天了, 脸上却连个笑容也没有, 这是怎么搞的呀?”
李扬敬默默地吃着馄饨, 直到把一碗馄饨吃完了, 又掏出手帕来, 揩了揩嘴唇, 才缓缓地说道:
“伯公, 说句内心话, 此时此刻, 您听到的赞颂已经够多了。全中国甚至全世界, 都在为您的大捷唱赞歌, 难道还需要我来赘言么? 如果您硬要问我的话, 我倒想说点别的, 可能有些逆耳的话, 也不知道您爱不爱听。”
薛岳放下了舀馄饨的瓷调羹, 望着李扬敬, 微笑着说:“好啊, 你有什么话就只管说嘛, 怎么在我面前也绕起弯子来了?”
李扬敬又沉吟了一会儿, 点燃了一支烟, 吸了一口, 才抬起头, 望着薛岳的眼睛, 反问道:
“您还记得, 前年第一次长沙会战结束时, 您收到了哪些人的贺电吗?”
“那还用问, 委员长、国民政府, 还有何总长, 都拍了电报来嘛。”
“对啊, 可是现在呢?”
薛岳突然被问住了, 沉默了, 好半天没有答上话来。
李扬敬又吸了一口烟, 向烟灰缸内敲了敲烟灰, 继续说道:
“第一次长沙会战, 委员长、何总长都拍了贺电; 这次是大胜, 反倒没有贺电了。您想过这原因吗?”
薛岳目光一炯。他没有回答李扬敬的话, 却反问道:
“你有什么说法?”
“我没有什么说法, 要说的, 古人都说尽了。”
“古人怎么说?”
“‘事不过三’, ‘得意不可再往’, ‘功高招忌’, ‘树大招风’, ‘威能震主者不祥’⋯⋯古人哲言可多啦。”
薛岳沉默了, 他再一次陷入了沉思。
李扬敬深深地吸了一口烟, 继续说下去:
“古人还说, ‘如临深渊, 如履薄冰。’世事是很险恶的。吴起、蒙恬、韩信、岳飞……自古功高盖世的将帅, 有几个有好结果? 总是功越高越危险嘛。您三战三捷, 出尽了风头, 陈诚就在身旁, 他能不忌恨吗? 何应钦、白崇禧能没有醋意吗?现在连委员长也没有贺电了, 明显有了忌意了。这不值得您警惕吗?”
薛岳无言以对, 继续沉默。他深思着。
李扬敬又说:
“其实, 自从第一次湘北大战后, 人家就有了忌意了。把洞庭湖这座粮仓, 还有王耀武那样的劲旅, 都夺走了, 交给陈诚的第六战区了。现在常德那边是陈诚的地盘; 湘西安江、洪江、芷江一带, 是何应钦的地盘; 鄂南湘北是杨森的地盘;醴陵是程潜的老家; 东安是唐生智的老家; 另外湖南还有唐纵、贺衰寒等几大军统特务头子, 您在上面既招到君王将相的忌恨, 在下面又处于强龙不压地头蛇的局面,虽然今天荣光遍体, 如日中天, 显赫极了, 可是想一想后事, 我不但不愿意盲目跟着别人向您祝贺, 说实在的, 我还真为您捏着一把冷汗呢!”
薛岳突然目光如炬地抬起头来, 直望着李扬敬说:
“你的意思是⋯⋯?”
李扬敬躬身向前, 凑近薛岳身旁, 低声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宠辱不惊, 明哲保身, 急流勇退, 韬光养晦。再紧紧抓住第4军这支保身军,紧紧抓住耒阳、郴州、桂东、湘东南这一块人弃我取的地盘, 这就是我们今天唯一可供选择的对策。”
薛岳微微地闭上了眼睛, 在虎皮座椅上躺坐了很久, 才把手一挥, 淡然地说:
“算啦, 不说这些了。二狗, 拿棋来, 让我和秘书长将两军玩玩。”
二狗捧着棋盒进来, 把棋盘摆在薛岳面前的矮几上, 又为他们沏上了两杯清茶。
于是, 小楼上的起居室内, 灯光溶溶, 很快就响起了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的清脆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