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作家讲求说真话,抒真情,而不要矫情,更不要大量虚构,以真实性吸引读者。那么写真人真事的文学作品会吸引读者吗?
当然不一定。文学创作的基本手法就是虚构,具有较强的形象性、艺术性和人文性。现实主义作家会恪守真实的创作理念,但并不是原原本本还原现实生活,即便是自然主义创作流派,声称要原原本本还原现实生活,也并没有做出真实的描写,因为“落笔即差”。只要作家下笔写作,就一定带有作家思想的印记,也有作家主观情感的寄托,是作家个性化的描写。倘若让两个自然主义创作流派的作家同时写一部小说,让他们看到一样的环境,一样的人物,如实写出来,那么他们写作的小说也会完全不同。客观条件和环境是一致的,他们看到之后,经过思想的加工,写出来的文字是不一样的,描述的条件和环境也是不一样的。也就是说,作家在创作过程中加入了主观思考,加入了个性化的描写。即便作家认为自己写的是原原本本的现实生活,也已经距离现实生活有很大的距离,甚至会引起读者的误解、误读。
现实主义作家也并非完全按照现实生活的模样来写,即便他们认为如实地描写了现实生活,也仍然和现实生活有很大的距离。倘若有作家写真人真事,求真实,写出来以后就真的具有感人的艺术魅力吗?当然不是。人类历史上发生的真人真事体现在历史教科书中,读者已经以一种客观、平静、理智的心态取得历史认知。而以历史上的真人真事为创作基础的文学作品,应该具备感人的艺术魅力,使读者在完成历史认知的基础上触动心灵,引发深刻的历史思考。倘若作者原原本本地记述真人真实,不加任何修饰和改变,自认为写出来的是事实,也不一定能获得读者的认同,很可能因为内容枯燥,情节呆板,语言粗糙而受到读者的诟病。真人真事不一定能吸引读者,甚至很多真人真事没有太多的传奇性和艺术性,需要经过作家改编,不然即便作家写出来了,也仍然会成为废品,不吸引人,也不会获得多少稿费。
写真人真事的文学作品需要被改变,尤其需要作家充分调动和发挥文学的艺术创作手段,在虚构的基础上,烘托气氛,描写特殊环境,描摹人物心理,巧妙设置情节和结构,才能够具备一定的“真实性”,而这种“真实性”是一种文学作品中的典型性体现。作家要让描写的人物或事件具备典型性,才具备写作的意义。倘若只是描写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物,没有典型的事件作为写作对象,那么这个人物就没有被写出来的必要了,他经历的事件也就没有被写出来的必要了。倘若有人把一个普通人一天吃饭、工作、上厕所的事件描写出来,而且描写细腻,不厌其烦地写了几十万字,发表出去也没人看。因为没什么情节,而这个人的生活过于平庸,当然也就不具备典型性了。典型性就相当于鲁迅先生说的,“杂取种种人合成一个。”合成很多人身上的特点,弄成一个典型的艺术形象,刻画出来之后就能起到惊人的效果。人们觉得似曾相识,但又分明不是现实中的真实人物,越读越觉得有意思,那么这个典型人物就会成为典型环境中的特殊人物,给读者留下深刻的印象。这个典型人物并不是真实存在的,而是作者通过“杂取种种人合成一个”的手法塑造出来的,当然也就具备了很高的艺术水平。
在塑造典型人物的时候,要同时塑造典型人物生存的典型环境,甚至这个环境是直接虚构的,具备很多环境中的特点,和典型人物的塑造是一样的套路,但一定要合乎常规生活逻辑,而不能偏离太远。文学作品要塑造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给读者留下深刻印象,并不追求对真人真事的描摹和刻画。因为很多真人真事根本不具备典型性,需要作者进行加工和整理,使之具备典型性,才具备写作的可能。这就是很多文学作品写不正常的人所惯用的手段,不是身体上有残疾,就是心理上有残疾,因为这样的人具备一定的典型性,而一个普通的农民没有经过什么事件,虽然辛苦,却失去了被刻画的可能性。但作家往往要面对“历史真实性”与“艺术渲染”之间的分歧和矛盾:有时为了追求文学的艺术性,刻意虚构情节,从而失去了历史的真实性;有时为了忠于历史的真实,又会在展开艺术创作、艺术想象的时候一筹莫展。
文学作品的基本艺术手法就是虚构,并不要求作者原原本本地还原历史真实,也不一定要求作者按照真人真事来写作,不能改动一处,而是要求作者塑造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给读者留下深刻的印象。这样的创作才是真正的创作,而执着于对真人真事的描写,执着于原原本本还原生活的创作态度,却始终有一些偏颇,容易滑向另外的境地,让人产生更大的歧义。追求真实,反而不真实,而用不真实的虚构手段结构故事,塑造人物,却能够让人感觉真实。或许人就是这么浅薄,容易被算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