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读柏拉图的书，谁就会晓得他说过，行动是言辞的表兄弟。
——乔叟《坎特伯雷故事集》
今天继续读《卡尔弥德篇》（Charmides，也译为 《论明智》《论节制》， 也许节制就是一种明智）。
对话发生在公元前429年，也就是我国的春秋时期。
如果把它作为一个剧本，那么演员主要有四位：
第一位当然是自带主角光环的苏格拉底。
第二位就是卡尔弥德，他是柏拉图的亲舅舅 ，这个短剧中没有柏拉图，估计那时他还没有出生。卡尔弥德出生于名门望族，他的祖上与古希腊七贤之一梭伦有亲戚关系，梭伦是古代雅典的伟大政治家、立法者、诗人，公元前594年出任雅典城邦的执政官，制定法律，进行改革，史称“梭伦改革”。
当时的卡尔弥德18岁，长得非常美，有很多追随者，也很有才气，爱智慧爱作诗，是当时明星一般的人物。
第三位是格里底亚，他是卡尔弥德的堂哥和监护人 ，也就是柏拉图的表舅。
公元前404年，也就是这个对话的25年后，雅典在伯罗奔尼撒战争失败，在斯巴达的支持下，格里底亚为首的三十人夺取了雅典的政权，史称三十僭主，实施恐怖统治，格里底亚非常的残暴，色诺芬在《回忆苏格拉底》中写到格里底亚是最贪婪和暴戾的人，这个集团短短8个月就处死了1500人，人民大量逃亡。根据历史学家修昔底德的计算，当时的雅典总人口大约为45万，相当于千分之三的人口被杀。8个月后，三十僭主垮台，民主制恢复。克里底亚被处死。苏格拉底也因此受到牵连，四年之后，也就是公元前399年，苏格拉底以莫须有的罪名被判处死刑。
在这个对话中，格里底亚的戏份明显更多一点，但柏拉图没有把这个对话命名为格里底亚篇，而是卡尔弥德篇，估计也有对格里底亚的厌恶。卡尔弥德也是三十僭主的骨干，他们最终在比雷埃夫斯港的决战中被民主派杀死。比雷埃夫斯港就是《理想国》开篇的那个港口，在他们残暴的统治期间，苏格拉底拒绝与他们合作。
所以，这篇对话也可以看成是苏格拉底对两位未来僭主的教育，让他们有所节制，遗憾的是，他们没有听从苏格拉底的教导。
第四位是凯瑞丰，他也是苏格拉底的学生，属于苏格拉底最疯狂的粉丝 ，就是他去雅典的德尔菲神庙去请教祭司，是否有人比苏格拉底更有智慧，神谕的指示是没有。苏格拉底为了验证神谕，走向了哲学的道路，他意识到神谕的真正意思是，承认自己的无知才是真正的智慧，但是大多数人没有这种否定性的智慧，都是自以为是，缺乏自知之明。
凯瑞奉疯疯癫癫，从人群里一跃而起，向我跑来，抓着我的手说：“苏格拉底啊，你从战场上怎么跑出来的？”——我们出发前不久波得代亚城下发生了一场恶斗，这消息已经传到了雅典。 《卡尔弥德篇》153B
凯瑞丰疯疯癫癫，这是凯瑞丰的性格特点，热情洋溢好冲动，他在情感上缺乏节制。他无比崇拜苏格拉底，但是天资有限，所以苏格拉底很少和他谈论哲学问题。他是一个坚定的民主派，在三十僭主统治时期，为了捍卫民主制，死在战场上。当然，在《理想国》中，柏拉图认为僭主制度是民主制度的堕落产品，民主制度搞不好就很容易滑向僭主制度。
对话的背景发生在战争期间，苏格拉底从战场而来。 苏格拉底当时40岁左右。波得代亚战争是当时的一场重大战役，雅典取得了胜利。
昨天傍晚我从驻扎波得代亚的部队里回来，由于在外甚久，很想去看看我的旧游之地。 《卡尔弥德篇》153A
苏格拉底在战场上非常勇敢，在《会饮篇》中阿尔基弼亚德赞美苏格拉底，说他非常的勇敢，就提到了波得代亚之战。
后来我和他一同参加了波德代亚战争，是同吃同住的伙伴。 首先他表现得最能吃苦耐劳，不但比我强，而且胜过了所有的人。 我们在战场上有时候被分隔开来，这是战时常有的事，我们断粮之后必须挨饿，忍饥挨饿的本事谁也比不上他。…… 你们也想知道他打仗的情况，这一方面也是值得向你们加以称赞的。有一个战役中将军给我颁发了奖章，而当时救我性命的不是别人，就是苏格拉底，他不肯丢下我这个伤员，就把我的武器和我本人顺利地救出来了。 《会饮篇》219E-220E
我们之前在《会饮篇》讲过，阿尔基弼亚德是雅典著名的将军和政治家，他由雅典著名政治家伯里克利抚养长大，也是苏格拉底的学生，对于苏格拉底钦慕有加。伯罗奔尼撒战争期间，他最后投降斯巴达，导致西西里岛争夺战战败。苏格拉底后来被处死，除了受格里底亚的牵连，还受到了阿尔基弼亚德的连累。毕竟这两个人都是苏格拉底非常著名的学生，但最后都给雅典带来灾难性的后果。
在《会饮篇》中阿尔基弼亚德说他在苏格拉底面前感到了羞愧，他说自己“在别人面前从来没有感到自己有愧，羞愧在我身上是找不到的，只有在这个人面前除外”。
也许人生最大的痛苦就在于此，我知道什么是对的，但是总是做错误的选择，无法跨越知道与做到之间的巨大鸿沟。
苏格拉底从战场而来，但他从未夸耀自己的勇敢，因为苏格拉底有自知之明。苏格拉底从不吹嘘自己的勇敢，这本身就是一种节制。大家想一想如果是你，是不是有的吹的“兄弟我，一把三十米的大刀，一下砍了三十个人，对方都吓傻了。”
苏格拉底从战场平静地来到了金牛角力场，生活就是一场战争，人生最大的战场在我们的心中。
角力场是练习摔跤的场所，本是为战争做训练的地方，但在苏格拉底生活的年代，角力场也变成年轻人交流和辩论的场所。真正的辩证法也是观点的摔跤术，只有通过正反观点的交锋，我们才能接近对真理的认识。如果说未经审视的人生不值得一过，那么未经反驳的观点也不值得一信。
凯瑞丰看到苏格拉底，非常高兴，请注意这个词汇：一跃而起。他是多么崇拜苏格拉底啊。
我坐下跟格里底亚等人打了招呼，向他们说了军队的消息，这是他们所要打听的，有人问这，有人问那。他们问够之后，我开始问他们，向他们打听大家爱慕智慧的近况，打听青年中间有谁智慧超群，或者美得出众，或者在这两方面都很出色。 《卡尔弥德篇》153D
所有人都非常关心战争，但是苏格拉底更关心的是每个人生命中的战争，关心大家是否热爱智慧（哲学），战争关系人的生死，但智慧也同样如此，在古希腊中，哲学就是爱智慧，也就是为死亡做预备。
不知道各位有没有注意，角力场在女王庙对面，女王庙是掌管冥界的亡灵女神，这本身也暗示着所有真正的哲学思考事关生死。未知死，焉知生。苏格拉底试图提醒这些年轻人，我们更应该关心的是我们每天都会经历的心灵之战。
【第一幕 完】
愿意和我一起共读的朋友可以提前继续阅读《卡尔弥德篇》。第二幕：谁是最美的人（154A-158E）；第三幕：卡尔弥德论明智（159A-162C）；第四幕：格里底亚论明智（162D-176D）。
主要参考文献：
1.彭磊：《苏格拉底的明智 ：〈卡尔米德〉绎读》，华夏出版社2015年版；
2.王志强：《柏拉图的“节制” ——基于〈卡尔米德篇〉的解读》，《伦理学研究》2021年第5期；
3.张蕴睿、赵昆：《柏拉图节制美德探析》，《南京航空航天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2年第2期；
4.王太庆：《柏拉图对话集》，商务印书馆2018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