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城里的日子咋样?啥时候回来看看?”村里的李婶,扯着嗓子朝着电话那头喊。
电话那边的声音沙哑,但带着几分得意:“回来啊,回啥来呀?在省城吃得好,住得好,我那两个孙子比我还强壮呢!你们别惦记我了。”
这是我公公李老三,十年前搬去省城跟我们一起住。村里的人时不时就会打电话给他。
公公这人,在村里是个出了名的“活络人”,谁家有个大事小事都少不了他。
最爱管的是村里的红白喜事,给人张罗得妥妥当当,自己平时也不吝啬,随礼从不落后。村里人都喜欢他,哪怕住了省城,逢年过节的礼钱还是不差。
“爸,咱们都搬出来这么多年了,您干嘛还老想着给村里随礼呢?”我有一次忍不住问他。
公公斜了我一眼,嘴里叼着个牙签,像是笑又像是嘲讽:“你不懂,乡里乡亲的情分,丢不得。”
我一愣,感觉有点摸不着头脑。
大家都搬出来了,老家那地方一年到头也不见得回去几趟,还这么讲情分?
可公公似乎有自己的道理,省城的大事小事他不操心,倒是那老家里的人情往来,他一件不落。
每年光是随礼的钱都不少,眼看着公公年纪大了,我有时还忍不住埋怨:“咱家哪有这么多钱扔啊,爸,您悠着点!”
他瞪我一眼:“你就知道钱钱钱,人生啊,情重要。”
那时候我年轻,心里不服气,总觉得他老观念摆不正。但嘴上也没说什么,毕竟公公做事有他自己的逻辑。等时间一久,我也懒得再劝。
有一次,村里的大庆儿子结婚,公公还特意打电话让我准备了八百块钱,说是给人家随礼。我心里嘀咕,大庆不就是个普通村民吗?又不是特别要好的朋友,何必这么大方?
可公公坚持,钱照送,还叮嘱我让人送过去得体面点。
我忍不住问:“爸,您和大庆也没那么亲近吧,至于送这么多?”
他边看电视边哼了一声:“你懂啥?这些人情债啊,不是现在还,是将来能用得上。”
我笑了笑,没再多说。那时候的我,总觉得公公这种讲究情分的做法有点老土。城市里,大家都讲究实际,谁还在乎这些呢?
可就在两年前,公公的身体突然垮了。老人的病来得快,走得也快。
那天,他在医院的病床上,拉着我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回去吧,把我埋回村里。咱在省城住得再好,根儿还在村里。”
我愣住了。十多年没怎么回过村,公公却依旧把家乡看得这么重。
我忍不住问:“爸,您都在省城这么多年了,为什么非得回村里呢?”
他叹了口气,轻声道:“我这些年在省城住着,可心一直没离开村里。乡里乡亲的情分啊,不是图现在,而是看长远。你以后就懂了。”
我没再说什么。按着他的遗愿,我们把他带回了村里。村里人听说李老三回来了,消息传得飞快。
埋葬那天,整个村子几乎都来了,一下子挤满了小小的院子。
那天,我站在公公的灵前,看着村民们一个个提着礼物走进来,心里突然明白了什么。
“大庆来了,还带了两袋米呢。”我听见邻居张叔对我小声说。
“哟,李叔,人家大庆可是没忘你家老爷子当年随的那份大礼。”张婶笑着接过话茬。
我忽然想起,公公当年说的那些“人情债”。
原来,他并不是单纯为了面子或者虚荣心才随礼的,而是为了留住这些情分。
乡里乡亲,看似不经意的人情往来,实际上是一张无形的网,把他和村子紧紧连在一起。
公公去世后,我回到省城,心里却总是惦记着村里的那些事。
每到逢年过节,村里的人仍然会打电话过来,问问我怎么过的,家里人好不好。
其实,跟村里的人没那么多来往了,但他们的关心,总是带着一种朴实的温暖。
有一次,我跟老公说:“咱今年也回村里过个年吧。”
老公有些惊讶:“都这么多年没回了,村里还能有人记得咱?”
我笑了笑:“记得,公公在那儿留了情分,咱不能断。”
于是我们收拾了一些东西,开车回了村里。刚到村口,迎面就碰到了大庆。
他看见我,立马停下手里的活儿,笑着打招呼:“哟,回来啦?快过来,咱一起吃顿饭,给你们接风!”
我有些不好意思:“没啥大事,就随便回来看看。”
大庆拍了拍我的肩膀:“你老爷子当年可是没少照顾我们这些人,现在你回来了,咱不能怠慢。”说完,他就喊人去张罗饭菜了。
那顿饭吃得热热闹闹,像是多年未见的老朋友重逢一样。
吃饭的时候,村里人聊起公公的往事,谁家有困难他帮了忙,谁家有事他给了个随礼,点点滴滴,都成了村民心里放不下的情分。
我终于明白,公公不是在花钱买面子,而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一份情感。
他知道,乡村社会最讲究的就是这些情分,而这些情分,才是人在关键时刻最重要的依靠。正如他曾对我说的:“人生,情重要。”
回省城的路上,我心里感慨万千。
公公的智慧,不是我当初理解的那种“老土”,而是一种深厚的人生智慧。他懂得人与人之间的联系,不是一时的利益得失,而是长久的情感维系。
以后,不管我身处何地,我都会记得公公教给我的那句话:“情重要。”人活一世,钱财有时候只是过眼云烟,真正能长久的,是那份不离不弃的情分。
这是公公留给我们最宝贵的财富,也是我从他那里学到的做人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