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9月月末的一天,叶啸背着行李只身从豫西重镇焦作来到豫东一家煤矿报到上班。走上工作岗位,对一般青年来说,那是梦寐以求的事。可是对叶啸,更多的则是委屈。晚上,他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觉。驱不走的闷热,驱不走的童年,驱不走的往事……

他出生于工人家庭,父母均是在煤炭战线上工作的老工人,老两口也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自幼待之如掌上明珠。父母是含辛茹苦的工人,想让儿子将来有出息,供他读书。叶啸没有辜负老人的期望,1986年他考上了一家地质学院。三年的大学生活是浪漫的,很快就过去了。一位摩登女郎还和他谈起了恋爱,说是等他毕业后回到焦作就结婚。

叶啸做梦也没有想到毕业分配时,他竟被分配到河南省最东边的豫东煤矿,离家有千里之遥。他和校方协商,想以照顾年迈父母的名义留在焦作,得到的答复是:分配已经结束,学校已无权过问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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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哭了一场,回到家父母安慰他:“先去报到上班,以后再想法往回调。”

当他拿到通知书找到女朋友时,女朋友不仅没有说句温暖的话,反而下了最后通牒:要是调不回焦作,咱就“拜拜”。

“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当初你是怎么说的?”叶啸质问她。

“当初归当初,我不能用青春作赌注跟你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方……”

这不愉快的分手,对叶啸的刺激太深。很长一段时间,他情绪消沉,老是爱唱那么一首歌:“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

叶啸学会了吸烟,也学会了喝酒。1990年深秋的一个星期天,正好是他上班一周年的纪念日,他来到永城县(现为永城市)的大街上,在一家小餐馆要了四个小菜,两瓶啤酒,苦闷地喝了起来。举杯浇愁愁更愁。他凄然叹道:这酒无味,这菜不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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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他的脚被人踩了一下。刚想发作,就听来人甜甜的声音:“咳哟,真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叶啸一时竟愣住了,踩他脚的是20多岁的妙龄女郎,且和他上大学时谈恋爱的女同学长得十分相似,她穿着一件红色的茄克衫,像一团燃烧的火,披肩的波浪式长发,一张热烈而又奔放的瓜子脸。

也可能是女郎的派头勾起了他甜蜜的记忆,叶啸的脸马上多云转晴天:“没关系,请坐吧。”

也许是感激他遇事不怒的好心肠,也许两人看着对脾气。三五句话,便热乎起来。她说,她叫张晓,家就住在豫东煤矿附近;她说,她高中毕业落榜后就一直在家没事可做,闲得发慌;她还说,寂寞了就爱看小说……

相逢何必曾相识。叶啸很兴奋:“这么说,咱们离得很近了,我就在豫东煤矿上班。我也喜欢看文学作品,来,就坐在这儿一块吃,我再要两道菜。”

“那怎么好意思呢?”张晓矜持地笑了笑,还是坐下了。

从此以后,他俩成了朋友。叶啸给张晓买衣服,买化妆品。俩人经常出入舞厅、放映厅,双方经常接触,然后是鸿雁传书,再就是爱情进入到实质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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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过去了,张晓已有身孕。

一天,她把叶啸约出来:“叶哥,我们的事咋办?”

“看你说的,你就是我的人了,该咋办就咋办。”

张晓动情地叫了一声:“小妹已经是你的人了,瞒着你就是对你不忠诚,去年我跟一个同学谈恋爱,失身后被他甩了。”

“什么?你说什么?”叶啸惊恐地睁大了眼睛,“这都是真的吗?”

张晓点了点头。

“天哪!”叶啸一耳光扇了过去……

张晓被叶啸一耳光扇清醒了许多,她醒过神来,叶啸已无影无踪。她后悔自己太痴情,感到六神无主,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又去矿上宿舍找叶啸。

“你还有脸来找我?”

“叶啸,你听我说,我肚子里怀着你的孩子,你不能这样无情啊!”

“我堂堂的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娶你这二水货。你走吧,念我们好一场的份上,把孩子打掉,我给你一千块钱的营养费。”叶啸说完,从抽屉里拿出一千元钱扔给张晓。

显然,这是他算计好了的。

“你这样就毁了我啊!”

不管怎么说,叶啸已经死了心,张晓踉踉跄跄地回到家,趴在床上哭了起来,她想到了死。这时,她听到了父亲一阵阵的咳嗽声,真是肝胆俱碎。母亲去世很早,自己死了,六旬老父怎么割舍得下?虽有一兄一弟,但都很愚钝,哪有女儿家的慈心柔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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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张晓还思前想后痛哭不止。这时正好她哥哥张强起来喂牲口,听到妹妹屋里有哭声,便来敲门。

“给哥说,谁欺负了你?”

起先张晓还羞于开口,一想到残酷的现实,不得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对哥哥说了一遍。

张强拳头一挥:“揍他丫的!”当即把弟弟张野叫起来。

兄弟俩别着剥羊的牛耳尖刀,天还未亮,就赶到叶啸的住处,一脚把门踢开,把正在梦中的叶啸揪起来,刀对着前胸。

“你小子说,是想死还是想活?”

叶啸吓出一身冷汗,战战兢兢地说:“你们要干什么?”

“别装蒜,你糟蹋了我妹妹,还想甩她。我兄弟俩今个打开窗户说亮话,你娶了我妹妹万事皆休,如若不然,先拉去见你们领导,然后一刀捅死你。”

叶啸感到事情闹大了,害怕起来:“让我考虑考虑。”

“考虑个球。立马就表态。”

叶啸没法了,好汉不吃眼前亏。他转念一想,不如先答应下来,再想脱身之计,就说:“别逼了,我同意。”

“既然如此,走,先到我家吃早饭,然后和小妹一起去乡政府办个手续。”

谁知张强使出了杀手锏,破坏了叶啸的缓兵之计。叶啸傻眼了。

“等几天,我给领导打个招呼再去行不?”

“你一肚子花花肠子。我叫你还耍花招。”张强说完,一巴掌打得叶啸嘴巴出血。

兄弟俩不容分说,架起叶啸就走。他们来到家,和张晓说明了情况,在他俩的挟持下,叶啸和张晓去了乡政府,领回了一张结婚证,并把婚期定在九月重阳节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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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啸像霜打的茄子。他好恨,恨自己不该这么轻率,更恨张晓不该叫她哥哥威逼。“奶奶的,婚姻不是买牲口。你逼我,我也叫你们难过。”

离重阳节还有一天,叶啸去向领导请假,说是母亲有病,回去过几天就回。就这样,他把门一锁,溜回了豫西老家。

事情弄到这般地步,也是万般无奈。九月重阳那天,张晓到县城叫了一辆出租车,说是走亲戚,让司机把她拉到豫东煤矿。婚姻大事,就是这个结局,张晓心中十分凄苦,没有鞭炮鼓乐,没有陪嫁的东西,没有大红的喜字,甚至没有一个人送行。来到叶啸的住室,她愣住了。门锁得好紧。人呢?一打听,说是回家探亲去了。张晓当时几乎晕倒。

她又叫司机把车开到家,哭着对张强说:“哥,叶啸跑了。”

“跑了和尚跑不了寺。”张强一听,气得火冒三丈。立马把张野又叫了过来,问清了叶啸家的地址,租着那辆出租车直奔焦作。

将近一天的行程,黄昏时分赶到叶啸家,正好叶啸正坐在家看电视,他的父母还未下班。兄弟俩用刀逼着他,“想死想活你说个痛快。”

叶啸此时已呆若木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张强、张野兄弟俩硬把叶啸推进车里,星夜往家返去。

凌晨四点,张家兄弟俩终于靠武力为他妹妹完成了人生的终身大事——和叶啸合了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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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啸在经历了婚变和两次屠刀的威逼之后,那种由爱到恨所交织的一切,使他的心理发生了严重的变态,并将这种变态用加倍的疯狂去实施报复。

“张晓,你听着。要吗,叫你哥哥杀了我;要吗,我早晚要杀了你,除非你和我离婚。”

“叶啸。”张晓痛苦地叫了一声,双膝跪倒在地,抱住叶啸的大腿,“别这样,我知道对不起你,但我的心是热的,我会当牛做马好好报答你一辈子。我求求你,千万别毁了这个家,我生是你家的人,死是你家的鬼。”

叶啸一听这话,更加怒不可遏,一脚将张晓踢倒。

正是从那一刻起,他们这个靠屠刀建立起来的家庭,吵闹不休,后又升级为棍棒拳脚相加。

因为他们的文化水平都比较高,把满腹的心事赤裸裸地记在日记本上,借以倾泄心中的怨恨和不满,在长达两年的时间里,他俩就是用这种方式,进行着关于生命和死亡的直接对话。从中选择了几篇,细心的读者会从中窥见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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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1年5月3日:我的一生为什么总是这样地阴错阳差。好不容易上了大学,却被发配到这个被人遗忘的角落;刚刚认识了张晓,为什么她偏偏又失过身。“老婆孩子不让人。”这是千百年来的古训。我堂堂的大学生,岂能受此大辱。如今欲罢不能,还要受人欺负,苍天啊,为什么这样捉弄我?为什么……摘自叶啸日记。

1991年3月18日:结婚已经很久了,我是伴随着眼泪度过的,我从小失去了母亲,父亲重病在床,丈夫不能理解原谅我,俺知道自己的条件低,对不住他,只有用一颗女人的心去援(暖)他,我没有别的办法,也没有别的路可走。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到如今才知道做一个女人难啊!这是命吗?摘自张晓日记。

1991年4月8日:今天张平叫我到他家喝酒,看到他们一家三口恩恩爱爱,想想自己这么窝囊,越想越气。难道我就这样了此一生?朋友劝酒,我就猛喝,举杯消愁愁更愁,反正是豁出去了。她不和我离婚,我就揍。我希望她能还手,那样反而解气。可是无论怎么打,她都一动不动。有什么办法,遇到这样的女人。她什么时候死了就好了。摘自叶啸日记。

1991年4月9日:清明节前,去给母亲烧纸,趴在坟头上大哭了一场。昨天被他打了一顿,我怕打坏了尚未出世的孩子,就用手护住肚子,任凭他打。人们常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我无论如何不能回头,女人的名声值钱。万一二道门踩错了,哪里去叫皇天?我只有忍。心字头上一把刀是个“忍”字,想到这一点,啥样的罪都能受,我也学娘,把叶啸的心夺回来。摘自张晓日记。

1992年1月1日:今天是新年的第一天,我又长了一岁。长一岁我心里头倒添一层愁。张晓死死地拖住我,这样下去,别说其他,就是连调回老家的希望也将化为泡影,别看这个女人表面温顺,实则内心有劲。这样的女人最难对付。我必须除掉她。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怎么除呢?杀人偿命,不是闹着玩的。我翻了几本法制杂志,那上面的法都不行,仍然理不出头绪。这好比赌博,我必须下大赌注。摘自叶啸日记。

1992年2月3日:我病了一个星期,没有人问我。只有女儿聪聪用她的小手抓我。她是我唯一的生命寄托。拖着病体,还得做饭,洗衣服,叶啸越来越反复无常,他从不拿我当人看,这日子何时能到头呢?虽然娘家近在咫尺,我却没法回去。爹爹有病,哥哥的孩子尚小,我没有分文钱,连买点东西都不能,怎么有脸回去呢?昔日村子里的小姐妹虽然她们嫁的是农民,可知冷知热,我白读了十年书,我的苦对谁说呢?摘自张晓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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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3年2月4日:我在《福尔摩斯探案集》“谜底”一章里,找到了福尔摩斯有关案子上的话:“敏锐的推断,锦囊妙计,对转眼到来的事件作机智地预测,而又胜利地证实自己的推断,会感到猎人预期得手前的激动。”这话说得虽好,却对我不起作用。用什么法子能除掉那个女人,我咋就没有得手前的激动呢?我等不下去了,我快要疯了。摘自叶啸日记。

1993年2月6日:今天,我又被叶啸打了一顿。我抱着孩子出门,被他一把把聪聪夺走,往床上一丢。小聪聪“哇”地哭了。我什么都可以忍受,就是不能让孩子受屈。我一看他摔聪聪,火了。

“姓叶的,我为你当牛做马,你还有点良心吗?连小孩都不放过。”

“我是大学生,有正式单位,不能背你这个黑锅让人瞧不起。”

“什么黑锅,是你当初拼命地追我,我把女人最珍贵的东西都给你了。既然如此,何必当初?”

“当初那是我一时感情冲动。”

“我是女人,不是玩物。我的青春、我的前途,能是你随便冲动着玩的吗?你要为你的行为负责。”

“只要你和我离婚,我什么都可以答应。”

“人心都是肉长的,你说这话不如三岁小孩。”

我说到这里,叶啸又上去打我,我也忍无可忍,拿个鞋子朝他头上砸去,这是我为了女儿第一次还手。摘自张晓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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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4年6月14日:我终于解脱了,今天张晓被我砸死了,我不是故意的。上午回到家,饭没做好,我骂了句:啥活不干光做饭都不行。你活着现眼咋不死去。这时她伸过头来:“我早就想死了,给你打吧,你不打死我你是孬种。”我一时恼羞成怒,顺手拿起一个起钉锤,真巧,正好砸在太阳穴上,她连哼一声都没有就死了。我当时有点害怕。一看小聪聪还在睡觉,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又把小聪聪掐死。免得我死了,她没爹没娘活受罪。这样好了,也了结了。事情出来了装孬种也没有用。二十年又是一条好汉。叶啸绝笔。

一个星期后,煤矿工程处不见叶啸的影子,因为他抓基建,在淮北买的水泥条子全在他那里。处里派人叫他,一看门反锁着,推推没有动静,室内一股恶臭味扑来,来人预感到不妙,随即到保卫科叫人,将叶啸的住室门打开。张晓瘫倒在血泊之中,小聪聪死在床上。死者身上已高度腐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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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卫科立即将情况报告了当地公安机关。现场的勘查是认真而又细致的,作案用的锤子丢在地上,上面沾有脑浆和血迹,办案人员从锤子上提取了指纹。现场有一个日记本,6月14日叶啸的亲笔记录历历在目。在抽屉里又翻到了另一个日记本,那是张晓的。

种种迹象表明,杀人犯就是叶啸。只是在这当口,煤矿工程处的人方如梦初醒:“坏事了,我们在淮北市水泥厂买的8万元的水泥条子全被叶啸带走了。”

刻不容缓,立马赶往淮北水泥厂。迟了,水泥已被提走。经调查,叶啸把提货单以低于厂价50元的价格卖给了当地群众,人已不知去向。

一个多月后,叶啸被捉拿归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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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大学生,受过高等文明的洗礼,为什么还会死抱住封建礼教的贞操观不放,最终导致失去理智而自我毁灭?

一个当代女青年,读了十年书,为什么脑子里却还装满浓重封建色彩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悖论,而甘愿逆来顺受,最后跌入深渊?

穿越不同的时空,那历史的烙印为什么还那样根深蒂固,以致终于又演出了一出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