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胡疆峤
十一月早晨的小石头寨，常常笼罩在浓雾中。兽医胡老福每天都要到小石头寨看一看瞧一瞧。他是小石头寨脱贫攻坚的责任人。自从雨季结束之后，胡老福就加强了对小石头寨各项工作的领导和监督的力度，比如建房进度工作，建档立卡户收支情况等等。
近日，大石头乡决定，为迎接上级的考核验收搞个预演，还有其它几个乡也参加。选来选去，乡里领导一致认为，兽医站胡老福挂包的小石头寨搞得好，扶贫对象精准，扶贫措施得力，脱贫人数名列全乡前茅。因此，决定在一个吉日，组织全乡大小干部职工八十余人，到胡老福挂包的小石头寨取经。
乡里的这个决定，说胡老福受宠若惊，不如说胡老福胸有成竹。得到乡党委副书记石大开通知后，胡老福马上就从单位飞奔到小石头寨。事实上小石头寨离大石头寨仅一步之遥，也是在乡政府驻地大石头寨的右手边了。
胡老福回到小石头寨的那个晚上，马上召开了群众大会，对各项工作做了全面的梳理和安排。他要求群众第二天早上搞一次大扫除，顺手也把满寨子乱窜的狗拴起来一下，还得定制一条横幅写上“热烈欢迎上级来我寨检查指导。”，路上路下贴上些诸如“母猪养得好，脱贫脱得早”；“扶贫先扶志,治穷先治愚”；“脱贫拨穷根，还要志来生”；“养好一头母猪，脱贫一户农家”；“养了老母牛，脱贫不用愁”等口号标语。标语口号是胡老福亲自拟定的，也是为了突出兽医工作，特别是养母猪养牛在小石头寨脱贫攻坚中的作用。当然后面的几项，得到了乡党委副书记石大开的大力支持。可以说小石头寨为迎接大石头乡各大小干部的到来，为营造热烈欢迎气氛，确实下了一番功夫。同时胡老福按乡党委副书记石大开指示，买了一头肥猪，让小组长周小九选几个勤脚快手的人搞好伙食，做好接待。
那天大小干部来参观交流时候，时间已接近早上十点，小石头寨还是浓雾笼罩中，但浓雾罩不住小石头寨的节日氛围，小组长周小九还特意放了一串三千响的鞭炮。不过却遭来带队的副书记石大开一顿臭骂，说是什么事情也不管乱放鞭炮，给不了解的人以为小石头寨死了人！当了小组长这些礼节都不懂？还当个球！周小九热脸贴了冷屁股，背后咬牙切齿的骂了起来“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一当上领导名字都改成石大开了，哎哟，说话声音改了不算连发型都变了，呸！那几年还不是和老子一起窝屎放牛！哼，石老八翻脸不认人。”
七八十号人鱼贯而入小石头寨之后，乡党委副书记石大开建议人们随处走走看看，等吃饭时候在交流心得。一路上参观交流团人员，在小石头寨农户家进进出出，或交谈甚欢，或掀开粮仓看看粮食，或大声读挂在显目处的明白板的内容。
真是百密一疏呀！坏就坏在小石宝家的明白板上。后来胡老福回忆起这件事情常常这样说。各位读者，说到这里笔者得解释一下什么是明白板，明白板就是在脱贫攻坚过程中挂在建档立卡农户家墙上的一块板子，上面写有该农户的基本情况，几口人几亩地，有多少收入，采取了什么脱贫措施等等，全部在上面写着，人一去看，这家人的情况一目了然。
小石宝家明白板上写的其他项没有任何问题，有问题的是扶贫措施后续扶持上，一读好像没有问题，再读好像也没有问题，偏偏人们围着看。内容如下：1.力争年内讨个老婆以弥补劳力之不足。2.努力提高彩票预测水平，早日中奖脱贫致富。参观交流成员之一，大石头乡中学教师张大树用抑扬顿挫的声调又读了一遍，他觉得没有毛病。反而是带队的乡党委副书记石大开历声问到：“这块明白板是哪个写地？”胡老福也跟着问到：“这块明白板是哪个狗日的写的？”乡党委副书记石大开转头对着胡老福说：“老子是在问你，胡老福！”
“问我？问我，我怎么认得！”胡老福说。
“你认不得哪个会认得？你不是这个寨子挂包责任人？胡老福同志，你到底想在这百十号人面前干什么？你地党性在哪里？”乡党委副书记石大开恼羞成怒说。
“小石宝，小石宝，快给老子起床，快点开门，快点说这块明白板是哪个人写上去的。”胡老福也恼羞成怒的叫起来。
“走走，先去别家看看，等下再算帐！”石大开说。人们散开后，不多时又折了回来，确实小石头寨子很小三十一户人家，建档立卡贫困户也只有九家，而这九家人除了小石宝家，也预计在今年脱贫出列。所以没几分钟人们就看完了。胡老福说大家去小组长周小九家坐着，伙食安排在他家，猪已经杀好了，先去吃酒吃火烧肉。但没有几个人散开，都想看热闹。
胡老福对着小石宝的门又捶了几下，“小石宝，小石宝，你是装死还是真死了”。年龄接近四十的小石宝终于揉着眼睛起了床开了门。“哎哟哟，叫什么叫，胡老福，老子又没有杀人放火，老子想睡就睡嘛！你们这些人大清八早大吼大叫搞什么？”小石宝不情愿的说。
石大开：“小石宝，我才问你一个问题，回答完了，你就继续去睡觉！我问你，你家门旁边这张明白板是哪个写地？”
小石宝：“还会有哪个人写，除了胡老福哪个敢写？写得好嘛，叫我讨婆娘，叫我好好研究彩票，嘿！今年脱贫我脱得成了，前天干得五注五千块，嘻嘻嘻！我承认我懒人有懒福！嘻嘻！”
“小石宝，你这个懒汉，你是哪只眼睛望见我写了？你狗日的再瞎说，老子把你骟了你信不信？”胡老福恶狠狠的说。
石大开：“胡老福胡老福，老子早就看出你一肚子坏水，你唯恐天下不乱！影响我乡脱贫攻坚大计，看我们怎么收拾你！”
胡老福：“亏你还是党委副书记，上纲上线也得先把事情搞清楚吧？摆事实讲道理嘛！小石宝小石宝，老子再问你一遍，你到底是哪只眼睛望见我写了？”
小石宝：“哎哟哟，我哥老福，敢做敢当嘛！我两只眼睛都望见了。我是懒人有懒福！我觉得你给我出的主意符合我的实际情况嘛，按现在你们说法就是措施精准，相当精准！我接受你提出的主意，好好研究了彩票，前天中了五注五千块了，我还没有来得及给你汇报！”
认识小石宝的人们交头接耳的说，“确实，这两条符合小石宝实际情况，没有老婆又爱买彩票，讨婆娘增加劳力，买彩票中奖脱贫致富是条好路子。”“好路子？嗬，又不是买彩票不要本子不要钱？”叽叽喳喳，莫衷一是。乡党委副书记石大开双手往下一按，说：“静一静，静一静，先听小石宝说一说。”
小石宝：“这块明白板确实是我哥胡老福写的，当时小六十也在场。小六十，小六十。”“在着在着。”一个尖嘴猴腮的小个子从人群中挤了进来。
“那天下午我哥老福帮我劁猪，劁好之后开始吃酒，吃酒吃得差不多天黑了，说是小石宝这个独人买彩票也该回来了，上去给他做思想工作，我俩个一起上来小石宝家的。”小六十回忆着说到。
小石宝：“来到我家之后，我哥老福又说酒不够，还说什么今天晚上想起个好主意，专门给我量体裁衣。量身定做给我两条脱贫措施，硬是叫我把明白板拿出来。嗯，是的，我留着好几块明白板的，这东西窗子上挡风好，嘿嘿，我还赶不上安装玻璃。后来，我哥老福就边讲解边给我指出了两条好路子。像我这种爹妈死得早，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人，要那么多钱搞什么？后来我哥老福开导我之后，我想通了，他说得好呀！是呀！一个男人怎么能没有老婆呢？人活一世……”
“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我就说这个笔划这个笔锋，看着熟悉，就是想不起是哪个的笔法。哎哟哟，原来是我自己写上搞忘记了！小六十，小六十，你家的酒害人不浅呐！下回不要叫我吃酒了！”胡老福在旁边一拍大腿讪笑着说到，也打断了小石宝的话。
“轰”人们一阵大笑。
乡党委副书记石大开再次满面怒容，说：“老子开除你地党藉，胡老福！你这种不负责任的瞎写，叫上面领导看见了，你如何解释？上级领导是一定会来检查验收地！哼！叫人家赶快讨婆娘？叫人家研究彩票赌博？这种也叫脱贫攻坚的措施？胡老福同志呀，你为什么不保护好明白板呢？让小石宝挡窗子？你给我写检讨，嗯，不能少于三千字！不收拾你认不得小锅是铁打地！”
胡老福：“石副，我是好好写的，没有瞎写。人家小石宝都说了，切合实际。明白板是他在路上捡到的，关我屁事，我总共领出来九块明白板九家人每家一块，我只发了这一块给他。所以我是不会写检讨的，三千字，老子三个字也不写！我就是个劁猪骟狗的人，你奈我何？你说我叫小石宝赌博？彩票是赌博吗？国家搞的能算赌博？看来，石大开同志，你也得加强学习！”
一句你也得加强学习。让石大开火冒三丈。“你懂个屁，胡老福，老子市委党校本科班你以为是混出来地？我告诉你胡老福，你这种态度你是会吃亏地！小石宝一个半文盲能独立思考？小石宝，小石宝，把多余明白板给我拿出来，你可以继续睡觉去了。哼！”石大开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
旁边中学老师张大树说：“石副，我说一句公道话，彩票虽然不是赌博，确实类似于赌博，不过既然是国家经营的，买彩票脱贫致富有何不可？当然前提是中奖！小石宝一个独人，讨婆娘也是当务之急嘛！我也觉得我老福哥写得好！有针对性！”
石大开：“张老师张老师，你这种觉悟也能当上老师？简直是让人笑掉大牙！我……我开除你们党藉。反正买彩票脱贫致富是不可能地！嗯！”石大开刚想长篇大论一番。小组长周小九的喊叫打断了他的话。“石副石副，老母猪肉煮熟了，可以开饭了！”
“老母猪肉？胡老福叫你杀老母猪给我们吃？她奶奶地，这胡老福对着我干，不收拾他认不得小锅是铁打地！”石大开连声问到。
周小九：“石副，你忘记了？虽然老母猪皮子厚，其实老母猪肉更甜更嫩！皮子我也是用火烧过煮的。汤相当甜！自己没有毛病什么猪肉都可以吃！我们在一起吃了多少头老母猪了！”周小九说着，也把当年和石大开一起吃老母猪肉的往事故意说了出来。
石大开：“你不要瞎说，周小九，老子什么时候和你吃过老母猪肉？”
“轰”围观的人又笑了起来。有的说城里饭馆吃饭，哪个会晓得是什么猪肉，晓得吃了多少老母猪肉。有的说他亲眼望见吃了老母猪肉的人当场呕吐扑倒在地等等。
看着石大开又要恼羞成怒了，周小九连忙说：“不是老母猪，石副，不是老母猪肉，我和你开玩笑的。嘻嘻嘻，有些人嘴说不吃老母猪肉，烧烤摊上专门找儿窝吃！”
“你在说哪个人？小九，莫说废话了，赶快带队伍到你家休息吃饭，要到十二点了。石副你的意见呢？”胡老福说。
“石副石副，留给我一块明白板，我挡窗子，这几天雾大，有点冷。窗子玻璃我一下子装不了！”小石宝请求到。
石大开唉了一声，说今天是怎么了，尽碰着些神人！影响老子的心情。走走，先去周小九家等着，等下刀乡长也要来。
吃饭时候刀乡长终于来了。石大开一看见刀乡长，连忙迎了上去。刚一开口要汇报，只见刀乡长摆了摆手，说先吃饭先吃饭，这么多人等着不好，酒足饭饱之后汇报不迟。
在周小九家院子看去，满眼都是肉，葱炒肉腌菜炒肉，猪小炒，猪头脚煮羊丝瓜，外加一大盆让人垂涎欲滴的红红的姜蒜舂辣椒。都用盆装着，在桌子上一字排开，供参会人员各取所需。
刀乡长看了看菜，说：“小九还是会整菜做饭的嘛！特别是那盆辣子，看得我口水都淌了。开饭开饭！”说着准备去拿碗筷。只见石大开拉住刀乡长的手说，里边请里边请，里边安排着桌餐。其他人搞自助餐。刀乡长说，嗯嗯，饱吃不及宽坐！石大开点了几个陪刀乡长吃桌餐的人，包括周小九，胡老福。胡老福硬不去，说是领导在旁边看着不自在，菜除了自己面前的不敢夹，连饭也不敢饱饱的吃。其实他是在生石大开的气。
石大开又数落起胡老福，说真是个土包子，见乡科级领导就成这种样子了，如果见市县领导怕是吓得脚手乱抖不算，怕屎尿都失禁了。刀乡长听见了说，不要勉强不要勉强！来了来了，小九。周小九是主人，实在无法推托，硬着头皮坐了上去。
见他们都进了里屋，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小石宝和小六十来到胡老福旁边。小石宝说：“我哥老福，我被你叫醒了，睡不着了，爽性来吃饭！哎哟，石大开他们是坐在桌子边吃，叫我哥老福你一边蹲着吃？嗬，这个就叫隔槽喂猪，嘻嘻！”
胡老福说：“话不要多，该吃就吃！小石宝你认得什么叫隔槽喂猪？快点去拿碗装饭，打好菜一边吃去。”
因为没有安排酒，大家吃的也快。不多时就吃好了饭。人们或坐或站都在周小九家院子里闲聊。周小九刚搬出一张桌子到院子。刀乡长和石大开也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石大开首先给各参观交流人员汇报各自看法。大家七嘴八舌的说小石头寨搞得好，主人热情大方，人居环境也不错，扶贫成效十分显著，如果按今天方法迎接上级验收检查，上级也会满意云云。
石大开说：“看来各位参观交流人员，没有深入了解问题！认识还不够深刻，我看小石头寨地问题老火得很！简单举个例子，明白板扶贫措施就瞎写！写着年内争取讨个婆娘以弥补劳力之不足；什么努力提高彩票预测能力，早日脱贫致富。明白板能这样写吗？不能地，讨婆娘我们工作组挂包人员能帮你吗？帮不了地！预测彩票？彩票是赌博！同志们，脱贫攻坚靠赌博，靠得住吗？靠不住地！”
石大开话没讲完，底下就开始讨论起来了。有的说写得好，有的说确实不能这样写。
刀乡长打断了石大开的话，说想听一听挂包干部胡老福的意见。胡老福清了清嗓子说：“情况是这样的，这个小石宝独人一个，算得上是个懒汉！不种田来不种地，不养猪鸡不养牛，想把他作为劳务输出，他死活不去。说什么外地没有辣子，怕辣子饿，又说外地一天也才百把块钱划不着去，他现在在大石头寨盖房子工地干活，一天八十块还包吃！说是自己家乡乱捡吃些算了。平常靠打零工生活。一个星期他才干三四天活计，拿着那三四天挣得的钱买酒吃买彩票，钱花完了，才又去干活。对于这种独人的脱贫问题我想了好多，感觉自己办法确实不多，后来仔细想想，其实对这些独人来讲，内心是相当苦闷的，是他们不想发财？不是！因为是一个人往往破罐破摔了。如果有婆娘儿女，应该会挣钱会养家了！所以，明白板上内容虽然是我酒醉以后写的，但是措施啊内容啊，是想了好久的！”
“我想补充两句，刀乡长！”石大开抢着说。刀乡长又摆了摆手。
最后，见多识广的刀乡长一锤定音，说：“听了胡老福同志的汇报，看得出胡老福对于小石头寨的寨情寨况非常熟悉，对每家人的情况都有底。特别对于小石宝扶贫措施的提出，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不是一时心血来潮瞎写！我说一说我的看法。第一点措施，年内力争讨个婆娘弥补劳力之不足，作为理想，作为努力方向，我认为对小石宝来说确实有针对性。一个独人就养着条狗连只鸡也不养，他会有什么动力？是不是？这条呢！嗯，我建议保留。婆娘进家了，想来劳力有了，动力也会有吧！当然现在是十一月份了，个把月时间恐怕难于实现了，管他的，措施摆在那里，对小石宝也是种鞭策嘛！第二点，努力提高彩票预测水平，早日中奖脱贫致富。我看这条就算了，彩票虽然是国家在搞，什么体彩福彩，但是多少还是带着些赌博性质，都想不劳而获，多的不说，我也简单举个例子，我县五十余万人，到目前还没有人中过五百万大奖，但是，同志们，但是，据我所知，我县近几年被雷击被雷打死的有五人，这叫什么？这说明什么？说明雷可能会打着你，但大奖不会砸着你。所以呢，改成努力学习养牛技术，掌握一技之长早日脱贫。对于象小石宝这种类似的人，全乡还有很多，这群人如何脱贫，我们如何帮扶，值得研究。石副，我看你这几天专门研究一下这群独人，我乡到底有多少这种不种田不种地就是一个人的建档立卡户。我们要帮他们脱贫致富，但是又不能养闲人养懒汉，不能让建档立卡贫困户觉得越穷越光荣！我反对懒人有懒福，为什么懒人可以有懒福？任重道远呐，同志们！这次会议以后，你们回到各自挂包村组，对标对表，缺什么就补什么，把材料补齐补好。我国在我们这一代人身上实现了小康，没有了穷人，而我们又是其中工作队员，多么值得自豪的一件事呀！同志们，让我们用更高的政治站位，更加热情的工作作风，迎接上级检查组的到来……”
刀乡长侃侃而谈，底下人们虽然在交头接耳说话，仍然会恰到好处的鼓掌。一时掌声如雷。
刀乡长刚宣布散会。
石大开：“乡长乡长……”欲言又止。刀乡长再次摆了摆手。
而灰蒙蒙的天，突然云开雾散，冬日的正午阳光把人们晒得浑身搔痒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