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来秋
去年入冬的时候,天气还不是太冷,虽然目之所及都是凋零后的凄凉,但中午的阳光依然温暖,小区里的居民依然可以三三两两地到外面接受太阳的恩赐,特别是那些衰老的老人,能在阳光下逗留一两个小时,那是多么幸福而惬意的享受啊!
何况楼里的暖气并不好,与其穿着棉衣棉裤在阴冷的屋里遭罪,还不如站在太阳底下享受阳光停在身上的快乐。
那时,小区里的每一位居民好像都是同一个想法,只要外面阳光充足,大家便约好了似的来到向阳的地方,聊家常,说今冬的供暖,或者看着晃动的人们发呆。
但也有特别的,好几天,我都看到在一楼小卖店的窗户下坐着个三十左右岁的女人,那是两个楼的夹角处,阳光从来照射不到的地方,可是这个女人却对这个阴暗的角落情有独钟,上午九点准时出来,坐在小卖店的窗户下,捧着手机,一动不动,有时她会到小卖店里买点吃的,用白色方便袋装着,有面包、火腿、香烟、打火机,还有一瓶啤酒。
时间一长,谁都知道,这个女人在蹭网,她穿着灰色羽绒服,有时戴着头巾,脚上穿的是那种廉价的帆布棉鞋。当看到她抽烟,喝啤酒,玩手机 ,坐在小卖店窗户下一坐就是几个小时的时候,关于女儿的流言蜚语便像冬天越来越多的雪花一样飘落下来。
“不务正业,不缺胳膊不少腿的,整天坐在人家窗户下蹭网,一看就不是好女人。”
“长得也不错啊,大脸盘大眼睛的,白白净净,咋又抽烟又喝酒的,她就一个人吗?”
“你们不知道,我告诉你们,她刚离婚,有两个孩子都给了男方,她净身出户了,在对面楼租了个六楼,都是自己作的!”
流言有真有假,不可全信,不可不信,但那个女人仍然我行我素,坚持在一楼小卖店窗户下蹭网,抽烟、喝酒。
随着寒冬的深入,一场大雪改变了外面的世界,环卫工人只负责清除小区外面的积雪,而小区里面的积雪从来不管,虽然每年小区居民都要缴纳物业费,卫生费,当居民们因为没有人清理小区内的积雪而找到物业公司讨要说法时,物业领导蛮横的回答:“就你们交的那点钱,还不够我们开资的,哪有钱雇人给你们清雪,都出去。”
没办法,小区里面的雪只好堆在那,一直要堆到来年春天,化成水,年年如此。
这一场雪出奇的大,一夜之间,小区里面所有的道路都铺上了一尺多厚的雪花,一些勤快的居民早早的离开温暖的房间,为了生活的方便,自觉主动地把各自楼道门前清除一条小路,这些雪地上的小路就像人身体里的无数条毛细血管 ,虽然小,但它们汇聚着生命的活力。
(这里得说明一下,由于前期小区供暖太差,终于引起了一场上千人大闹供暖公司的行动,听说,愤怒的人们把供暖公司经理堵在办公室里狠狠的揍了一顿,还让他写下保证书,今后一定保证小区居民的家里温度达标 才作罢。从那以后,小区的供暖真的好了起来。)
屋里暖和了,人们便不再稀罕冬天的太阳,包括那个坐在小卖店窗户下蹭网的女人,外面只剩下呼啸而过的西北风,那些无法移动的树木,一堆堆的积雪,以及为了生活不得不出门的身影。
冬天的记忆单调而枯燥,除了站在窗前看雪花纷纷扬扬,再就是为了碎银几两,奔波在谋生的路上。
相比之下,小区里面的夏天还是值得赞美的,年轻人都去了大城市,这里的老年人成了时代留下的主流,他们退休了,无所事事,每天散步,闲聊,有正事的帮着照看孙子外孙,没正事的跳舞打麻将,天天有去西方极乐世界的,大家见怪不怪,都知道早晚的事,即使出殡的车从身边经过,也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反而会说:“嗯,去享福了。”
盛夏时节,小区阴凉的地方,成了老人们的向往,比如一楼小卖店的窗户下面,这里从来没有阳光,两栋楼形成的夹角让这里不时有凉风穿过,因此,每天都有十几个老年人争先恐后的挤到这里来,来晚的只好站到一边,羡慕地看那些坐在小卖店窗户下享受阴凉的同类。
“哎,很久没有看到那个在这里蹭网的女人了?”不知是谁忽然想到去年入冬时的记忆,那个抽烟喝酒蹭网的女人。
“出不来了。”一个刀条脸的老头说道。
“为啥?”大家都想知道那个女人为啥出不来了。
“一个女人,整天抽烟喝酒玩手机,时间一长,病倒了。”刀条脸的话阴沉沉的,人们感到一片乌云压在头顶。
“啥病?”
“听说是脑袋里长了个瘤子 ,压迫神经,眼睛失明了,自己摸索着生活,挺可怜的,身边连个人都没有。”刀条脸说完等着大家都反应,但没有人吱声,过了一会,刀条脸指着对面六楼一扇开着的窗户说:“那间挡着格子窗帘的就是那个女人的房间 ,我和她在一个单元,楼上楼下的都知道她,我们合计着隔几天就去看看她,不然她死在屋里都没人知道。”
沉默,长久的沉默,这以后,小区里很多人都会来到一楼小卖店附近,仰着头看对面六楼那扇挡着格子窗帘的房间,为那个孤独的女人默默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