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村蚂蚁山下,荒郊野岭,树木阴森。忽然,一个双手沾满黑泥,衣着凌乱的士兵,提着一颗双目圆瞪的头颅,跑向一旁背手站立的国民党军官,一边跑,一边喊:“旅座,找到了,找到了,应该就是他!”

负手站立的国民党官正是王耀武,后来国民党精锐的整编74军军长,目前他是国民党补充第一旅旅长。王耀武拿出画像比对了一下面目铁青的头颅,点头道:“嗯,应该没错了,就是他,寻淮洲!”

接着他一摆手,又对士兵说:“赶紧用石灰封好,拍照发给委座!”

随后,王耀武慢慢转过身,望着面前巍巍的青山,感慨的说道:“真乃一员虎将,可惜啊!”

究竟发生了什么呢?咱们还得从头说起。

1934年11月4日,红十军团在赣东北重溪(现德兴县重溪村)成立,军团长刘畴西,政委乐少华,参谋长粟裕,政治部主任刘英。军团由北上抗日先遣队红七军团(原军团长寻淮洲)和红十军(新红十军)整编而成,下辖3个师:19师(原红七军团改编),师长寻淮洲;20师(新十军改编),师长刘畴西兼任;21师(也是新十军改编),师长胡天桃。

同时成立最高军事领导机构军政委员会,主席是方志敏,其他成员为刘畴西、乐少华、聂洪钧、刘英共五人。

这次整编很不成功,原因为:一是军政委员会主席是方志敏,军团长却是刘畴西,这在军事上叫“重复领导”或“制约指挥”,不利于作战打仗;二是这里面最会打仗的寻淮洲却由军团长降为师长,而且与粟裕都没能进入军政委员会,最高军事领导机构除了一个刘畴西,其他四人基本都是政工干部;三是刘畴西也是刚担任红十军军长不久,大兵团作战的经验欠缺。

据粟裕后来回忆:“从未开过一次圆满的会议,不是你争我吵,便是你走我留,甚至闹成打架。”军团领导之间分歧严重,矛盾重重,粟裕将其解释为“左倾宗派主义”。这就为后面谭家桥战斗的失利埋下了伏笔。

红十军团成立后,兵力约1万人,方志敏、寻淮洲、粟裕等名将云集,实力可谓大增,众人也是踌躇满志。正好王耀武的补充第一旅像牛皮糖一样跟在屁股后面不放,已孤军追至距我军不远的地方,位置已突出。前面文章我们曾说过,孤军冒进对于红军来说基本上等于送人头,但终归是“基本上”,没有什么东西是绝对的。红十军团决定利用乌泥关至谭家桥段公路两侧的有利地形打一个伏击,争取歼灭这个不知好歹的补充第一旅。如果能一举干掉该敌,一是可以补充匮乏的物资和装备,二是能杀杀追敌的嚣张气焰,在皖南地区打开有利局面,也算是军团成立的开门红。

我们从后世的眼光看,在谭家桥打伏击的决策本身并没有错,作战的对象、时机的利用、地形的选择,甚至兵力布置等都没有什么大的问题。关键的问题是,粟裕在战前筹划的时候,本来是安排让自己的老部队19师担任主攻,但刘畴西非要让他领导的20师担任主攻,21师辅助,19师只作为预备队在外围负责机动补充。粟裕没办法,刘畴西比他官大,只好同意。

这里就有必要说一说这几个师的情况。19师是红七军团改编,战士都身经百战,经验丰富,善打硬仗。寻淮洲更是一员猛将,作战机动灵活,有勇有谋,用现在的话说“善于打野”,不久前刚在安徽分水县(今属浙江省桐庐县境)击溃过王耀武的补充旅,熟悉对手。而20师是刚组建没多久的新军,21师更是由县城地方武装组成,打打游击还行,野战经验十分缺乏,正面硬刚更不行。这就成了谭家桥之战最后转折的根本性因素。

战场的选择很好,非常适合打伏击。这是一段位于黄山东侧由谭家桥至乌泥关的山间峡谷,是个长不过10公里、宽不过1公里的狭窄谷地。乌泥关是进出谷地的山隘口,一条公路(现为205国道)经乌泥关至谭家桥由南向北通过。路西侧紧贴高耸入云的黄山,双方均无法利用,路东是连绵不断的高丘陵地,树木葱茏,山坡陡峭,很适合埋伏。

刘畴西的计划是,将20师、21师主力分置谷地中后部的公路两侧丘陵居高临下,19师安排在中部一个狭窄地域机动接应,仅派了19师1个连驻守乌泥关山隘口高地。现在看,封锁进出谷口的重要高地仅派1个连扼守也是重要失误之一,也不知道刘畴西当时是怎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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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家桥战斗敌我双方战斗态势图

王耀武此时率领的国民党补充第一旅其实并没有刘畴西想象的那么不堪一击,它本就是蒋介石的一支嫡系部队。该旅是1933年冬天,由保定编练处的3个强力补充团改编而成,兵力接近7000人,与红十军团参加伏击的兵力不相上下。旅长王耀武更是蒋介石军中的一员悍将(大家都知道,其在抗日战争中有不俗的表现),为黄埔三期生,是刘畴西的学弟(刘畴西是黄埔一期生)。这个旅的武器装备精良,迫击炮、机枪等重火力配备齐全,干部也多是黄埔、保定军校的毕业生,训练有素,士兵以北方人居多,受过专门的整训,独立作战能力相当强。

12月14日凌晨,红军各部趁着夜色按计划进入伏击阵地。上午9时许,王耀武的补充旅两个前卫团及旅直属队逐步走进设伏区。一切看起来都很美好,仿佛都在掌控之中。

然而,当王耀武的前卫2团刚刚小心翼翼的走到谷地的中部。原本寂静的山谷突然传来了几声清脆的枪响,20师3个红军新战士因为紧张,不小心扣响了手中的步枪,这下可闯了大祸。原本就命令谨慎前进的王耀武大吃一惊,察觉到有埋伏,立刻命令部队沿公路两侧展开,抢占有利地形。敌人并没有完全进入伏击圈,刘畴西也没办法,只好命令20师、21师从伏击阵地杀出,冲下山谷与敌军面对面肉搏,伏击战打成了遭遇战。

据粟裕后来回忆:“12月14日上午9点多钟,敌补充第1旅进入设伏地区后,我突然发起攻击。敌顿时惊慌失措,陷入一片混乱,担任前卫之敌第2团,在我军猛烈冲击下呈现动摇,敌团长被我打伤。开始时,战场形势是很好的。”

然而好景不长,在国民党军度过初期慌乱,站稳脚跟后开始正面硬刚,20师不擅野战的缺点开始显现,逐渐顶不住,出现阵线不稳的现象。而且一开始,20师光顾着冲杀,没有及时派兵去增援乌泥关谷口高地,以封锁谷口,隔断敌军退路。处于乌泥关东北侧的19师也因为窝在狭窄的地域中,兵力无法及时展开,耽误了出击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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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家桥战斗影像

王耀武敏锐的看到了谷口位置的重要性,急令3团抢占西南端高地,并派1个营爬过山脊包抄,夺占了我军仅1连把守的制高点。

这时,距离较远的寻淮洲也觉察到了谷口高地的关键,亲自带领19师两个团冲过来,准备夺回乌泥关制高点。然而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一招失策满盘皆输。寻淮洲率领部队身先士卒,冲杀在前,经过多次冲锋,以伤亡300多人为代价,勉强占领制高点。但他也被炮弹的碎片,炸中腹部,鲜血狂涌。通讯员大喊着:“师长,师长,你醒醒!”无奈地把重伤的他背离了战场,夺回的高地也很快失去。

王耀武占领乌泥关两侧高地后,已无后顾之忧。迅速令部队迂回到红20、21师侧后方,占领了石门岗周围高地,红20、21师被王耀武部反包围。红军越打越被动,敌军反倒越战越勇。战斗进行到下午,20师正面阻击阵地最终被国民党军突破,20师溃败,无力回天的红军只好撤出战斗。

16日,负伤的寻淮洲被抬到皖南泾县茂林地区福官墩的临时医所救治,终因医疗条件有限,流血过多,不幸牺牲,年仅22岁(他应该是我军牺牲的年龄最小的军团级将领),悲痛欲绝的战友只好把他临时葬在潘村的蚂蚁山脚下。不料,后来国民党军丧心病狂,没有人性,为了向上级邀功请赏,千方百计找到了寻淮洲的遗体,并把它挖出来割头拍照,头颅用布和石灰包裹着送给蒋介石查验。这就是开头出现的一幕,可怜我军这么年轻优秀的战将死后身首异处,不得安息,头颅据说至今都未找到。

此战过后,红十军团伤亡过千人,可谓惨重。关键是19师师长寻淮洲、87团团长黄英特阵亡,军团政委乐少华重伤,粟裕、刘英也各伤了一只手,红十军团从此陷入困境。一个月后,在赣东北怀玉山,人困马乏、弹尽粮绝的红十军团陷入重重包围,除粟裕、刘英见机率800多人侥幸突围外,全军覆没。方志敏、刘畴西被俘后被杀于南昌。红十军团在我军历史上仅仅存在了两个月。

1978 年5月,已年届古稀、仍担任军委常委的粟裕第三次来到谭家桥。谭家桥之战的惨烈是他一生的遗憾,他默默坐在战斗过的一处巨石上,久久不愿离开。1984年粟裕病逝于北京,遵照他生前的遗愿,部分骨灰泼洒于谭家桥,另一部分撒在他最辉煌的孟良崮。

巍巍青山埋忠骨,英烈长存天地间。寻淮洲你听到了吗?粟裕过来陪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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