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真正的女性文学?女性命运为什么值得被重视?
8月24日下午,隐匿于西湖边宝石山半山腰的纯真年代书吧,一场以“我们时代的女性生活”的读书会正在进行,“中国女性文学年选”主编、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张莉与浙江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翟业军,《文艺报》社副总编辑、评论家岳雯,作家萧耳、桑格格围绕女性境遇、女性文学创作等话题展开对谈。
现场,张莉带来了她主持编选的“中国女性文学年选”系列2024年最新的两本作品《明月梅花:2023年中国女性小说选》和《流水今日:2023年中国女性散文选》,以女性视角传递她对世界的理解,让更多人看到消失于时间长河中的女性写作者,聆听到更多元的女性声音。
让看不见的被看见
“2019年我开始做女性文学研究的时候,就想做一本‘中国女性文学年选’。因为我读博士的时候,研究的是100年前的女性写作。当时我发现自己只能找到著名女作家的作品,一些稍微不太著名或者普通女作家的作品,只能去故纸堆里搜集。因此,20年前我就有个愿望,要把消失在风中的作品留存下来,通过我的阅读和审美,把每年最优秀的女作家和她们对中国文学作出的贡献收集起来。”讲座伊始,张莉聊起了“中国女性文学年选”的起源。
自2019年起,该系列每年收录当年发表的20位左右不同代际的中国女性作家的作品,为读者提供在一段时间内了解该年度女性文学创作概况的高质量文本。
2023年,当这项工作进入第四个年头,张莉开始意识到以往工作的某种局限:“虚构不足以呈现我们中国女性对很多问题的理解、看法或者是感受,所以我们推出了《暮色与跳舞熊:2022年中国女性文学作品选》,首次在短篇小说的选目中开辟非虚构版图,以小说为主的女性年选裂变为小说和散文各一本,试图整体呈现中国女性所经历的变化、中国女作家文学创作的轨迹。”
另一本著作《重塑姐妹情谊:社会性别意识与现代女性文学谱系的构建》则于2024年出版,这本书记录了张莉近20年来对百年前和百年后中国女性写作的历程观察和回顾,也包括张莉对何为姐妹情谊、何为女性书写的理解。
“我想知道,我如何成为我,我为什么会不顾一切地去爱、为什么突然有一天又会不爱?为什么文学史上一些女作家写着写着就被看到了,另一些人写着写着就消失了?因此,20年来我所做的一项工作就是研究女性如何成就真正的自我,我特别的希望更多的读者,或者更多的专业作家关注女性意识,写出更多聚焦女性意识的作品。”
打破女性写作的刻板印象
什么是女性视角?
延续张莉的发言,翟业军对比了女性文学创作的两种面向:“以前50后60后的女作家,会给女性角色赋予很多苦难,以映衬她们的坚强辉煌之美;新时代的女性写作则倾向于塑造潇洒、热衷体验生活的女性,展现非常美好的一面。但无论是哪个时代,女性视角都是美好的,它关注着最切身的生活,擦掉淹没生活中的误会,让平凡的日子发光。所以,女性文学不是一种生理性的状态,而是一种重新打量世界的眼光,用最细腻的笔触,把充斥人们身体和记忆的情感写出来。”
正是由于张莉对女性、对于女性生命、对于女性文学乃至日常生活的理解,才有了“爱”“秘密”“远方”这三个贯穿“中国女性文学年选”的关键词。
为什么选择这三个词语?
“很多人对女性写作有一种刻板化的印象。”张莉说。
正因为如此,她在编辑“中国女性文学年选”时,才特别拿走了一些关键词,“提起女性,很多人会下意识联想到爱情、婚姻和家庭,他们也会问我,为什么不把这几个词用作关键词?我说,因为爱、秘密和远方不仅属于女性,它属于全人类。今天女性写作者理解世界的角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作品中会呈现一种独特的女性力量,比如,‘中国女性文学年选’中收录了青年作者张天翼的《春之盐》,讲述了一位新手母亲的情绪困扰,她很幸福,全家人都对她很好,但她还是会因为身材没有恢复而感到低落,感到痛苦。过去百年里,没有作家会写这个,但这种困扰又是真实存在的,难道一个生完孩子的母亲不该有自己的不快吗?这种女性读者普遍能感受到却没有表达出来的东西被一个女性作家写出来了,非常有意义。现在也有很多描绘穿山入海女性形象的科幻文学,还有《我的阿勒泰》等散文集,它们都让我们理解,女性面对的不应该是男人,而是整个大自然,整个社会、整个宇宙。从这个角度来看,真正的女性视角、女性写作不是为了对抗谁,而是为了让那些看不见的被看见,让那些听不见的被听见,这也是文学应有之义。”
在岳雯看来,张莉找到了一个表述新时代女性生活的框架,“这三个词构成了一个框,可以把女性写作的特质挖掘出来。或者说,这三个词本身在引导我们发现生活,给予我们看待生活的一种视角。正如翟老师所说,今天的女性写作似乎摆脱了苦难,但这并不意味着人们内心的痛苦消失了,很多女性内心的痛苦可能会是一致的,比如母女关系、性骚扰等,它们就像鞋底的小石子儿一样硌着你,让你走不出去,所以必须通过写作来表达。从这个角度来说,写作本身就是痛苦表达、获得疗愈的过程,让我感动的是,‘中国女性文学年选’的出发点就是收集普通人的声音,让我们看到一些共通的痛苦,与千千万万的女性感同身受。”
“张莉是中国女性文学写作现场实实在在的观察者、记录者和评论者。”
有过多年媒体经历的萧耳向张莉表达了自己的敬意,“在长达10年的时间里,我看到张莉出了一本又一本与女性写作相关的研究著作,还曾收到过张莉聚焦女性写作者的调查问卷,她的研究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也影响了无数女性写作者,对整个文学界意义深远。”
“重新看见”更开阔的世界
看待女性写作时,是不是也要加入一些审视的目光?交谈中,岳雯提出这样一个问题。
“即使是共通的痛苦,我们也要从中提炼出‘金子’,写作就像我们生命中的镜子,映照出我们自己,但这个镜子只是自我的不断的反射和映照,我们无法从中看到更广阔的世界。这就带来某种危机,如果个体满足于单一的女性视角,她身而为人的丰富性也有可能日益缩减。这种情况下,为什么不可以让自我变得更大?为什么不叠加更多的滤镜来看待自己和生活?这可能就是我们自己在写作中要面临的思考和困惑。”
她说:“衣食住行等恒常的东西支撑着我们的生活,如果没有它们,我们可能就溃散掉了。但在恒常之中写出变化,是写作者的责任。这意味着,在今天这个普通人写作的时代,我们的写作不该被我们自己拘束,不该被生活拘束,不该被爱与远方所拘束,也不该被任何一种给定的世界框架拘束。”
桑格格从最本真的情感体验出发,说明拥有开阔视野的重要性,“大家眼中的张莉,是老师、博导,也可能是非常有力量的学者,但在我心里,她是姐妹、闺蜜,或者是那个在我最想聊天时,能够肆无忌惮去表达的人,后来我意识到,和她谈话这样舒服,是因为她的纬度比我高,她关注的世界比我广,所以我和她讲话心有灵犀,实际上,我是她关注的一部分。”
在她看来,这个时代给予女性充分的自由去建构世界,让写作者意识到女性视角的重要性,“我想,所有写作者都应该认真生活,把我们所拥有的最真最善最美的感知写下来,就像我最喜欢的张莉《持微火者》这本书的书名所传递的,所有女性都是一团火,光亮虽小,聚在一起就是满天星辰,这种合力会让越来越多女性脱颖而出,让我们看到更伟大的作品,听到更多女性的声音。”
从女性文学研究能获取什么?
读书会接近尾声,张莉和读者分享了她的故事,“很多年前我在农村里生活,姥姥经常会带我去村里叔叔婶婶歇凉的地方,我会听到很多女性的故事,比如谁家总是会哭、谁家女人挨打后给大家看她的伤口、谁家新媳妇身边总有人跟着等等,当时我只是觉得这些女性很奇怪,并没有意识到她们应该被看到、被尊重、被帮助。直到三四十年后,我人到中年,重新回忆起往昔我所遇到的那些女性,我发现我重新理解了生活。那个一直哭泣的女人后来真的离婚了,那个被别人跟着的女人其实是被拐卖的,那个被家暴的女人后来去世了,她的境遇并不是因为她做的不好,而是因为她的丈夫本来就有问题。某种程度上说,我做女性文学研究,是想以另外一种方式反哺那些在童年时代给予我很多社会经验的人,她们受过的伤、她们经历的痛苦滋养了现在的我,我也希望为更年轻的朋友提供这种滋养。因此,今年我主编的‘光’系列女性主题书中,有一本叫《拿起笔,制造光》的书,给这本书写序言时,我想到‘光’对我意味着什么,就是我们每一个人都受恩于或者受益于我们身边的人,我们的亲人,我们陌生的朋友,还有文学的光泽,当有一天我们成长,变得更有力量的时候,我们能做的是什么?对写作者来说,可能就是‘拿起笔,制造光’,祝福在座的各位,无论男性还是女性,都能拿起笔,制造光。”
相关阅读书目
《明月梅花:2023年中国女性小说选》
张莉 主编
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2024年3月版
点击图片 购买本书
本书是由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张莉主持编选的一部短篇小说选。本书以“爱”“秘密”“远方”为辑,收录从50后到90后,20位女作家的短篇小说新作,包括叶弥、邵丽、张怡微、潘向黎、三三、大头马、朱婧等人。作品聚焦女性视角和热度女性话题,引起读者共情和讨论。如母女关系的复杂细腻、女性如何面对性别侵害、女性情感如何自我治愈、女性内心的波澜壮阔,等等,塑造出众多有血有肉且性格鲜明的女性形象,颠覆读者对女性角色的刻板印象。
《流水今日:2023年中国女性散文选》
张莉 主编
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2024年3月版
点击图片 购买本书
本书是由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张莉主持编选的一部散文作品选。本书以“此在”“记忆深处”“远游”为辑,收录从30后到90后,20位女性作者的代表作,包括林白、何向阳、苏枕书、易小荷、七堇年、阿依努尔·吐马尔别克、殳俏等人。所选作品聚焦女性视角和女性热点话题,如母女关系的复杂细腻、独立女性国外生存经历、偏远地区女性生存现状、单身母亲的日常生活、祖母的人生观对我的影响,著名女作家的写作体会和人生经历,等等。从中可以直观感受她们的知识视野以及对社会、家庭、婚姻的理解,并经历她们的“真实”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