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广顺的公司投入一千多万参与国企粮库建设，建好后遭对方违约拖欠工程款。如今粮库建成已近10年，七百多万工程款仍未能要回。
今年57岁的贾广顺是哈尔滨人，18岁就进到工地的他，已经在建筑行业工作了近40年。2014年，他的公司参与哈尔滨双城区周家粮库的投资建设，次年，他投入一千多万建设的粮库钢结构罩棚顺利建成并启用。
根据协议约定，粮库应在所有罩棚建成并验收使用后三年内全额偿还投资款项，并在五年内向贾广顺的公司支付相应的分红。但后来粮库只支付了部分款项，为讨要剩余工程款，贾广顺尝试了仲裁、向相关部门投诉、向法院申请强制执行等途径。
哈尔滨市中级人民法院 资料图
2021年12月12日，周家粮库出具一份情况说明称，仍欠贾广顺793万余元，未给付原因是“历史债务包袱沉重”，“尚欠职工及搬运队工资长达54个月”，并称“如有经济收入，在有支付能力的前提下，一定优先给付”。
贾广顺称，收到这份情况说明之后，他再也没有收到过周家粮库的还款。他时常回到周家粮库，发现粮库已被出租，也存了不少物资。但他索要欠款时，粮库总是称没钱。为了不拖欠工人工资，他变卖房产，如今负债累累。8月中旬，澎湃新闻就相关情况致电双城区周家粮库负责人，该负责人表示电话采访没有必要回答，让当事人自己找他就行。
投入上千万建粮库，建成后粮库方失约拖欠工程款
工商信息显示，哈尔滨双城区周家粮库有限公司（又称“周家粮库”）位于双城区周家镇东新村，1989年成立，由哈尔滨双城区商务粮食和物资储备局100%持股，是该局对外投资的6个粮库之一。
案卷材料显示，贾广顺是周家粮库工程的实际施工方。按照协议约定，贾广顺需投入资金约1400万元人民币，专项用于建设周家粮库的三栋钢结构罩棚，总建筑面积达20160平方米。
2014年底，两栋罩棚的建设完成并通过验收，随即投入运营。第三栋罩棚亦于次年（2015年）建成并启用。根据协议约定，粮库应在所有罩棚建成并验收使用后三年内，全额偿还贾广顺的投资款项。
协议约定，作为投资回报，粮库方面承诺罩棚建设好五年内向贾广顺支付相应的分红。产权方面，待所有投资款及分红全额到位后，上述钢结构罩棚的产权将正式转归周家粮库所有。
贾广顺称，2017年10月，原周家粮库负责人突然离职，且未提前告知，导致他和粮库的联系一度中断。
之后，双方因工程款数额发生争议，协商未果，2017年，双方决定对该粮库工程进行审定评估，审定结果显示：涉事工程建筑面积20160平方米，工程款为12865217.31元，以上审定评估结果双方均予以认可。
为追回投资款，贾广顺以项目公司——黑龙江福圣建筑安装有限公司（下称“福圣公司”）名义于2019年3月向哈尔滨市仲裁委员会提起仲裁，并于同年7月获得胜诉裁决。
哈尔滨仲裁委员会仲裁书中载明：在合同履行过程中，周家粮库存在迟延支付预付款和工程款的情况。截至到2019年3月14日，共计给付福圣公司570万元。
仲载庭认为，福圣公司与周家粮库签的《施工合同》是双方真实的意思表示，符合《合同法》关于合同订立、生效的相关规定，该合同合法有效，对双方均有法律约束力。
结合本案证据及双方当事人的自认，仲裁庭认定工程款本金为1286余万元，周家粮库已支付本金及利息570万元，尚欠工程款本金976万余元。
欠款至今没要回，粮库曾称历史债务沉重、资金困难
贾广顺说，裁决书生效后，周家粮库未及时履行，他于2020年向哈尔滨市中级人民法院申请强制执行，仅执行回41万余元。之后，他向哈尔滨市营商局投诉。在哈尔滨营商局、双城区营商局、双城区商务粮食局等协调下，周家粮库支付了150万元工程款。
2021年12月12日，周家粮库出具了《关于拖欠贾广顺工程款情况说明》（下称“情况说明”）。周家粮库表示，经过双方友好协商，就支付储粮罩棚欠下的工程款793万余元事宜已达成协议，并签订了周家粮库与贾广顺工程款支付的协议书，一是余下工程款待周家粮库争取到政策性粮食收储指标后，在有支付能力的前提下，优先给付；二是周家粮库积极进行国有粮食企业混合所有制改革，待改制完成后一次性解决剩余工程款。
对于暂时未给付工程款原因，《情况说明》称，是因为周家粮库历史债务包袱沉重，资金一直困难，尚欠职工及搬运队工资长达54个月，欠发工资总额990万元，职工养老保险从2006年至2021年一直未缴，欠缴金额850万元。在2020年10月自双方签订协议书至现在，国家还没有对周家粮库下达政策性粮食收储指标任务，所以周家粮库一直没有开库收粮，造成经济陷入困境。
《情况说明》还称，当时“秋粮收购在即，周家粮库如有国家下达政策性粮食收储任务的前提下，如有经济收入，在有支付能力的前提下，一定优先给付”。
周家粮库还表示，根据国家、省市有关国企深化改革等文件精神，哈尔滨双城区印发《国企改革三年行动实施方案（2020-2022年）》文件精神，周家粮库及上级主管部门双城区商务粮食局正在积极组织企业改革，待改制完成后周家粮库一次性解决剩余工程款，兑现双方签订的下欠工程款支付协议书的承诺，全部给付。
澎湃新闻在哈尔滨市双城区政府官网注意到，双城区2021年区政府工作报告曾提及“周家粮库”：“激发国有企业活力。强化工作调度，细化工作措施，破解遗留问题，加快自来水公司、周家粮库等6户国企改革进度，全面完成国企改革三年行动任务，有效促进国资监管上水平、国企经营提效益。”
贾广顺称，收到周家粮库的《情况说明》后的三年时间，未收到粮库的任何回款。他如今时常回到周家粮库，发现粮库已被出租，存了不少物资。他索要欠款时，对方总是称没钱。
天眼查显示，周家粮库目前有多条被执行人信息。
8月中旬，澎湃新闻就相关情况致电双城区周家粮库负责人，该负责人表示电话采访没有必要回答，让当事人自己找他就行。周家粮库上级主管部门——双城区商务粮食和物资储备局办公室张主任表示，对外发布需经过双城区委宣传部批准后再答复。双城区委宣传部相关负责人则表示，对这件事并不太清楚。
延伸阅读
“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把这些钱全部要回来。”2024年8月，刚过完60岁生日的王明宗语气中透着一丝无奈。
2016年，王明宗承接了贵州省遵义市汇川区泗渡镇智慧农业体验馆（以下简称“体验馆”）部分项目，多年过去，体验馆早已投入使用，但工程款始终处于未结清状态，涉及总金额千万元。
此后，王明宗经历了漫长的催讨之路，一度将涉事国有企业——遵义经济技术开发区现代农业投资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农业投资公司”）告上法庭，但至今没有实质性进展。
王明宗与农业投资公司的债务问题由何而来？为什么农业投资公司长期不支付工程款项？类似情况是否还有存在？
承接政府重点项目“反惹一身烦”
生于1964年7月的王明宗是贵州省遵义市习水县人，从事土建施工多年。
2016年，贵州恒辉建设工程有限责任公司（以下简称“恒辉建设”）分别与遵义市汇川区政府、汇川区农业局、农业投资公司签订《汇川区泗渡智慧农业示范教育基地项目融资代建框架协议》和《汇川区泗渡智慈农业示范教育基地项目协议书》，约定由恒辉建设负责承建泗渡智慧农业示范教育基地项目。
王明宗则向恒辉建设承包了项目中的体验馆主厅建设、土建施工等工程，成立了一个八九十人规模的稳定“班组”。
双方签订的体验馆主厅建设合同约定，工程承包范围包括安装施工、材料采购、材料运输等，工程价款约1600万元。另据王明宗透露，他另外承包的土建施工部分工程价款约700万元。
项目施工时照片。图源：受访者供图
据人民网2017年报道，汇川区智慧农业示范教育基地是当地重点项目之一，主建筑由两栋钢结构玻璃温室组成，总面积14000平方米,主体为“太极双鱼”造型。该工程于2017年8月31日完成竣工验收。
按照农业体验馆主厅建设合同约定，在总工程完工验收合格之日起385日内付清项目余款，“双方约定土建施工部分的款项，亦是按照上述时间结清。”
王明宗告诉潮新闻记者，项目建设成本在2100万元左右，工程建设期间恒辉建设曾向他转账的1000余万元工程款。他自己出资垫付了部分建设费用，项目结束时尚拖欠工人工资500余万元。王明宗答应工人，一拿到工程款后就予以偿还。
但令王明宗没想到的是，他未能按时拿到足额的工程款，恒辉建设给出的理由是，农业投资公司尚未完全付清工程款，因此无法进行向下面班组进行支付剩余款项。
天眼查显示，农业投资公司由贵州汇仓农业产业投资有限公司百分之百控股。贵州汇仓农业产业投资有限公司是遵义市投资(集团)有限责任公司控股、遵义经济技术开发区管委会(汇川区人民政府)参股的国有企业。
事后法院的判决证实，农业投资公司的确存在未付清恒辉建设全部工程款一事。
于是，王明宗开始走上“讨债”之路。
项目施工时照片。图源：受访者供图
“讨债”六年，尚欠款本金近七百万
随着王明宗多次登门讨要工程款，2019年春节过后，王明宗终于收到了农业投资公司的转账，但金额仅有50万元。
面对这样的情况，王明宗通过各种渠道向有关部门反映、求助。
王明宗向潮新闻记者提供了2019年3月26日印发并抄送给汇川区委督察局的《督查专报》。此文件为贵州省政府督查室对汇川区群众反映问题的办理情况开展回访督查工作的报告。
潮新闻记者从中看到，区农投公司（即“农业投资公司”）已与恒辉公司（即“恒辉建设”）及其劳务班组沟通协商达成协议，区农投公司在2019年解决工程欠款的60%，原则上优先解决各劳务班组的工程欠款。
2019年6月27日，农业投资公司和恒辉建设签订《付款协议》，约定2019年12月31日前支付百分之六十项目欠款，恒辉建设收到款项后需按比例支付属于王明宗的工程款。
同年12月26日，贵州汇仓农业产业投资有限公司就王明宗反映情况做出回应，约定于2019年12月31日前拨付工程欠款的60%。
可事后王明宗发现，上述文件中提到的付款内容，无论是农业投资公司还是贵州汇仓农业产业投资有限公司均未按时兑现。王明宗说，只有在每年的春节前后或工人面临重大家庭变故时，农业投资公司才会转账。
时至2021年，王明宗决定向法院起诉恒辉建设以及农业投资公司，2021年6月，汇川区人民法院组织各方调解，达成并签署了调解协议。
协议中明确，农业投资公司代恒辉建设向王明宗支付尚欠工程款848万余元，并要求农业投资公司在此后每年的2月1日及8月1日前，向王明宗支付100万元，直至2026年2月1日前付清全部款项。若农业投资公司未履行约定，还应代恒辉建设向王明宗支付资金占用利息。
贵州省遵义市汇川区人民法院民事调解书。图源：受访者供图
虽然协议中写明支付时间，但王明宗表示，每到约定打款时间，都是他向农业投资公司去催讨，每回要到的金额从几万到几十万不等。“2024年春节期间总共才给了我5万元，直到现在，仍然拖欠我640余万元本金的工程款。因为他们未履行约定，还应支付我数十万元的资金占用利息。”王明宗对此深感无奈。
连遭家庭剧变，60岁活成“老赖”
在王明宗向农业投资公司讨债的这几年时间，他的家庭发生了一系列的剧变。
为了工程顺利完工，王明宗不仅拿出全部家当，还向银行贷款、亲朋好友借款百万元。即便如此，仍拖欠工人工资数百万元，“工人们为了讨债，不仅报警还起诉，甚至每年临近春节，总会聚集一帮人到家门口敲门要钱。”
如今，王明宗名下的房产已经被银行强制拍卖，再无任何财产可执行。因无力偿还债务，王明宗还登上全国失信被执行人名单，成为人们口中的“老赖”。他的妻子也因此和他离婚。
为什么农业投资公司不履行约定的协议？为何又一而再，再而三地失信？
8月23日下午，潮新闻记者多次拨打恒辉建设相关负责人李某电话，当记者表明来意后，李某以他正在忙为由，挂断了电话。
潮新闻记者先后拨打了贵州汇仓农业产业投资有限公司董事罗亚、董事长敖弟奎电话，希望了解农业投资公司拖欠王明宗工程款一事，对方在得知来意后，均表示不清楚，并立即挂掉了电话。巧合的是，就在潮新闻记者结束通话后不久，王明宗就接到恒辉建设工作人员电话，工作人员劝说王明宗不要找媒体进行曝光，有任何事都可以协商解决。
泗渡镇智慧农业体验馆。图源：天眼新闻
随后，潮新闻记者曾任农业投资公司法人的汤洪处获悉，农业投资公司之所以拖欠王明宗工程款那么多年，就是因为没钱。“目前泗渡智慧农业示范教育基地项目所有的资产都属于农业投资公司，要想解决还是要找农业投资公司。”
汤洪认为，农业投资公司属于贵州汇仓农业产业投资有限公司下属控股子公司，此事罗亚、敖弟奎等人理应最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