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管键琴演奏家马汉·埃斯法哈尼(Mahan Esfahani)曾经在推特上提问:你要通过几层握手之交,才能联系到希特勒?大多数回答者都要转手三四层才能握到阿道夫。而我只需要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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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管键琴演奏家马汉·埃斯法哈尼

那个人的名字是约翰·丹尼森(John Denison)。1934年,当他还是伦敦某个乐团里一位年轻圆号乐手时,托马斯·比彻姆爵士派他前往拜罗伊特,为科文特花园的《尼伯龙根的指环》系列演出采购瓦格纳大号。约翰找到了当地铜管乐手喝酒的酒吧。几杯黄汤下肚后,人们就劝他第二天晚上来一起吹《莱茵的黄金》。约翰的第一反应是:“等等,我没带黑西装。”当地的乐手们哈哈大笑:“在那乐池里没人能看见我们。我们都只穿背心和短裤。”

莱茵河里的故事热闹地顺流而下,直到大幕收起那刻,两个身穿黑色制服的人出现了,命令约翰跟他们走。他们绕过观众厅,走上一段楼梯。那两个党卫军在一扇门前敲了敲,然后就退后一步举起胳膊。阿道夫·希特勒从门后的座位上站起来,伸出手。“他们告诉我,今晚我们的乐队里有一个英格兰人。”他满脸笑容。约翰听说过“长刀之夜”的事,他尽其所能尽快离开了。

我为什么要分享这些?因为约翰在我心目中是一位英雄。回到英国后他又在比彻姆指挥下演奏了五年,随后入伍成为一名步兵。他在战场上表现卓越,战后他加入了当时由约翰·梅纳德·凯恩斯执掌的艺术委员会,担任音乐部门总监,负责振兴那些曾经“没有音乐的土地”。他曾告诉我,那并不难,往这里或那里送去几百英镑就能搞定。

“我会接到皇家歌剧院的大卫·韦伯斯特(David Webster)打来的电话,问我晚饭后能否过去露个脸。他会说:‘约翰,我们快没钱了。我想我下周要付不出工资了。’第二天早上,我就会寄去一张一千英镑的支票。那时就是这样,不用填表格,没啥麻烦事。”

在那个资金提供者与艺术创作者站在同一阵线的时代,如此不正规也能成事。以前是个百货公司经理的韦伯斯特从业余起步,创造了一家世界级的歌剧院。(约翰说过:“我的支票总是能有回报。”)约翰·丹尼森负责管理当时处于困境中的皇家节日音乐厅及其两个较小的副厅。到他退休时,伦敦南岸已成为世界上最大的艺术综合体。我认识约翰时,他已经90多岁了,对自己“从无到有”的事业,他表现出的是一种谦恭的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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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伦敦南岸的皇家节日音乐厅内部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今日之惨状。英国艺术委员会标榜“让我们创造”的政策,承诺到2030年,“英国将成为一个珍视我们每个人创造力的国家”。南岸中心现在每周只开放四天。英格兰东部地区已经不再有交响音乐会,伦敦的歌剧演出比任何欧洲首府都更少。

艺术气候的改变不仅仅发生在英国。文化在政治上已经贬值。美国佛罗里达州州长罗恩·德·桑蒂斯(Ron De Santis)上个月取消了所有由州政府提供的艺术补贴。唐纳德·特朗普承诺如果当选,将废除全美艺术基金(National Endowment for the Arts)。一位著名指挥家因缺乏资金而辞去了他在旧金山的职务。有一位美国资深音乐评论家写出了他感受到“一种无法摆脱的厄运感,来自于暴风雨前令人不安的平静”。

法国为今夏的奥运会花了太多钱,将成为下一个削减艺术开支的国家。德国已经变得软弱无力。慕尼黑需要一个能让大提琴听到双簧管(反之亦然)的音乐厅,但却被告知得等到2036年后。科隆从2012年起就没了歌剧院。拜罗伊特在今年夏天将裁掉三分之一的合唱团成员,这样他们才有钱支付余下人的工资。欧洲重新抬头的右翼势力对文化遗产毫无兴趣。至于左翼,气候变化活动者和哈马斯煽动者正在驱赶赞助商。

学术界正在萎缩。牛津布鲁克斯大学关闭了音乐系。五分之二的英国学校没有学生参加音乐考试。学生的课时减少了。许多学生(我亲眼目睹)的作业都是通过自动程序来完成。艺术正在失去人与人之间的接触,以及灵感和创造力。

那么该怎么办呢?这种情况不容易补救。如此严重的破坏木已成舟,要想挽回局面,需要的不仅仅是一届新政府和一堆政策文件。我们首先需要提醒人们,艺术能为社会中的弱势群体带来改变。只要看看音乐家们前往医院和养老院表演时,那里的人们眼中闪烁的光芒就知道了。在歌剧团的带领下,在线合唱已经在促进新冠疫情之后的康复。监狱中的歌剧让有罪之人接触到情感的真谛。西蒙·拉特尔(Simon Rattle)将聋哑儿童带到舞台上,让他们“听到”交响乐的振动,就像贝多芬当时创作这些音乐时那样。

音乐要表达自我,不是通过高喊多样性和平等的口号,而是通过深入到每一位公民从摇篮到坟墓的历程。这是约翰·丹尼森教给我的,也是我们在当前这场修正主义风暴中可能失去的。艺术之重要性无法用点击率、大数据或让人们在交响音乐会过程中举起手机拍摄来衡量,而是要让人们能够实时、广泛、平易近人地接触到艺术——就是这么简单。另一种选择则骇人听闻,不堪设想。

如果我们任由乌合之众诋毁西方文明的巅峰作品,将其“非殖民化”,尽管那些名作提升了我们的境界,并将我们团结在一起,那么我们就会沦落至《1984》书中描绘的暴民心态,打倒任何拒绝对那些正确口号鹦鹉学舌的人。这种噩梦般的场景已经令人感觉迫近——近在咫尺,离下一个希特勒不过是握手之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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