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蓟州,有一位名叫时迁的小盗。他虽为盗,但自有一套规矩——盗富不盗贫,偷男不偷女。这些规矩让时迁心中自有一份得意,虽然是个贼,但他自认为是“义盗”,一身义气光芒四射。他拨开瓦片,身子轻巧地钻入屋内,嘴角总挂着一丝笑意:“这可不叫盗,叫做义,比世上最正当的事还要正当。”他常对自己这样说。毕竟,世间有几人能守规矩?那些满腹坏水的人,哪里比得上他这般光明磊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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蓟州城中大户人家不多,时迁三天两头地光顾,转眼间已偷了两轮。几个月后,他再去光顾时,大户人家都成了小户,时迁只好在夜里卷走瓦片,卖到城郊。渐渐地,大户人家的屋顶变得光秃秃的,只剩几片圆瓦,好似和尚的戒疤。每当此时,时迁总是叹口气,跳下屋顶,勾着腰,摸黑钻进巷子。

没了大户可偷,时迁也不愿盗贫。他索性仗着累积下来的财富,金盆洗手,开了一间当铺,做了掌柜。时迁的当铺与别家不同,蓟州城里有啥值钱物件,他一眼就能认出。到了黄昏,他关了铺子,望着夕阳,心中一片舒坦。正当他沉浸在这份舒坦中时,几个小厮鬼鬼祟祟地出现了,揣着一台端砚。无需多问,这东西是城东乔家的。小厮们衣衫褴褛,牙尖嘴利,时迁看在眼里,心中有些愤怒。年纪轻轻,怎么就走上了盗路?转念一想,自己不也是这样过来的吗?再打量这些小厮,他们的神态竟有几分像年轻时的自己,不禁心生怜悯。时迁收了端砚,又多付了二两碎银。望着小厮们离去的背影,时迁叹了口气。

没想到,三天后,小厮们又来了,这次带来的是一只玉镯,还是乔家的东西。时迁这次真动了怒:“刚当了端砚,够用几个月,怎么才三天又来了?”乔家本已家道中落,再失去玉镯,这日子如何过?更何况,自己定下的规矩是盗富不盗贫,偷男不偷女,这些小厮全无规矩!时迁一面怒火中烧,一面又不便发作,怕暴露身份。只好默默收下玉镯,望着小厮们的背影,又叹了口气。这一夜,他翻来覆去睡不着。自己定的规矩,难道自己也不能守吗?想到这儿,时迁决定还回去。月上中天,他起身包好玉镯,穿上夜行衣,蹿向乔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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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家的屋顶铺上了茅草,拨开草,屋里黑洞洞的。月光下,手里的玉镯闪烁着莹莹亮光,时迁的心跳得厉害,他竟有些激动。抬头望月,月色竟也秀丽几分。时迁笑了:“自己这活儿,比世上最正当的事还要正当。”说完他扒下草,抓住房梁,两足一钩,像猫一样轻巧地落在地上。正伸手摸索,忽听一声大喝,几团乱棍如雨点般落下。烛火亮起,时迁倒吊在房梁上,乔姨娘和几个大汉围在身边,狠狠地瞪着他。乔姨娘叉着腰,夺过玉镯,啐了一口:“小蟊贼,还敢来偷!”时迁被气得眯起了眼。

当铺开不成,时迁可以忍了,可自己成了蓟州城的笑话,他咽不下这口气。盗富不盗贫,偏偏被贫人捉住了;偷男不偷女,偏偏被女人啐了。既然如此,何必守这些规矩?为这笑话,时迁上了梁山。

梁山好汉对时迁颇为友善,虽出身不如武松,武艺不如李逵,但大家也与时迁笑嘻嘻,吃酒时,搂着他,喊兄弟。一次喝到兴头,李逵拍着桌子让时迁变戏法,时迁偷来一只鸡、一条狗,锅中乱炖,李逵也伸大拇指。时迁原本自卑,除了失窃的人家和官府,没人把他当回事。久而久之,自己也不把自己当回事了。住在梁山,他仿佛有了光彩,虽仍叼着茅草,松松垮垮,但内心已不同往日。虽为盗,但在梁山,盗成了手艺,成了本事,成了替天行道的行当。时迁笑了,直到军师吴用说九天玄女下凡,需排好汉座次,时迁这才急了。

时迁本没啥想法。本来就是盗贼,初来乍到,已是看得上你,搂你说笑,已是给你脸面。为啥他们不拉别人入伙?不搂别人脖子,不喊别人偷鸡?想到这他常偷着乐,但乐过之后,扯扯衣衫,自己也得有个样子!久而久之,在好汉们眼里,时迁竟有点傲气。

时迁自己也知道,现在正是排次序的时候,很多人都盯着自己呢,手艺可不能生疏了。

于是天刚蒙蒙亮,时迁从山顶跑到山底,再环山跑一圈,以练脚力。金毛犬段景住养马,时迁常搓着手,身形一晃,将马槽偷了个空,以练手速。几月下来,时迁的盗艺精进了许多,梁山的马皆瘦了,乍看,像一排骡子。

夜里也趁机下功夫。时迁乃夜猫子,段景住喂一日马,倒头便睡,时迁便捏捏手指,捏细了,伸进段景住耳朵里,偷段景住的梦。谁知提溜出来,只有一排骡子,居然在梦里也是马的事。

时迁缩回手,转念一想,盗艺已至化境,何不偷自己的梦?于是便合上眼,把手指捏细,伸入耳朵,一扯,却是扯出一个小人,身形与时迁相仿,只是面目扭曲,死抱着一把交椅:“苦这么久,咋还是没交椅呢?”时迁出了一身冷汗,赶忙起身,正好鸡鸣,今日当排座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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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黑洗了把脸,时迁往忠义厅走,头一个到,早到不好,叫人看见,以为自己热心这事。于是又摸回厢房,又觉得别扭,索性出了门,接着跑山。正跑,又犯嘀咕:排座次,宋江多半最后一个到,自己该如何?如果其他人都到了,自己慢悠悠的单单赶在宋江前面,那不是显得冒尖?如比宋江晚到,又显得无礼。如恰好和宋江一起到,又叫别人招不招呼自己?思来想去,这跑山原是个错误,急颠颠往回跑。

还是早了,忠义厅空荡荡,头一个到,也没劲了。索性等着吧。厅里列了十几排交椅,头两排楠木椅,光润,往后几排梨木椅,宽敞,末一排杨木椅。时迁围着三十六天罡的椅子看了一圈。自己不在天罡之中,但还有个盼头,万一有惊喜呢?一把把端详楠木椅、梨木椅,没有。不妙,杨木椅没,结果倒数第二把杨木椅刻着“时迁”,字也歪歪扭扭。时迁脑中顿时嗡嗡叫。最末那把交椅乃刻着“段景住”。

几把

自己整日嘲笑段景住,没成想自己也没比段景住高出多少,心里一阵窝火。时迁坐在椅上,只感觉屁股凉,直蹿脊柱,前后挪动,很不舒服。还有一股尿臊味传来,回头一看,一只瘦狗翘腿滋尿,狗看见时迁,缩脖子溜了。

几个好汉来了,说笑间径直坐上梨木椅,不招呼时迁。时迁顿感羞愧,便起身假意活动筋骨。人渐渐有说有笑,三三两两结伴走来,厅里也沸腾起来了。时迁却感觉耳朵里嗡嗡的,一句话也听不见。

又过了一会,远远看见武松和李逵走进大厅。一群人围在周围,武松也是停下,一一拱手还礼。还礼一圈,忽的停下来,朝时迁扬手致意。时迁猛然一惊,好似抓到救命稻草一样,急忙站起身,猛猛挥手。正挥手呢,一只白胖胖的手,在前面摇了摇。

原来武松是向菜园子张青招手呢。

时迁瘫坐在椅子上,感到一阵疲惫。刚才的跑山已经耗尽了他的体力,此时困意袭来,他的身体微微发酥。索性合上眼,决定小憩片刻,也不管宋江是否会来。时迁将双手交叉在胸前,慢慢进入了梦乡。

梦中,他又看见了一排骡子,心中暗道不妙,这显然是段景住的梦,自己忘还了。

时迁这时也醒了,发现眼前黑压压全是人,揉了揉眼睛,看到宋江正端坐在高台上,吴用在一旁讲话。定了定神,回头发现段景住正咧着嘴朝自己笑呢。时迁支起身,瞥了一眼段景住,时迁也笑了,再怎么说,自己也比段景住强啊,况且自己也有自己真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