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乔纳森·罗森鲍姆

译者:Issac

校对:朱溥仪

来源:《Take One》

「亲爱的,你打败我了」,据报道,弗朗西斯·福特·科波拉曾这样对迈克尔·西米诺说。

后者执导了耗资1300万美元的《猎鹿人》,这部反映越南战争暴行的影片在科波拉的《现代启示录》前几月上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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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鹿人》

考虑到目前圆滑浅薄的媒体和颁奖组织对大多文化和道德语篇的掌控度,我想知道如果吉姆·琼斯教主还在世,还能听到对他的褒奖的话,科波拉是否会在圭亚那「自杀」事件后对他说出同样的话。也许到头来,琼斯才是应该获得奥斯卡的人。

想象一下,当你试图思考的时候,有一只柔弱无骨的大象在你膝头坐了三个小时。这部电影超乎想象的无力,它深信自身的重要性,深信和各地的美国人(即人类)息息相关,甚至在结尾时絮絮叨叨地在你耳边悲鸣「天佑美国」,指望你可以对它的困局感同身受,或者至少产生同情。

它凑到你的脸前,要求你暂停运用可贵的智力,为龌龊的越南佬对包围圈中的可怜美国人所做的事情大哭一场。为了引起鼻窦的共鸣,你得为催人泪下的设定所触动,但设定的来源不过是又一个大男子主义的、未得善终的爱情故事,将信念与价值寄托在暴力而非女性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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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我们可以把这一坨深灰色的东西送到学校,或者至少为它在马戏团谋得一份体面活计就好了。但不幸的是,这部电影进入了我们的生活,进入了我们社区的影院,取得了一切正面的社会关系和资质成就——科波拉、米利厄斯、施拉德、斯科塞斯、斯皮尔伯格这几位新锐电影人都表示认可——这意味着一些并不喜欢这部电影的同行向市场压力投降了,赋予了其德莱叶和维斯康蒂都不曾获得的审美肯定。

你认为我夸大其词?《猎鹿人》毫不掩饰对奥斯卡的野心,为此在纽约和洛杉矶进行小范围上映,在此之前,该影片在纽约举办了媒体放映会,这期间,我恰好听说美国所有有关德莱叶的《葛楚》的出版物都未被采用。

我们能由此总结说国家桂冠诗人评选(「桂冠诗人」源起于英国颁给优秀诗人的称号)中一个沉闷的失败品对我们更为重要且有意义吗?既然最能构成挑战的欧洲电影几乎全被媒体有意封杀了,这部昂贵的美国艺术电影便在市场上大行其道。(《内心深处》《天堂之日》和《猎鹿人》都是关于缺憾之人的「英雄主义」影片,这是个巧合吗?)

因此,宝琳·凯尔称《猎鹿人》是「一部为美国本身的广阔空间打造的史诗」,这在某种程度上是完全正确的。如果我们将「美国」解读为不断缩减的电影意识的代码,我猜想目前这一广阔空间大约有两英寸宽——起码从媒体粉饰太平的镜中看来是这样的,媒体用这面镜子代表我们的共同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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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个人吐露心声正合时宜。我视科波拉、米利厄斯等人为才子,但他们中并无天才,因而我不太可能被他们的一名不成熟的高中学徒惊艳。从西米诺无趣的主人公(罗伯特·德尼罗、约翰·萨维奇和克里斯托弗·沃肯)离开宾夕法尼亚州那个虚构小城的钢铁厂开始,从德尼罗开始夸大云层中「幻日」的神秘主义元素起——这是理应预示着危急事件的「印度旧谈」,显然是托尔斯泰的风格——我们就知道这只是业余水平了。

当导演接下来模仿《教父》中的盛会,拉着我们经历一场俄罗斯传统婚礼和越南送别会时,「小说式细节的丰富性」往往只表达了一个简单的主题,每个镜头的冲击性不断削弱,而演员和临时演员得到的主要指导似乎只是「看上去要像那么回事儿」,也许这是为了保持影片意图的纯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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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庆节日的质朴人群安上了俄罗斯男子合唱团的声音,在大多好友们晃着啤酒驶向大山,追捧《伟大的星期三》那样的轻快影片时,西米诺突然转向了低配版雷妮·瑞芬舒丹(或丹尼尔·施密德)的风格,从猎人的视角重新拍摄了一部《小鹿斑比》。

当德尼罗看到他的鹿时,绝妙的男子合唱再次出现。和他的神秘主义论调一致,他一枪就击中了鹿。(开第二枪会显得「没有男子气概」。)

回到酒吧,我们欣赏了片中男性之一带来的肖邦钢琴演奏(艺术,领会了吗?),而镜头没完没了地扫过其他人沉思的脸庞——试图成就影史丰碑一幕,令人想起关于斯大林的斯大林主义影片,而科波拉再次成了引路人。

凯尔认为这是一部「狭隘但蕴含伟大」的影片——她显然相信狭隘之人存在伟大之处。她提出,要是影片中哪怕有一个人「睡着了,那这一幕也许可以像设想的那样伟大」。

这一季的人们似乎非常热衷于呈现伟大的事物;德莱叶和维斯康蒂之流不能在这里聆听这一友好的建议真是遗憾之事。

聊聊越南。似乎对美国人来说,这段经历糟糕之处主要在于西米诺自己发明的俄罗斯轮盘游戏,但这部电影将之归咎于越共游击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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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戏需要两名囚犯,将一把有一颗子弹和五个空弹膛的左轮手枪轮流交给他们,扇囚犯耳光,直到他把枪对准自己的脑袋并扣动扳机(给了德尼罗一次重新完成《出租车司机》中的顿悟的机会)。

为了更具竞技感,越共成员用现金下注,赌囚犯是否会脑子开花。如果真的发生了,他们就哄然大笑,就像《飞侠哥顿》中的邪恶帝王明那样。这是个残酷的游戏,而西米诺显然沉迷于此,视之为制造悬疑的机制,只要剧情乏味时,他就搬出这一套,就像是杂耍表演中的套路,他知道每次这都能引起观众喝彩。(「这是拍摄过的最骇人、紧张得令人难以忍受的一组镜头,」杰克·克罗尔这样评价,「也是影史上对暴力最猛烈的批评」——这是军队经历的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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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米诺在越南安排了这一幕——三名主人公神奇地出现在那里、被俘虏、又被强迫参与游戏——之后他又大获鼓舞,在马路上为西贡的圆滑外国人安排了这一游戏。接着回到宾夕法尼亚的山区,禅宗大师德尼罗错失了第二头鹿,一气之下,他把这个游戏用在了约翰·凯泽尔扮演的伙伴身上——很遗憾,凯泽尔浪费了他的最后一次银屏表演。

然后到了大结局,德尼罗飞回西贡,去救沃肯;他得掏出数千元才能发现他的朋友被早期的游戏经历逼疯,现在玩俄罗斯轮盘求生。(一夜三场戏?)

为了造成轰动效应,这部电影所采取的策略的不合理程度令人难以置信:为表达对沃肯的爱,德尼罗被迫和他玩这个游戏。你认为这就足以获得奥斯卡了?沃肯顺从地把自己打得脑袋开花,让我们值回票价——这偶然间也佐证了史蒂芬·萨班对《猎鹿人》的描述:「一部俄罗斯小说的影院版,比《日瓦戈医生》更具俄罗斯特色……可能是有史以来最好的影片。」

想想俄罗斯轮盘,想想德尼罗饰演的人物名字——渥伦斯基,怎么可能和这番描述相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