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不忆江南按语】《文学自由谈》(双月刊)2024年第3期刊发学军中学校友、华师大教授刘阳的《“肥猪出后门,狡鼠则必来”是拜年话吗?——黄裳先生一句不易察觉的话》,重提当年一场十分惹眼的文艺论争,那是黄裳先生针对张中行先生“第三条道路”观点的批评。记得彼时老夫第一时间作《脆弱的文坛》一文,对黄裳的咄咄逼人与张中行的以退为进,表达了自己的一点“义愤”。窃以为,文坛之脆弱已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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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肥猪出后门,狡鼠则必来”

脆弱的文坛

金 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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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坛本是藏龙卧虎之地、虎啸龙吟之所。尤其像我们这个具有百家争鸣、文人相轻悠悠历史的文明古国,大而言之文化界、小而言之文学界,应该有点非吾莫属的傲气与胆气。而我们的文坛怎么禁不住挫折,显得那么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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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裳

这是个具有时空积累性的沉重话题。尺幅寸缣之文,就近而例言。记得猪年之末,张中行因葛剑雄《读书》上一篇涉及钱牧斋迎降清人,“旋归故里”史实之随笔,在《文汇报》“笔会”刊文对钱的境遇深表同情,创以新见。黄裳则笔伐之,认为“走第三条道路”与汪精卫之“曲线救国”无异,词锋锐利。行公沉默如金,有关责编鸿雁传书请求争鸣,无奈,居然撰文自责学问不深,仅于文末施以春秋笔法一击:“今岁此地不寒,室内尤暖,肥猪出后门,则狡鼠必至(猪年过后乃鼠年),应时!”朗朗乾坤,政治清明,刻意言表与言外,悲夫!曾有文化官员宣称,中国杂文已走出鲁迅时代,隐晦曲笔不合时宜,强大的法制提供了有力的保障,还顾忌什么呢?看来此言过早,至少在张先生身上可见。杨沫的《青春之歌》业已经年累月,老夫子客观上作为余永泽之原型,饱受精神之苦,被剥夺了写作权,其赫赫北大高才生古稀之前似无铅字之缘,大器晚成环境使之然,因而一时仍无法从政治阴影下解脱出来,面对灿烂阳光,明白“献身革命”与“献身学术”这个本隶属于人权领域的简单自主性命题为何复杂得誓不两立,且具不容选择之非此即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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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中行

仅为一例,还有刘金与金庸、王蒙与王彬彬、王朔与金庸,以至时下余秋雨与余杰之争等,均以一方所谓的息事宁人或曰宽容而无法一睹龙虎斗之激烈场面。任凭媒体如何兴风作浪,被批评甚或责骂之人“胜似闲庭信步”。这种文化现象颇富典型意义,令人叹为奇观:文坛一团和气的假像掩饰着脆弱的实质,而这种脆弱又使得人们不见惊世之作,鲜见扛鼎之文,但见平庸者甚至文字垃圾,诸如那些大言不惭之泡沫名人之书,占据着文坛半壁江山。此绝非危言耸听:20世纪文坛之精华多在上半叶,后50年几乎空白。

人类是一种精神文化动物,其不能没有文化精品。精品亟需突兀于文坛顶尖的大师。大师是文坛的脊梁与旗帜。可大师的产生决不能没有批评,确切地说,不带任何有色眼镜之功利或曰帮闲的批评。批评甚至是苛刻的指责,是产生大师以丰富文化经典的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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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实秋

君不见那奇特的“《雅舍小品》现象”?梁实秋作为公认的散文大师,最初却是凭新诗发端崭露头角的:1922年创作情诗《落英》、《春天的图画》,1923年完成长诗《尾生之死》。至于散文,1928年在《新月》上发表了纲领式的论文《论散文》,印证之作十年左右杳无音讯,1938年盖因主持《中央日报》“平明”副刊直言用稿标准,触犯众怒,以致四面楚歌,才“躬耕垄亩”,1940年应刘英士之邀,假“子佳”笔名在《星期评论》上陆续刊登闲适之小品,后一发不可收拾,结集风行50余版,创中国散文发行之最。可以说,梁先生的散文大师之名及巧夺天工之作是给骂出来的。许多人在文学领域神交其人及至寻觅其文,也是从鲁迅的《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起始的。而迅翁自己所以成为杂文大师,为我们留下相对无与伦比的杂文作品,与好斗不无关系:他几乎从没有与一个和他“棋逢对手,将遇良才”般的文人长期相安无事过。“予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不能只作狭隘的政治阐释,也应站在人性的高度作广义的心语解析。梁实秋与鲁迅在 文坛上是不共戴天的死对头, 但他们异曲同工均于“积毁销骨”中锻造成了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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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

这似乎是一条规律。譬如明代我国文学论争与文学思潮最为活跃,各种文学观点与文学流派竞相交替,风起云涌,相当壮观,于是出现了唐宋派的茅坤、唐顺之、王慎之,公安派的袁宏道、袁宗道、袁中道,竟陵派的钟惺、谭春等,因之作品精彩纷呈。试想,今人记游,几许人能文盖袁宏道之言简意丰之《满井游记》,使之黯然失色?

莎士比亚有一句名言:“‘脆弱’呀,你的名字叫做‘女人’!”然而,“脆弱”并不永远让女人吃亏,越是柔韧的东西越不易摧折。文坛的“脆弱”,在产生柔韧的沉默者的同时,也产生圆滑的活跃者。后者以拨乱反正之十一届三中全会为界,大抵有两种类型:文场等于官场,一些初具大师资质的人因敏感的神经而基本辍笔入仕;文场等于商场,众多从伤痕文学之类崛起的天资聪颖的人因铜臭的吸引而“马放南山,刀枪入库”为贾。无论如何,这都是形而上的悲剧,其本质在于:文坛之“一切的一,一的一切”成为了一种权力维系与交替的专用工具,批评或骂嬗变成事实上定位的一唯性政治标准,毋庸置疑、商榷、争辩,致使精神产品模式化、程序化、工程化,“‘令’郁于内,发之于外”,缺乏思想者的火花,味同嚼蜡,有人不敢为之、有人不屑为之。英年早逝的王小波一改中国文人依附的习性,远离所有制,做一个自由撰稿人,尽管有些偏颇、杞忧之嫌,倒亦特立独行得前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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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自珍诗

戏改龚君诗云:“‘文坛’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公开宣称“我是‘流氓’,我怕谁”的王朔,人称“一身大粪气”,并以此为盔甲撒赖。同行颇有微辞。愚以为,之于眼下“脆弱的文坛”,王朔客观上不失为激活机制之“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最后希望:有缺点的战士毕竟是战士;完美的苍蝇,只不过是苍蝇!

【附】

复《文汇报》萧宜(张中行)

萧宜先生:

大札及黄裳先生大作拜收。所示“如有不同意见,欢迎写文章”,恕不能应命。所以然者,盖有多因。

一,拙作承黄裳先生赐览并费笔墨述评,深以为幸,只想说“多谢”。

二,拙作确有不当处,如举钱牧斋事即是。钱氏之情况,我不是不知道,学问文章有可取的一面,为人则有可鄙的一面,因热中怯懦(陈寅恪先生评语)而结交马阮,以及黄裳先生所举之不仁不义皆是也。记得昔年为一后辈改文稿,曾易“牧斋”为“谦益”,以示不尊重。年来老境颓唐,丢三落四,以至立论时

只顾及原其不殉节,而说得偏激片面。得黄裳先生匡谬,亦当顿首谢也。

三,有段时期,在上者无容忍不同意见之雅量,动辄运整治之斤成风,使不少人轻则不能治头,重则不能保头,以致万马齐喑,有识者皆叹惋而徒唤奈何。我人微言轻,不能兼善天下.尚自勉能独善其身。矫枉不惜过正,对于针对已见之不同意见,一向尊重,并表示欢迎。知而行之道是,纵使未必能放弃己见,也决不执笔争论。

四,少数相识秉维护之高谊,说沉默不言,人格视为自己承认失误。答曰,我回顾往昔,总是发现失误很多而成就很少,人视为失误,正是言必有中,心是不会不安然的。.

总之,因为有以上的杂乱想法,就不能为责报的贵栏目增添些热闹,甚歉甚歉。北地今岁不冷,室内尤暖。而肥猪出后门之际,狡鼠则必来,应时,从吾乡美俗,祝

恭喜发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