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华侨报》总主笔 蒋丰
作为日本的“战国三杰”之一，织田信长被视为丰臣秀吉和德川家康之前最接近全国统一之巅的日本男人。正记也好，野史也罢，小说也好，电视剧也罢，文学舞台也好，游戏世界也罢，织田信长从未被惜过“笔墨”。和织田信长饱满而丰厚的历史存在感相比，作为同样被后世津津乐道的斋藤道三的女儿，因残酷的政治联姻嫁入织田家的“浓姬”却能稳坐“正室”，话题性也丝毫不输于自己的丈夫。
但是，就像中国的三国时代一样，纵然再出名的女性，囿于历史和社会局限，寥寥数字见诸史书甚至觅不见踪影的女性比比皆是。日本的战国时代亦如此。由于鲜在史料中找到丰富的记载和素材，“浓姬”被不少日本研究者认为或早在中途便因政治联姻性质和两家的不合退出舞台，打回“原籍”，且生死未卜。
不过，对上述说法形成最有力冲击的，便是斋藤道三在留给女婿织田信长的遗书中要将美浓国交付给他的历史片段。虽然世上并无流传这份遗书，其可信度至今遭受着多方质疑，但作为“铁证”的，则是京都妙觉寺内所藏的另一封遗书，由斋藤道三在和长子斋藤义对决的前一天写给自己在该寺当住持的小儿子斋藤日饶的。这封信里，明确写着将自己毕生所投的美浓国也就是所属日本现在的岐阜县交给织田信长。至少可以说，见诸于文字间的，有斋藤道三和织田信长彼此的信赖关系。反过来推理，老丈人和女婿的如此关系之下，很难想象“浓姬”和织田信长的婚姻会生变并遭遇不堪。
“浓姬”的名称说法源于“来自美浓的公主”，昭示着她的出身。但这个名字是否准确，同样没有可靠的史料佐证。关于其名，另一说是“归蝶”，这样有点浪漫色彩的名字甚至还出现在了以日本战国历史为主题的电子游戏中。在《信长公记》中，仅记载了在平手政秀的撮合下二人以政治联姻走到一起，始终没有出现浓姬或是归蝶的姓名。靠着广为人知的《绘本太阁记》、《武将感状记》等文学作品，“浓姬”进入人们的视野并被迅速流传。在影视作品里，“浓姬”也频频登上银屏，作家喻户晓的历史人物生动演绎“战国三杰夫人”故事。一个“姬”字，既道出她高贵的出身和浓郁的地方色彩，也给赋予政治联姻角色的命运多了一层作为女性的复杂感。
了解日本历史的人对浓姬的父亲斋藤道三应该并不陌生。斋藤道三被不少日本学者视为战国时代极负盛名的阴谋家，说得好听一点，或者叫谋略家，钉在他身上的符号就是“下克上”。斋藤道三从名不见经传的卖油郎，先是成为美浓国守护的土岐氏的家老长井长弘的家臣，一路谋划，37岁的时候“弑主”，杀了长井长弘，后又取代成为美浓国守护，最终驱逐土岐赖艺，成为美浓国的国主。日本的历史文学作家司马辽太郎甚至将其描绘成一个恬不知耻的窃国大盗，这也让他素有的“美浓毒蛇”的恶称看上去名副其实。不管卖油郎的“草根逆袭”如何令人不齿，但传奇色彩确也充斥着这位枭雄的一生，是不是颇有点“盗亦道”的意思呢？
从浓姬的存在和织田信长的角度看，斋藤道三的历史留名之处，除了从一介卖油郎成为一国之尊，还有以政治联姻的方式“歪打正着”地成全他的这位女婿和女儿。浓姬的母亲是美浓的名门望族明智光继的女儿，又是作为正室之女，因此浓姬的地位也很高。织田信长的父亲织田信秀和斋藤道三历经“加纳口之战”后，走向议和，于1548年形成浓姬和织田信长的政治婚姻。作为其中最为经典的轶事，斋藤道三在女儿浓姬出嫁时赠给她一把短刀，告诉她如果织田信长是个傻瓜，就随时结束了他的姓名。可浓姬却“回敬”称，或许这把刀结束的是您父亲大人的性命。浓姬的回应是何等的“刚烈”！在我看来，生于一个乱世的谋略之家，目睹自己的父亲以权术一步步爬上来。而在“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年代，浓姬的想法一定是复杂的。一方面，对于自己深陷的纷繁世道和权力漩涡，她清楚自己面临着什么。另一方面，就如同因和亲被康熙嫁给葛尔丹的蓝齐儿一样，该如何对待自己未来的丈夫和家人，关乎着真正作为一个个体的命运走向。浓姬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由于史料记载的局限性，浓姬和织田信长展开着怎样的共同生活，很难找到更多的素材。从斋藤道三临终前在遗书中将美浓国拱手让给自己的翁婿这样的结局来看，浓姬在织田信长的戎马生涯中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至少可以从两方面看，一是浓姬在父亲和丈夫之间扮演着很好的媒介作用，从而使织田信长从父亲最初口中让她“挥刀”的利益之争的对象转化为获得信赖的盟友或家人关系。二是浓姬特殊的成长环境和婚姻生活背景下，她的聪明才智是织田信长顺势发展的得力辅佐。我十分感慨的是，在那个子女婚姻都作为博弈棋子的乱世之争中，浓姬从一个被父亲几乎视为“奸细”和“间谍”的小人物，留下巩固两家亲好、助力织田信长成名的强烈存在感，也体现着“女中豪杰”的内涵和风范。冲破世俗的束缚和被裹挟的命运，浓姬也造就了“女子有才才是德”的历史生动。
浓姬并未留下子女，后世相传的又甚少，她后半部分的经历鲜为人知。但也衍生出三种说法，第一是在织田信长攻占取得美浓前就亡故，第二是被信长流放至美浓的明智家，第三是始终未变正室身份，并有了“安土殿”的化名而终老。从个人情感上，我更钟情于第三种，因为这符合浓姬的“应得”。无论正史如何，“归蝶”的名字都更吸引人，犹如《麒麟归来》、《浓姬》等日本相关主题影视作品一样，她化蝶一般，将战国女杰的故事娓娓道来。（2024年6月26日写于千叶“丰乐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