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介绍:

塔勒布喜好稀有事件。他总是试图从稀有事件中获利,这种事件不常发生,而一旦发生便会带来大量回报。他相信稀有事件在市场上并没有得到合理的价值,而且事件越稀有,它的价值被人低估得越严重。

长久以来,人们一直犯下忽视幸存者偏差的错误,连专业人士也不例外,有时甚至更为严重。实际上,我们经历的现实只是所有可能出现的随机历史中的一个,我们却误将它当做最具代表性的,忘记了还有其他的可能性。

本刊特约 姚斌/文

《随机致富的傻瓜》出版于2004年,这应该是我们看到的纳西姆·塔勒布关于不确定性研究系列第一本书。从那以后,陆续有了《黑天鹅》《反脆弱》等经典之作。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随机致富的傻瓜》的主题是,分明是靠运气却被误认为是凭非运气才完成的事;以及更普遍来说,是那些被误认为是非随机现象 ( 决定论 ) 的随机现象。“幸运的傻瓜”,正是这样的写照。幸运的傻瓜运气好得出奇,却把成功归诸其他特定原因。

以另类方式呈现的历史

在金融交易行业,错把运气当作个人能力的现象很普遍,也很明显。比如,我们常常会认为某套策略是绝佳的策略、某位创业者怀有独树一帜的“远见”、某位交易员是杰出的交易员。其实,他们过去的表现有99.9%可归因于运气,而且只和运气有关。判断一个人是否成功并不能仅仅以财富来衡量。在任一时点,不少杰出企业人士的表现,其实并不比随意掷出飞镖的结果好。因为一种特殊的偏差现象,能力最差的人士反而赚足了钱,而且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不过,他们不会用运气好来解释自己的表现。

幸运的傻瓜一点也不会认为自己可能只是运气不错而已。一连串的成功使他们越来越盲目自大,以致自欺欺人,以为自己有能力击败市场。科学家发现,血清素这种神经传递物质似乎支配着我们大部分人的行为。它会形成一种正面反馈,也就是良性循环,但如果随机产生的外部作用力出现了,则可能引发反向的运动,造成恶性循环。

在《随机致富的傻瓜》中,塔勒布描述了一个叫塔利波的交易员。这个人从表面上看不算很有钱,但其实就他可能经历了各种人生的平均值而言,他是极为富有的,因为他在职业生涯中几乎没有冒什么风险,他可能遇到的灾厄少之又少。塔勒布还描述了一个叫约翰的富豪交易员。这个人很富有,但却是不折不扣的“幸运的傻瓜”。从表面上看,他比塔利波要“成功”得多,但他却在1998年金融危机中被“炸毁”了。“炸毁”是指不仅赔钱,而且损失的金额超过预期,以致在这一行再也待不下去了。

塔利波之所以不像约翰那么成功,是因为他不会像约翰那样冒着被“炸毁”的风险。依据这种涉及概率性的独特财富计算法,他绝对是相当富有的。塔利波会想办法保护自己不受稀有事件的冲击。要是塔利波必须重新经历他的专业生涯几百万次,那么碰上坏运气的次数一定很少,但由于生性保守,运气很好的次数也非常少。这就涉及到一种推论:我们在讨论一项行业时,必须考虑那一行人士的平均值,而不是已经成功的人做样板,否则就会陷入“幸存者偏差”的窠臼。

所谓的幸存者偏差,即人们只看到经过某种筛选而产生的结果,而没有意识到筛选的过程,因此忽略了被筛选掉的关键信息。正因为如此,我们不能单凭结果评价一项决策的优劣,但这样的观点似乎只有失败者才会接受,成功者总把成功归因于决策英明。所以,我们不能以成败论英雄,而必须以“假如历史以另一种方式呈现”的另类成本来论成败。塔勒布将这种以不同方式呈现的历史称为“另类历史”。

“另类历史”是一个奇特的观念。假设有个人拿出1000万美元和你玩俄罗斯转盘游戏:他准备了一把左轮手枪,在可装6发子弹的弹夹装上一发子弹,然后对准你的头扣动板机。每次扣动板机称作一段历史,因此总共有6段历史,每段历史的概率相同。其中5段历史会使你发大财,而另一段历史则会导出一则死因难堪但很有创意的讣闻。现在的问题是,你只能观察到一段历史,而且会有记者对1000万美元的赢家赞誉有加——这些记者就是无条件赞誉福布斯杂志500强亿万富豪的那批人。他们只看到财富的表象,却不探究来源。

虽然另外5段历史我们无法看到,但却很容易猜到它们的属性。如果赌转盘的傻瓜一直玩下去,不幸的命运迟早会降临到他的身上。那么,他能玩到50岁生日的机会就将十分渺茫。但如果有很多人都在玩这个游戏,那么应该会有少数人能够在年过半百时变得极其富有,而其他人则会成为一堆墓冢。所以,评估问题的属性,更重要的是去计算另类历史发展的后果。在这里,数学不只是数字游戏,更是一种思考方式。我们迟早会了解概率终究是用来分析问题的定性手法。然而,另类历史的概念显然不为人类直觉所接受,因为我们的本性并不善于了解概率,而大部分概率的结果完全违背直觉。

向长期的性质不断靠拢

现实生活比俄罗斯转盘凶恶得多。在现实生活中,试过了几十次后,我们可能忘了其中还有许多颗“子弹”,而误以为自己很安全。塔勒布把这类事件称为“黑天鹅问题”。这个问题不仅与归纳法问题有关,也与被称作“拒斥历史”的问题有关。因为赌徒、投资者、决策者总是觉得,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情,不见得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一些人之所以“拒斥历史”,是因为随机性的逻辑与人们的直觉背道而驰,他们看不到所有随机性现象的结果,所以抗拒随机性。而另一些人则仰赖随机性,为随机性所苦。例如,研究量子力学的人,总是把随机观念推向极端,只见到历史的另类发展,却忽视实际真正发生的事件。因此,现实主义者会遭到沉重的打击,而概率怀疑论者的下场则更糟。

在伟大的古希腊史诗《伊利亚特》中,荷马显然了解未发生的历史,所以并没有以成败论英雄。英雄打胜仗或败仗,和他们本身的英勇行为完全无关。他们的命运完全取决于外部的力量,而这通常是命运之神的杰作。英雄之所以是英雄,是因为他们的行为十分英勇,而不是因为战场上的成败。

罗伯特·希勒十分了解随机性,他于2000年出版《非理性繁荣》一书。他的论证严谨,但读者不觉得他有多么聪明,因为他研究的课题和人类知觉大相径庭。希勒一直表示股票市场的股价过高。但自从他宣称股价过高以来,股价却上涨了一倍有余。当市场已失去理性,别以为它不会变得更不理性,这样的想法显然被认为是愚不可及的。但希勒对市场理性的见解,并没有因为预测市场错误而变得无效。就像你试着阻止别人为了1000万美元去赌俄罗斯转盘,结果遭到公然羞辱一样。根据转盘转出的结果做预测或抨击预测的倾向,正好显现我们缺乏能力,没办法应对现代世界中存在的复杂随机事件。预测并不等于预言。把预测和预言混为一谈,正说明人们对随机性的无知。

蒙特卡罗仿真是一种基于随机抽样来解决各种计算问题的算法。这个名字来源于蒙特卡罗赌场,因为这种方法的核心是随机性,类似于赌博中的随机结果。塔勒布喜欢蒙特卡罗仿真,但他更喜欢以此作为思考工具。蒙特卡罗仿真蕴含着进化论思想方式。另类历史的概念可以在蒙特卡罗仿真中得以无限延伸,从而创造虚拟历史。

使用蒙特卡罗仿真可以产生数千或数百万个随机样本路径,并观察其中的一些特征。“样本”强调的是只能观察到一大堆可能结果中的一个。“样本路径”就是随机过程,它是随着时间流逝而出现一连串可能的情景。因此,样本路径可能已经确定,也可能是随机的。

当塔勒布每次想要探索某个观念时,总会情不自禁地利用蒙特卡罗仿真创造随机序列。随机序列指的是,虚拟历史事件起于某一日期,止于另一日期,不同的地方在于它们受程度不等的不确定性影响。利用蒙特卡罗仿真可以“重新创造历史”。不过,以历史为师不符合人类的本性。正如格奥尔格·黑格尔所说的,人类唯一能从历史中吸取的教训就是,人类从来都不会从历史中吸取教训。塔勒布所谓的以历史为师的方法其实有两种:阅读前人的事迹,向过去学习:利用蒙特卡罗方法,向未来学习。

然而,有的人会天生拒斥他人经验。天生拒斥他人经验会使企业决策者和投资者受到相当大的影响,而拒斥历史的所有同行,最后都惨遭“炸毁”,无一幸免。塔勒布注意到,在1987年股市崩盘时炸毁的人,在1990年日本金融市场大跌时炸毁的人,在1994年债券市场暴跌时炸毁的人,在1998年俄罗斯国债违约炸毁的人,以及在2000年购买纳斯达克股票崩溃时炸毁的人,他们全都宣称“这一次不一样”,或者他们的市场“不一样”。

历史观也许非常适用于市场。历史没办法做实验,但整体而言,中长期内历史有能力展现大部分可能的情景。概率数学给了它一个漂亮的名称——遍历性,其意是,在某些情况下众多非常长的样本路径最后看起来会彼此相似。而一条非常长的样本路径的性质,类似于许多较短路径平均值的蒙特卡罗性质。幸运的傻瓜可能得益于生命中某一阶段的好运气,但长期而言,他的处境会慢慢趋近于运气没那么好的。每个人都会向长期的性质靠拢。

白痴

历史事件的时间尺度

塔勒布相信越老的东西越美,所以老的思想越沉越香,不同于新的思想粗糙低劣。一种观念能够流传那么长的时间,历经那么多的荣衰循环,可见它相当合宜。噪音已被滤除,至少一些噪音已经消失不见。

塔勒布喜欢老的投资人和交易员,因为他们在市场中打滚的时间最久。他利用蒙特卡罗仿真不同的交易员族群在不同的历史体制下的表现,结果显示选择年纪大的交易员会有明显的优势。这些交易员的甄选标准是他们从事这一行的年数,而不是业绩表现,最主要的条件是他们没有被“炸毁”,存活了下来。没有人能够真正了解所谓的“适者生存”一词的意思。到底谁是真正的最适者,其实我们并不清楚,而且能够生存下来的人,不见得是外表看起来最适合的人。能够生存下去的往往是最老的人,因为人年纪越大,经历的稀有事件越多,抵抗力也越强。

这就意味着,在判断历史事件时,时间尺度很重要。蒙特卡罗仿真能够为我们提供这种直觉。假设一个投资者的年回报率为15%,那么波动性(或不确定性)就是每年10%,换算之后,任何一年赚钱的概率为93%。但从比较窄的时间尺度来看,任何一秒赚到钱的概率只有50.02%。由此可见,在非常窄的时间尺度内,赚赔概率几乎相抵。所以,在很短的时间尺度内,我们观察到的是投资组合的变异性而不是回报率。然而,我们的情绪使我们难以看到这一点。

有一个叫卡洛斯的新兴市场交易员,曾经享受许多年的好光景。他买了价值在那段时间上升的新兴市场债券,获利的主要原因是逢低买进。历年来他总共赚到接近8000万美元,但仅仅在1998年一个夏季,他就赔掉了3亿美元。历史有可能证明他是对的,但这对于他是烂交易员的事实于事无补。由此,塔勒布得出一个结论:在任何一个时间点,赚钱最多的交易员往往是最差的交易员。他把这称为“横断面问题”:在市场上的任意时间点,获利最多的交易员,可能是最适合上一个循环的人。如果计算卡洛斯“炸毁”发生的概率是100万亿年才会发生一次,即10西格玛事件。这就是随机性的力量。

不懂随机常态的“宏观交易员”倾向于死守头寸,而死守某些观念对交易员、科学家或任何人都无益。他们会根据最新的情况变化调整策略,忽而是交易员,忽而是投资者。交易员和投资者的不同点,在于下赌注的时间长短和赌注金额。长期投资绝对是明智的,只要不把它和短线交易混为一谈即可。

这些交易员在犯下错误之后接着又赚很多钱。这是有关随机性的一个简单原理造成的,也就是幸存者偏差的一个表征。我们往往认为交易员能够赚钱,是因为他们是好交易员。或许我们该倒果为因:我们认为他们是好交易员,只是因为他们赚了钱。一个人有可能完全靠随机现象,而在金融市场赚钱。

无论是约翰还是卡洛斯,他们都受益于市场循环。他们能够赚钱,不只是因为他们涉足正确的市场,也因为他们的交易风格刚好契合那段时间市场涨势的特质。那段历史时间,碰巧拥有那种特质的人主宰了市场。他们获利较高,并把可能更优秀的交易员挤到了一边。

表现最好的最容易被看见

生物学家雅克·莫诺曾经感叹,每个人都相信自己是进化论专家。我们也可以说,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是金融市场专家。一群外行人竟然盲目相信,持续进化和永无错误的达尔文学说适用于包括经济学在内的所有领域。他们相信由于竞争以及每季公布财务报表的规范,公司和组织只会往好的方向推进,绝不会回头。强者生存,弱者灭绝。他们还相信,放手让他们彼此竞争,则最优秀的人将青云直上,最差的人只好去学新的技能。

事情没那么简单。达尔文的观念基本上遭到了误用,而且事实上公司并不会像大自然的生物那样繁殖。达尔文的观念谈的是繁殖适应性的问题,而不是谈生存的问题。动物学家发现,一旦把随机性注入一个体系之中,结果往往令人惊讶:原来看似属于进化的东西,其实可能只是转向,或者可能是退化。当随机现象的形貌改变,例如发生体制转换时,情况可能变得更叫人惊讶。体制转换相当于一个系统的所有属性都改变了,面貌不可复辨。达尔文学说的适应性适用于在非常长的期间内发展的物种,而不是短期观察到的现象——时间累积消除了随机性的大部分效应。

平均而言,动物是有适应力的,但不是每一只动物都能适应,而且不是时时都能适应。一只动物有可能因为它的样本路径很优越而生存下来。同理,一个行业中最好的人才也有可能来自一群人才,他们能够生存,是因为过度适应某一样本路径——那条样本路径并未出现与进化相关的稀有事件。在这其中,有一个不良的属性,那就是这些动物不曾遭遇稀有事件的时间越久,则它们对该稀有事件的承受力越弱。如果把时间无限延长,那么依照遍历性原则,那个事件肯定会发生——那些动物必会遭到毁灭。进化只能适应某一时间序列,而不是所有可能环境的平均值。

由于随机结构的特性,像约翰那样的高收益的交易员,长期而言肯定是输家,而且相对而言不适于生存。尽管如此,在短期内他们却有很高的成功概率,同时能够大量繁殖自己的基因。他们的成功会显现在外貌上,使他们引人注目。不知情的人会被他们的外表所骗,误以为他们拥有优异的基因,直到稀有事件发生才恍然大悟。

塔勒布喜好稀有事件。他总是试图从稀有事件中获利,这种事件不常发生,而一旦发生便会带来大量回报。他相信稀有事件在市场上并没有得到合理的价值,而且事件越稀有,它的价值被人低估得越严重。乔治·索罗斯就是靠稀有事件起家的。1987年股市崩盘便是稀有事件。塔勒布的目标是下非对称赌注,好依靠稀有事件赚钱。他利用这种方法规划经营出一种能真正获利的职业生涯和事业。

面对宽广的历史,我们往往太重视肤浅的近代历史,以致会说出“这种事情以前从未发生”这样的话。我们会发现,某个地方从来没有发生的事,最后往往会发生。历史告诉我们,以前从未发生的事,后来也有可能发生。狭隘的时间顺序没有教的东西,历史却教我们许多。视野越宽广,我们得到的教训就越多。历史教我们不应该迷信天真的经验论,而应观察偶然遇到的历史事实。

长久以来,人们一直犯下忽视幸存者偏差的错误,连专业人士也不例外,有时甚至更为严重。实际上,我们经历的现实只是所有可能出现的随机历史中的一个,我们却误将它当做最具代表性的,忘记了还有其他的可能性。简而言之,幸存者偏差的含义是“表现最好的最容易被看见”。为什么?因为输家没有现身。

(作者为资深投资人士)

本文刊于06月22日出版的《证券市场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