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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来秋

一场疫情让很多人清醒,社会并不是慈善家,在意想不到的危机面前不可能眷顾所有人,但稳定的工作稳定的收入却可以保护你度过难关,这条法则适用于任何时代 。

记得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我刚上小学,林场搬来一对年轻夫妻,男的叫李顺利,女的叫杨红秀,因为他们住在我家的前院,所以我对他们的印象深刻。

他们俩都不到三十岁,没有孩子,李顺利是林场电工,杨红秀在林场的当广播员,是那个年代令人们羡慕的双职工家庭。

至今我还记双职工家庭在林场的风光和骄傲。

计划经济时代,林场工人的衣食住行几乎都是靠林场定期发放福利来满足的,虽然也有商店,但购物需要票证,粮票,布票,豆腐票,甚至买一斤饼干也要相应的副食品票才能获得,然而这些票证也是根据家庭工人数量来分配的,一家庭如果只有一个工人,那么不管你有几口人,各种票证只能领一份,因此孩子多的人家,特别是单职工家庭,因为没有足够的粮票布票,粮食不够吃,衣服不够穿,为了生存,只好节衣缩食,艰难度日。

但双职工家庭就完全不一样了,他们开双份工资,领双份福利,粮票布票是单职工家庭的两倍,加上双职工家庭因为工作原因,一般都只要一两个孩子,孩子少,工资高,福利多,他们的生活自然优越,在林场如果听说谁家是双职工,那么这家人就是林场的富裕户。

当时我们家七口人,只有父亲一个工人,是典型的单职工贫困家庭,那时家里最为难的人是我的母亲,孩子多,又都是小子,能吃,能造,林场按月放的粮,不到月底,便米缸空空,每到这个时候,母亲只好厚着脸皮去那些双职工家里借粮。

和前院李顺利和杨红秀两口子的来往也是从借粮开始的。

刚过十二月中旬,家里又揭不开锅了,离下个月放粮还有十多天,望着空了的米袋,母亲愁苦的眼神无处安放,日子还得熬下去,万般无奈,母亲只好出去借粮,可是去谁家借粮却成了母亲无助的难题,借粮得看人家脸色,看人家心情,低声下气,卑微不堪。

母亲也是个要脸的人,遇到那种冷眼冷心的人,她宁可不借也不去丢那份人,但这一年,林场能借的人家都借遍了,也不可能总去一家借粮,母亲站在雪地里,灰蒙蒙的天空仿佛压死人的磨盘,冷峻的西北风不停的吹打着母亲手里的空粮袋子,那种绝望令人心碎。

母亲的样子恰巧被刚下班的杨红秀看到了。

“大婶,家里没粮了?”杨红秀穿着灰色的呢子大衣,头上包着红色的毛线围脖,扑闪的大眼睛满是善良。

“唉,孩子多,就你叔一个人上班,月月粮都不够吃……”听杨红秀问话,母亲不敢抬头看她,嗫喏的回答她。

因为杨红秀两口子刚搬到林场,母亲和他们不熟悉,所以不敢提借粮的事。

“婶,到我家来吧,我们就两口人,上个月领的三十斤玉米面还没吃,你拿去吧!”你简直就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杨红秀的慷慨大方让母亲几乎哭出声来,一叠声的感恩戴德。

杨红秀救了我们一大家子,晚上吃饭时,母亲一遍遍告诉我们以后见了前院的两口子,男的叫哥,女的叫姐,到啥时候都不能忘了人家的借粮恩情。

为了报答人家的借粮恩情,母亲想尽办法讨好李顺利和杨红秀两口子,家里的鸡蛋,粘豆包,我和二哥抓的蛤蟆,挂的小鱼,都要给他们送一些,而这种事往往落在我的头上。

李顺利平时少言寡语 ,但为人谦逊随和,杨红秀心善人美,热情大方,虽然没有孩子,但他们夫妻恩爱,相敬如宾,我们前后院住着,从来没听过他们吵架拌嘴的事,家和万事兴,第一次走进他们家里,我便被双职工家庭的气派震惊了。

五一节前夕,林区的春天饱满而丰盈,树枝上绿叶渐浓,小河水潺潺有声,野地里各种野菜争先恐后的生长,从南方回来的野鸭鸳鸯匆忙的垒窝下蛋,在河里猫了一个冬天的蛤蟆借着甜润的小雨纷纷游到岸边。

一夜蛙鸣,第二天早上我拎着一大串肥胖的母豹子(母蛤蟆)给前院送去。

李顺利和杨红秀正在厨房做饭,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那么干净又整洁的厨房:雪白的墙壁没有一丝灰尘,水泥抹的锅台上闪着亮光,白铝锅盖,搪瓷菜盆,都能照出人的影子。李顺利蹲在灶坑前烧火,杨红秀站在案板旁切菜,伴着锅灶升起的热气,两口子说说笑笑,那情景真的让人羡慕。

“李哥、红秀姐,给你们蛤蟆。”相亲相爱的夫妻没有注意站在门口的我,当我说明来意时,李顺利和杨红秀都放下手里的活计,热情的迎过来。

“拿这么多!你昨天晚上抓的?”李顺利一边接过蛤蟆,一边问我。

“嗯,我和二哥抓的,可多了。”我自豪的回答。

“还站外面干啥?快让老弟进屋来,你瞧鞋都湿了。”杨红秀像姐姐一样,她一直叫我老弟。

我被他们拉扯着进了里屋,然而当我的一只脚刚迈过里屋门槛,猛抬头见到新颖别致的室内陈设,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世界上还有这么漂亮的家。

水泥抹的地面,新式家具,高低高衣柜,穿衣镜,梳妆台,四开门上下两层炕柜,红松板做的饭桌,净凳,墙上挂着粉红色拉花,铺着毛毯的火炕,简直就像电影里面的皇宫一样,最让我享受的是房间里散发的好闻的香味,从那一刻起,我就下定决心,以后一定也要和红秀姐她们一样,组成一个双职工家庭,过上神仙一样的生活。

我的梦想还没实现,红秀姐却遭遇了一场天大的灾难。

好像是一九七八年夏天的一个夜晚,忽然刮起的大风把林场西面的一排电线杆刮倒了,作为电工,李顺利接到通知连夜去抢修,黑灯瞎火又刮着大风,李顺利刚到现场,便碰上了掉落在地上的高压线,火光一闪,李顺利被强大的电流瞬间击穿。

李顺利因公殉职,一开始,大家还瞒着杨红秀,可是她很快就从周围人们悲伤的神情中看出端倪 ,她预感到了不幸,疯了一样跑到卫生所,当她看到白布盖着的丈夫时,整个人都崩溃了。

她扑到丈夫身上,拍打他,呼喊他,拉他起来,但已经死去的爱人毫无反应,他静静的躺在那,一双微闭的眼睛轻松而迷茫,好像再问:红秀,这是怎么了?

红秀姐的遭遇让人同情,让人悲伤,而最难过的还是我的母亲,那天,参加完李顺利的追悼会,母亲回到家仍然悲伤不已:“老天爷啊,你不公啊,像红秀这么好的人,为啥要遭这么大的难啊!”

后来,可怜的红秀姐离开了林场,我们再也没有见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