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嫁给程彦的第十年,他立嫡姐为后。
命我以身饲蛊,替她解毒。
「菀菀,忘忧蛊而已。忘记一切烦忧,不好吗?」
挺好的。
我当着他的面服下那枚忘忧蛊,如他所愿,开始「忘忧」。
忘记被他贬妻为妾。
忘记他赐下的那碗落胎药。
忘记曾经爱他如命。
后来我不解地问婢女:
「陛下好生奇怪。」
「我对他笑了啊,他怎么还哭呢?」
1
我一直以为我和程彦是相爱的。
成婚十年,我陪着他从废太子到万人之上。
无数个夜晚,他一边喘息一边扣着我的手:
「菀菀,幸而有你。」
直到封后诏书上写的,并不是我的名字。
林初雨。
他不顾群臣反对,坚持立蜀王遗孀、我的嫡姐为后。
「菀菀,她毕竟是你的姐姐,总不能委屈了她。
「不叫她做皇后,难道要做姐姐的,日日跪你?」
彼时他望着我,满脸的理所当然。
一如此时。
「菀菀,她毕竟是你的姐姐,你难道要见死不救?」
那个满心都是我的少年,不知何时,心中换了人。
林初雨要后位,他双手奉上。
林初雨中了毒,他毫不犹豫要我以身饲蛊。
「以身饲蛊」,四个字,说来容易。
却要饲蛊人全身骨血被蛊虫噬咬七日七夜。
最后引出一碗鲜血,方可解百毒。
我望着程彦,喉头酸胀得说不出话来。
他不知道吗?
他知道的。
那巫医,就是他千方百计寻来的。
可即便知道要经历怎样的煎熬,他依然义无反顾,要我去养那蛊虫。
因为我是林初雨唯一的妹妹。
我的血,在林初雨身上能发挥最大的功效。
「菀菀,忘忧蛊而已。」
程彦放低了姿态。
蹲下身子,握住我的手,眼底都是温柔:
「苦得一时,却能忘记一切烦忧,不好吗?」
我压住舌底腥甜,扯出一抹笑意:
「好啊。」
忘记一切烦忧,求之不得。
2
傍晚时,林初雨派人传我过去。
如程彦所愿。
我和林初雨相见,她不用跪我。
而是我跪她。
我服服帖帖地跪在地上,林初雨斜倚在矮榻上。
「听说,妹妹愿以身饲蛊,替我解毒?」
进宫三个月,林初雨养得白皙红润。
不等我回话,嫣然一笑:
「真是辛苦妹妹了。
「李嬷嬷,将上次陛下替我求来的送子观音,赏给妹妹吧。
「哦,差点忘了,妹妹如今的身子,怕是观音亲临,都束手无策了。」
她「扑哧」一笑,宫娥们都跟着低笑出声。
瞧,这就是我人见人爱的姐姐。
父亲疼她。
因我出生时,她大病一场,便觉是我克她。
狠心将我送到庄子里。
母亲怜她。
当年与程彦有婚约的是她。
可程彦被废,她不愿出嫁。
母亲便将我接回府,替她出嫁。
如今,连程彦也爱她。
「何事笑得如此开心啊?」
说曹操曹操到。
程彦踏着步子入殿。
嗤笑声戛然而止。
我始终低着头:「她们在笑臣妾这母鸡,永远下不出蛋了。」
程彦面色骤冷:「放肆!」
宫娥们齐齐跪下。
「谁让宸妃跪着的?
「朕说过,宸妃在朕面前都不用跪!
「你们哪来的胆子……」
「夫君~」林初雨婀娜地站起身。
扯了扯程彦的袖子:「那么凶做什么?」
「都吓到臣妾腹中的孩儿了。」
我眼睫一颤。
抬眸,林初雨正娇嗔地将程彦的手往他小腹上放。
程彦又是小心,又是新奇地碰着她的小腹。
察觉到我的目光,看过来,唇动了动。
撇开眼。
3
难怪程彦这么急啊。
林初雨的毒,早在蜀地就被人下了。
不会令她丧命,却会让她不易有孕。
即便有孕,也会小产。
她才入宫三个月而已,就已经怀了程彦的孩子。
那孩子几个月了?
恐怕,两人早有首尾了吧?
也是。
我自小都在庄子里,真正与程彦青梅竹马的,从来都是林初雨。
我漫无目的地走在御花园里,下意识摸自己的小腹。
我也曾有过一个孩子。
可是六个月时,被程彦一碗落胎药,打掉了。
那时他搂着我,一遍又一遍地亲吻我:
「菀菀,若不用她引起父皇的注意,我就要被父皇忘掉了。
「做一辈子废太子便罢了,我怎么忍心,叫你跟着我吃一辈子的苦?
「菀菀,别怕,你是我的妻,将来,我们还会有很多很多孩子。」
可现在,他的妻另有其人。
会和他有很多很多孩子的,也另有其人。
回到宸汐宫,云珠吓了一跳。
「娘娘!皇后又磋磨您了吗?!」
我摇头。
我只是有些不习惯罢了。
不习惯短短几个月,身边的一切都变了。
待我睡一觉。
睡一觉就好了。
我沐浴,换掉衣裳,这一觉,却梦到许多前尘往事。
我和程彦,其实远不止十年情分。
我十岁时,便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那时他丢了身上的玉佩,慌张寻找。
是我捡到,交还与他。
他回京之后,特地写信来以示感谢。
那之后,我们通了五年的信。
在我及笄那年,互诉衷肠。
所以我从未想过,他真正爱的,会是林初雨。
所以新婚夜,我在盖头下见到他身上的玉佩时,惊喜万分。
我梦见我顾不上矜持,欣喜地掀起盖头。
少年郎一身红色喜服,眼里是遮掩不住的惊艳。
愣怔良久,莞尔一笑,风流作揖:
「为夫的错,叫娘子久等了。」
那时候他说,无论他将来是太子,还是皇帝。
都永远是我夫君。
我一个人的夫君。
可今日,我听见林初雨喊他「夫君」了。
喊得好甜。
心里一阵密密匝匝地疼。
我睁开眼,就见程彦正望着我。
4
他很少会在晚上过来。
往往来了没半个时辰,就会被林初雨喊走。
此刻他在夜色中一眨不眨地望着我,像极了那些年同床共枕的日子。
夜半睁开眼,眸中只有彼此。
「做噩梦了?」
程彦掰开我扣得死紧的手。
「初雨骄纵惯了,莫要怪她。」
原来是为了林初雨。
我拂开他的手,翻过身。
「给朕脸色?」
程彦沉声:「菀菀,你不乖。」
捏着我的后颈就吻下来。
久违的气息侵入,久违到有些陌生。
我突然想到,他或许才刚刚这样亲过林初雨。
一阵反胃,猛地推开他。
程彦的脸色变得难看。
「菀菀,你嫌朕?」
扣着我的手腕就要再来。
我的眼泪掉下来。
程彦「啧」了一声。
「怎的日子好过了,还哭得多了?」
他停下,放软了语调,细细擦拭我落下的泪。
他惯来知道如何拿捏我。
知道我从小被扔到庄子里,没得到过多少关爱。
知道他是我唯一碰触过的温暖,轻易离不开他。
知道我全心全意爱着他。
但凡温柔一些,我就拿他没有办法。
「今日你也听到了,初雨有身孕了。
「你最是善良,忍心看着孩子就那么没了?
「朕再三与巫师确认过,饲蛊只是会吃些皮肉之苦,不会伤及根本。
「那蛊虫还会为你解忧,兴许你就不会这般爱哭了。」
程彦笑着点了点我的鼻子。
像是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我的喉头又像灌满重物,发不出丁点声音。
「陛下,皇后娘娘头疼不止,请您过去一趟。」
来了,真准时。
程彦这次倒没像前几次那么急忙离去。
看了一眼殿外,将我揽入怀里,轻轻抚着我的发:
「菀菀,待你为初雨解了毒。
「待你忘记过去那些不开心。
「我们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
「陛下!」外面的宫人催促。
程彦放开我,转身。
「陛下。」我喊住他。
「巫师何时可制出忘忧蛊?」
程彦回头:「忘忧蛊已在京中。」
「那明日一早。」
我望着他,望着曾刻在心底的少年郎:
「明日一早,请巫师入宫。」
5
我不知道忘忧蛊是否会让我和程彦重新开始。
我没有选择。
我的父母,我的夫君,都盼着我给林初雨解毒。
第二日,我的宸露宫前所未有地热闹。
我的丞相父亲,诰命母亲,皇帝夫君,皇后姐姐。
欢聚一堂。
四个人,四双眼睛,各含笑意地盯着我。
盯着那盏盛有蛊虫的茶,递到我眼前。
我看着茶底那枚蜘蛛似的黑色虫子,抠紧了手心。
我害怕虫子。
庄子里的恶仆,曾经报复我在母亲面前告状,夜半往我床上丢了满床的虫子。
「菀菀。」程彦出声。
夹着几分警告意味。
我将下唇咬出了血腥味,端起那杯茶盏,一口饮下。
父亲当即大笑:
「皇后娘娘洪福齐天,预祝陛下、娘娘,喜得贵子!」
母亲当即扶住林初雨:
「那肮脏之物,娘娘可有被吓到?」
林初雨无奈嗔道:
「阿爹,阿娘,你们该多关心妹妹才是。
「妹妹,我来扶你去内殿休息。」
她一脸担忧地扶起我,转身时,却在我耳边低笑:
「明珠蒙尘终有时。
「傻妹妹,你还真当当年的太子殿下,有那么些闲工夫,与你互诉衷肠?」
6
明珠蒙尘终有时。
当年程彦给我写信:
【佳人如明珠,明珠蒙尘,无人识。
【但,终有时。】
他说我是蒙尘的明珠。
说我很好。
说我值得被爱。
他的这句话,就如一道清亮的月光,照进我阴暗晦沉的生命。
可林初雨是怎么知道的呢?
由不得我多想,蛊虫入体那一刻,已经开始啃噬我的骨肉。
我躺在床上,浑身都在颤抖,却拼了命地咬着牙齿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会被人笑的。
我在程彦落魄时嫁给他,以太子妃的身份进宫。
最终却得封一个「宸妃」。
他们早笑掉大牙了。
再叫他们知道程彦为了他的皇后,让我沦为药鼎。
我又要成街头巷尾的笑料了。
我把自己蜷成一团,就像小时候想要人抱,却无论如何都喊不来人时那样。
我好像出了一身又一身的汗。
沉溺到令人窒息的疼痛中,全是那些让我不堪的、痛苦的画面。
冰冷的庄子,给我脸色的下人。
疾言厉色的母亲:
「他们苛待你?你堂堂相府小姐,他们为何苛待你?
「你不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是不是你举止不当?言行不当?!」
冷漠寡言的父亲。
笑里藏刀的姐姐:
「妹妹长得真好看,还是别院的山水养人,该不会怪阿爹阿娘从不来看你吧?」
盛大的封后典礼,我的夫君,我的姐姐。
「不愧是陛下不顾群臣反对也要立的皇后,比那狐媚子似的二小姐端庄多了!」
「独宠十年有什么用?十年无所出,陛下没休了她算仁至义尽!」
下身撕裂般的疼,甚至还有几声微弱的婴儿啼哭:
「唉,好俊的一位小郡主。」
「到底谁给夫人下的药,真是作孽啊!」
不。
不是的。
我的人生不至于如此不堪。
程彦不是这样的。
他一个从未进过厨房的人,为了我学做长寿面。
一个最要颜面的人,为了我的生辰礼四处借银子。
在最需要低调的时候,因人说我几句闲话,当街与人大打出手。
回到东宫后他连拒三次陛下赐予的美人。
独宠我一个。
他总是搂着我:
「菀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总有一日,你会是这世上最尊贵的女子。
「我要将这世间最尊贵的一切捧到你面前!」
他还给我写过那么封信。
因着他的频频来信,庄子里的下人才没再敢欺负我。
他说我是他最宝贵的明珠。
「明珠蒙尘终有时。」
可,林初雨如何知道的?
是……他和林初雨一起,逗我的游戏吗?
都是……假的吗?
我猛地睁眼,疼痛利刃般穿透我全身各个角落。
我从床上爬起来:
「夫君,夫君?」
云珠匆匆赶来:「娘娘,娘娘怎么了?」
「陛下,陛下呢?」
「我……我疼……」我的眼泪落了满脸,「我好疼。」
那蛊虫仿佛要往我心底最深处钻。
将我整颗心都吞食干净。
「娘娘……陛下这个时候……」云珠也跟着哭,「在皇后宫中啊。」
轰——
我跌坐在地上。
仿佛有什么轰然倒塌。
随之而来的是一口鲜血。
假的啊。
都是,假的啊。
什么明珠,什么夫妻,都是假的。
「娘娘,奴婢……奴婢这就去找陛下!」
我躺在冰凉的地上,望着窗外清幽的月光。
致命的疼痛过后,竟只剩下微痒的酥麻。
那些让我痛苦的画面逐渐斑驳,远去。
又重新在脑中成形。
还是原来的模样,却又有哪里不一样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脑中反反复复,就两句话:
由爱生嗔,由爱生恨,由爱生痴,由爱生念。
无嗔、无恨、无痴、无念。
也罢,无爱。
我从地上爬起来。
外面传来云珠欢欣的叫喊:

「娘娘,陛下来了,娘娘!」
7
林初雨和程彦一起来的。
一进门,就红着眼往里奔:
「我的好妹妹,可叫你受苦了!」
进到里屋,见我安然无恙地站在那里,一愣。
程彦随之入内,见到我亦是一愣。
「夫君,你说得对,那点痛处对妹妹来说,果然算不得什么。」
林初雨回头,娇嗔地往程彦怀里钻。
我偏了偏脑袋。
奇怪。
我的反应,好像有些不对。
林初雨喊程彦「夫君」,我应该难过的。
可现下,内心竟然平静无澜。
「不过妹妹,你为何将房间砸成这副模样?
「那块玉,是陛下做太子时的佩玉吧?」
我环顾四周。
一些记忆袭入脑海。
我很疼。
不分日夜地疼。
疼到后来忍无可忍,将目光所及的东西全砸了。
那块玉的确是程彦的。
是我和他的定情信物,我一直很宝贝。
现在四分五裂地躺在地上。
程彦皱眉,显然不悦:
「既然无恙,在发什么疯?!」
扫到我的脚,眉头皱得更紧:
「鞋都不穿,是怕自己不受伤?!」
抬步就要过来。
「哎呀……」
林初雨一声惊呼,泪蒙蒙:「陛下……」
她故意,踩到了一块破碎的瓷片上。
「初雨!」程彦转身就将林初雨抱起来。
「菀菀,你实在是不懂事!」
狠狠瞪我一眼。
「传太医!」
我默默看着他匆忙离去的背影。
默默看着林初雨朝着我露出挑衅的笑。
摸了摸心口。
奇怪。
毫无感觉。
8
这个世界好像变得不一样了。
确切地说,是我变得不一样了。
从前我不爱出宸汐宫。
皇宫里的一草一木,都让我想到我被贬妻为妾。
想到程彦或许曾带着林初雨携手共游过。
可如今。
御花园的花那么艳,碧波湖的湖水那么绿。
春光正好,我为何不去游赏呢?
从前听见凤仪宫的消息就会心中闷痛。
陛下又给皇后娘娘赏赐了。
陛下与皇后娘娘丝竹整晚,彻夜未眠。
陛下又为皇后娘娘误早朝了。
现如今。
凤仪宫的事,与我有何关系呢?
甚至想起从前与程彦的种种,我心中也一片平静。
那些心动,那些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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统统消失不见。
我发现这个世界前所未有地清澈、朗净。
我的灵台也从未有过地清明、透晰。
以至于程彦身边的内侍过来让我准备准备,待会儿巫师过来取血的时候。
我的第一反应是:为什么?
我的血,为何要给旁的人解毒啊?
取血,很疼的。
我不愿意。

我命云珠带人关上宸汐宫的门。

将巫师等一众人都关在门外。

我虽不得宠,到底是这后宫的唯二女人之一。

宫门不开,无人敢硬闯。

很快,宸汐宫外传来程彦暴怒的声音:

「林菀!你到底在胡闹些什么?!」

9

其实程彦很少发怒。

至少在我面前是这样。

因为我总是将他放在首位。

他说什么,我都听。

即便不高兴,他柔声哄一哄,也就好了。

此次大抵是大功就要告成,我却临阵反悔,叫他气急败坏了。

他沉着脸进来时,我正在绣花。

「菀菀,你这是何意?初雨的身子都四个月了,多一日便多一分危险!」

进宫三个月,有四个月的身子。

倒是挺好意思说出口。

我没抬头。

「我知你怨朕那七日不曾来看你,可前有国事繁忙,后有中宫孕像不稳。

「平日你最是懂事,这次闹得过了!」

我仍旧绣着花。

「更何况,朕可有骗你?你是否毫发无损?!」

我拉长线丝。

「菀菀。」熟悉的招数,温柔起来了。

「你乖一些,随朕过去,嗯?」

我感受着心口。

没有异常。

与刚刚看到他那张脸时一样,一片平静。

「陛下。」我看着绣绷上的花样,「我会过去的。」

「待给皇后娘娘送终时。」

「放肆!」

程彦突然一声暴喝。

随之,外头齐整整的利刃出鞘声。

他带了金吾卫。

将我宸汐宫包围了。

脑中清醒地推演:敌众我寡,硬碰硬,无胜算。

「林菀,你……」

「走吧。」我放下绣绷,起身。

「菀菀。」

程彦突然扣住我的手腕:「你回头。」

「看着我。」

10

我望着程彦。

比他初进门时,更加细致地望着他。

从眉到眼,从眼到唇。

也比刚刚更加清晰地感觉到,内心的无波。

程彦脸上突然闪过一抹少见的慌乱,扣着我的手都收紧。

「菀菀,你……」

「陛下!皇后娘娘腹痛难止,在凤仪宫……」

程彦迅速地恢复常色,不待来报的侍从话说完,就拽着我疾步往凤仪宫去。

林初雨当然没有腹痛难止。

她的惯用伎俩罢了。

见到我时,眼底甚至涌现熟悉的、属于胜利者的隐笑。

她的确赢了。

这毒在她身上十年了。

蜀王府上一位异族小妾,在她嫁入蜀王府第一日就下给她了。

因为过于阴毒,一直无解。

如今却要我的血来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