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先年,辽河套里住着一家姓苏的,两口子做豆腐为生,日子还算过得去。可就有一件事不遂心,两口子四十多了还没有儿女。常言说,缺儿缺女缺了半台戏。老苏家的日子怎么瞅也是个冷清。就为这,老苏头儿带着老伴儿东烧香西拜佛,又请了一张菩萨像供在家。可到头来啥用也没顶,见天晚上还是夫妻俩孤零零地守干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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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老伴儿把新压好的豆腐拣了三块,供到菩萨像前,祷告说:“菩萨啊,哪怕让我有个像三块豆腐这么高的孩子也行啊!”哪曾想,画上的菩萨开口说话了:“你想要孩子,就把这三块豆腐吃了吧!”老伴儿吓坏了,揉揉眼睛再看,菩萨像和以往没啥两样。她急忙把这事告诉了男人。

老苏头儿半信半疑地说:“备不住是菩萨显灵了,你就试试好了。”老伴儿求子心切,大口小口地就把那三块豆腐都吃了。你猜怎么着,媳妇吃了豆腐真就怀孕了,九个月下来,一生生下个胖小子,虎头虎脑的,长得甭提多招人稀罕。可有一宗,孩子个头儿小了点儿,真就像三块豆腐那么高。老苏头儿喜滋滋地拍着儿子屁股说:“小点儿不碍事,有苗儿不愁长,就叫他“豆腐孩儿”吧。”

说起来真够玄的,豆腐孩儿睁开眼就会说话,落地上就能跑能跳,一声爹一声妈地叫得豆腐匠两口子心像掉进了蜜罐里。两口子拿豆腐孩儿当成了心尖尖儿。一晃几年过去了,豆腐孩儿光长岁数不长个儿,在外面玩儿时总受欺负。他妈就犯愁了:这么矮的小人儿将来能干点儿啥呢?手不能提篮,肩不能担担儿,人家要害他可倒容易,和碾死个臭虫差不多!三愁两愁,豆腐孩儿他妈熬糟死了,光剩下这父子二人过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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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晚上,豆腐孩儿在邻居家玩儿,他人小不显眼,邻居家忘了他这个茬儿,把大门早早关上了。豆腐孩儿玩儿够了想回家,才发现人家大门插上了。他没出声儿,站在当院四下瞅瞅,一眼瞅见门下有个阴沟,就想从那钻出去。他猫下腰,往阴沟一拱,人倒是出来了,却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了,箍得他浑身骨头节生疼生疼的。豆腐孩儿一看,邻居家门外站着几个人,挺眼生,就问:“你们要干什么?”抓他那个人说:“别出声儿!你现在去给我们办件事,从这阴沟再钻进去,想法把门打开,把这家的牛牵出一头来!”

豆腐孩儿这才知道自个儿落到一伙儿贼人手中。他假装害怕地说:“你们放了我吧,我可不敢做这种事,我爹知道了准揍我。”

那人眉毛一竖,把他一下子举过头顶,恶狠狠地说:“你去不去?不去我摔死你:”

“别摔,别摔,我去。”豆腐孩儿赶紧答应了。他从阴沟钻进院子。这时候,邻居家已经吹灯睡觉了。他想,我得给邻居家报个信儿,把人们喊起来,就故意大声对着门外问:“哎,我说偷牛的,你们是要大牛还是要小牛啊?”豆腐孩儿这一吆喝,邻居家的人都出来了。这伙儿贼连根牛毛也没摸着就吓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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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腐孩儿好心没得好报。邻居家以为豆腐孩儿要偷牛,不由分说把他扭住,推推搡搡拉到老苏头儿面前,骂骂吵吵地说:“太不像话了,街坊邻居住着,你儿子和别人搭伙偷我们家的牛,屁大个小人儿,贼心倒不小!”这一嚷嚷,左邻右舍都来看热闹,豆腐孩儿满身是嘴也说不清了。老苏头儿又急又气,把儿子训斥了一顿,磕头作揖地把人们劝走了。

人走净了,老苏头儿说:“孩儿呀,咱家再穷,你也不能去偷哇!”豆腐孩儿哭了,说:“爹,我没偷,是他们屈赖我。”老苏头儿说:“你本来就没有糊口的本事,这回又把名声搞坏了。爹眼瞅老了,快要干不动活儿了,你这么不中用,爹跟你操心到哪天才是头儿呢?”老苏头儿说着说着哭起来了。

豆腐孩儿心里也挺不是滋味儿,可不是咋的,别人家像他这么大的都能帮大人放放牛、搂搂柴禾、干上几把子零活了,自己还整天在外头疯玩儿,叫老爹操心,这哪行?豆腐孩儿决心出去闯荡闯荡。他等爹爹睡下了,就连夜离开了家。

豆腐孩儿顺着辽河往上走,走过一村又一村,逢人便向有没有雇小半拉子的。人们看看他的身量,都憋不住笑,说:“三块豆腐垫个大钱儿高,你能干动啥活计?家玩儿去吧。”豆腐孩儿不死心,继续往前走,他就不信找不下一个挣饭吃的地方。

这一天,豆腐孩儿来到一座庙前,推开山门,只见庙里空无一人,不知哪儿钻进来的几只鸡在佛殿里奔来跑去,地上净是鸡屎。豆腐孩儿轰跑了鸡,刚想在这里歇一会儿,庙里的老和尚化缘回来了。豆腐孩儿麻溜儿问:“师父,你们庙上雇人不?”老和尚看看豆腐孩儿,说:“你能干点儿啥呀?”

碰巧又有几只鸡溜达到佛殿门前,伸头探脑地想进去,豆腐孩儿站在门槛上一蹿高:“欧嘶!”就这一嗓子,几只鸡扑棱着翅膀全惊跑了。老和尚一看,心说,行,别看这小人儿不大,鸡还真怕他。就说:“这庙上就我自已,正短一个干杂活的,你愿意干就留下。”豆腐孩儿答应了。讲妥了工钱,还讲下了一干就得满三年,这三年里,任打任罚由庙上,豆腐孩儿不许中途辞工。

什么都讲妥妥的了,老和尚的脸一下子阴了,说:“从今往后,庙里的杂活儿都交给你了。你要给我管住这群鸡,不许一只鸡闯进佛殿,我要是看见佛堂地上有鸡屎,就叫你吃了!”

豆腐孩儿连忙答应了,心说,看不出这老和尚说话真够狠的。老和尚说话狠,做出事来更狠。过去和尚出家时都忌口吃素,老和尚当初忌口时留了一手,日后兴吃鸡蛋,庙上那群鸡就是他养的。豆腐孩儿每天在庙里忙得手脚不拾闲儿,帮老和尚喂鸡、看鸡,可是,他连鸡蛋的味儿都没闻着,下的鸡蛋全叫老和尚独吞了。这还不说,鸡是活物,哪能时时都看得住?有一次,豆腐孩儿没留神,一只鸡钻进了佛殿,刚好被老和尚看见了,幸好没屙下鸡屎。就这样,老和尚还把豆腐孩儿暴打一顿,罚他在佛殿里跪了半晌,饿了两顿饭。时间长了,豆腐孩儿一看老和尚这么歹毒,拿自己不当人待,也有气了,可走又走不了,就盘算着使个招子,治治这个老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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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老和尚出外化缘去了,豆腐孩儿从老和尚屋里偷了一把红糖,又抓了两把炒面,用水和成了稀糊糊,在佛殿里这儿拨一堆,那儿拨一堆,看上去和鸡屎不差样儿。忙乎完了,就坐在门槛上等老和尚回来。

远远地瞧见老和尚露头了,豆腐孩儿手脚麻利地将一只鸡轰进了佛殿。老和尚刚好进了庙,一眼瞧见佛殿里有只鸡,走近前,又见佛殿的地上一摊一块儿遍地鸡屎。豆腐孩儿装作才发觉鸡进了佛殿,急慌慌地把鸡轰出去了。这一回,老和尚可倒是也没打也没骂,说出的话却句句咬着肉:“我早就把丑话说在头里了,这佛殿里的鸡屎你都吃了吧,今晚上你就不用吃饭了!”

豆腐孩儿装作挺不情愿的样子,半天才抓起一块鸡屎放到嘴里,嚼嚼,味道好像挺香,他大口大口吃起来。其实,他吃的本就是红糖和炒面调成的糊糊,哪能不好吃?豆腐孩儿越吃越香,吃了一块又一块,老和尚都看傻了眼。他心里直犯捉摸,这鸡屎吃起来能这么香甜?看看佛殿里还剩最后一堆鸡屎了,老和尚忍不住了,说:“这一堆留给我吧,我也尝尝鸡屎是什么味道。”说完,不等豆腐孩儿回话,他抓起来就放进嘴了,嚼嚼,品品,嗯,味道真不错,敢情鸡屎这么好吃,看鸡这差事真不该派给豆腐孩儿!老和尚吃得舔嘴咂舌的,对豆腐孩儿说:“往后你不用看鸡了,让它们进殿里随便屙屎吧,屙的屎都给我留着,你一口也不许吃!”豆腐孩儿点点头,偷偷捂嘴乐了。

第二天,老和尚出外化缘回来,一头就钻进了佛殿,他昨天开禁不要紧,今天鸡群在殿里闹翻了天,佛像上下,供桌上,地上,到处是一摊摊鸡屎。老和尚在外面走得又饥又渴,忙不迭抓起两摊往嘴里胡噜。咦?怎么变味儿了?又酸又臭地叫人直反胃。老和尚心想,兴许是这两把没叨正?又换了一堆往嘴里一塞,这下子,把肚子里的东西全呕出来了!老和尚知道自己上当了,又羞又恼,绰起一根棒子就去打豆腐孩儿。豆腐孩儿往旁边一跳,大声问:“师父为啥打人?”老和尚气哼哼地说:“打你是轻的,你别在庙上干了,给我滚出去!”豆腐孩儿笑嘻嘻地说:“多谢师父,我正想不干了,你给我算工钱吧!”老和尚一听,鼻子都要气歪了,说:“你还惦着要工钱?先吃我一顿棒子再说。”说完,抡起棒子就打。

豆腐孩儿人小身子灵便,三躲两躲跑出庙门,边跑边喊:“你赖下工钱不给,我去告你!”老和尚害怕这事张扬出去,人们要是听说他抢吃鸡屎,还不得笑掉大牙?他赶紧追豆腐孩儿,生怕豆腐孩儿跑了。也是他跑得急了点儿,脚下一绊,身子往前一扑,那根棒子正好杵在心口窝上,一口气没上来,老和尚竟咽气了!出了人命,这还了得?有人报了县衙。县官和老和尚有点私交,也没细问情由,就让人火速将豆腐孩儿抓来偿命。两个差人来抓豆腐孩儿,一照面,差人乐了,说:“这小孩儿一丁点儿高,怎么能杀那老和尚?”豆腐孩儿连喊冤枉,差人说:“你冤不冤咱管不了,上堂跟大老爷说去。不过,那和尚和老爷有交情,和尚死了,老爷还不得拿你出气呀!”说完,差人掏出锁链儿,可豆腐孩儿太小了,锁链没法带,两个差人,干脆找来个布口袋,把豆腐孩儿往里一装,扎上口袋嘴,背起来就走。豆腐孩儿在口袋里蹬呀,踹呀,喊呀,叫呀,两个差人理也不理,脚下走得更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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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县城,差人的肚子也饿得咕咕叫了,俩人心想,反正人已经抓来了,先吃饱了再说。两个差人找了一家饭馆,把口袋挂在饭馆的后门闩上,叫了酒菜,就喝起来。一来二去,可就喝多了,迷迷糊糊地先后倒在桌子上,像死猪一样打起呼噜来。豆腐孩儿在口袋里喊累了,蹬累了,身上什么家什儿也没有,没法子出口袋。他不死心,就在里面一拱一拱的。突然,身边传来脚步声,有人过来把口袋从门闩上取下来,背在背上,“吱吜”一声开了后门,来到后院。

有人解开了口袋嘴儿,豆腐孩儿出了口袋,往院子一站,把那人吓得“啊”了一声。豆腐孩儿揉揉眼睛,只见眼前站着个小老头儿,个头儿比自己高不了多少,胡子倒有一大把!豆腐孩儿一看这世上还有人跟自己长得一个样,就嘻嘻笑了,问那人:“你怎么知道我在口袋里?”

小老头儿说:“我哪曾想口袋里装的是人,我寻思是只小鸡儿,回家用它下酒呢!"豆腐孩儿听着挺好玩儿,这小老头儿还偷鸡摸狗的,真有意思。他眨巴眨巴眼睛又问小老头儿:“你是什么人?怎么也长得这么小?”

小老头儿忘了刚才自己偷鸡的事,腆了腆胸脯子说:“你别看我长得不起眼儿,我可是本县县太爷他老爹!”说完这话,小老头儿又垂头丧气地说:“也不知我这是犯了啥病,打生下来就这模样,好歹娶妻生了子,年纪一大把了,这个头儿么,愣是不给你往高长呀:”

豆腐孩儿一听小老头儿是县官的老爹,就有主意了,说:“你这么大年纪了,长不长个儿也没啥了,可别误了我的大事。快把我装进口袋,扎上嘴,挂到门闩上去。”小老头儿说:“那是为啥?”

豆腐孩儿说:“为了长个儿呀:菩萨给我妈托梦了,叫她把我装在口袋里,扎上嘴,挂在门闩上,菩萨好打发人把我接去调治调治。往后,我就和平常人一般高了。”

小老头儿一听,急忙问:“让我也一块儿去治治好不好?”豆腐孩儿说:“那可不行,菩萨说了,一年里只能治一个人。”小老头儿说:“你年纪小,哪年治还不中?今年就让我去吧!”说完,不等豆腐孩儿答应,他着急忙慌地跳进口袋里,连声催豆腐孩儿快扎上口袋嘴。豆腐孩儿憋不住乐,忙把口袋扎好,挂不到门闩上了,就立在门旁,又嘱咐小老头儿说:“菩萨打发人接你时,你千万别出声,他们就不知道咱俩换个儿了。”小老头儿连连答应,豆腐孩儿赶紧溜了。

过了好长时间,两个差人酒醒了,一看口袋掉到地上了,用手摸摸,里面人还在。两个人也没打开看看,背上口袋就回了县衙。县官听说豆腐孩儿带到了,立刻升堂。差人把口袋往大堂上一撂。县官哪知道豆腐孩儿是装大口袋里带来的,被弄糊涂了,就问:“口袋里装的何物?”

差人说:“被告人太小,只好装在口袋里。”

小老头儿正在口袋里支着耳朵听声呢,怎么?没去菩萨那儿,被带到县衙大堂上了?堂上问话的不正是自己的儿子么:小老头儿急了,在口袋里又蹬又踹地喊起来:“你们这群混蛋,快把老子放出来!”

县官来气了,说:“好你个小毛孩子,还敢骂人!给我打二十板子!”衙役们抡起板子就打。小老头儿在口袋里抱着脑袋嚎着:“别打呀,你这混小子,我是你爹!”

县官更来火了,说:“真是无法无天了,你还敢跟我称爹!再加二十板子,给我使劲

打!”衙役们一板比一板狠,劈里啪啦打了一气,小老头儿喊声越来越低,到后来,一点

儿动静也没了。县官叫人松开口袋嘴,把人拖出来,一看,可坏菜了,里面的人真就是他老爹!摸摸心口窝,人早就咽气了。县官不顾手下人在场,大嘴一咧,嚎上了:“爹呀,你上哪溜达不行,为啥偏偏钻进口袋里来呀?”

两个差人一看是县官老爹被打死了,知道自己惹下祸了,赶紧跪下禀告说:“老爷,这都是那豆腐孩儿捣的鬼,让我们去把他抓来!”没容县官下令,豆腐孩儿自己闯上大堂来了。原来,他没走远,一直悄悄跟在两个差人的后面,借着人小不显眼,钻进了县衙。刚才的事他全看见了。豆腐孩儿说:“请问大老爷,我犯了什么罪?”

县官说:“是你害死了庙上的老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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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腐孩儿不慌不忙地说:“老和尚赖我的工钱不付,还拿棍子打我,我又没打他,是他自己脚下不留神跌死的。大老爷说我害死了老和尚,可有证据?”

“这··...”县官接不上话了,他想了想又说:“你没害人,为啥不敢见官,中途逃跑?”豆腐孩儿说:“差人把口袋扎得紧紧的,我怎能跑出来?是你爹把我放出来,他自儿愿意进口袋,还逼着我扎上袋子嘴。我这么小,他要是不愿意,我想把他装进去也办不到!”

“这····.”县官又没词儿了。衙役们在一旁都憋不住偷着乐。县官见自已丢丑了,气得手脚直哆嗦,说:“那也得给你定个罪,不能便宜了你!”

豆腐孩儿没被吓住,说:“我没害人,老爷还要给我定罪;儿子打死亲爹,老爷该定个什么罪呢?你老爹可是明明白白告诉你他是谁了,你还叫人往死里打,你是谋害亲爹,更是罪大恶极!”

豆腐孩儿这几句话,句句咬着理。县官搁心上一过,可就害怕了,连忙换了副笑脸,说:“好了,本官念你年幼无知,判你无罪,放你回家,行了吧?”

豆腐孩儿不依不饶地说:“那可不中,这件事我得告到府衙门评评理!再说,那老和尚还欠我工钱没给呢,我跟他讲定的三年三十两银子!”

县官生怕豆腐孩儿往上告他,连忙说:“老和尚欠你的工钱我来付,你快回家吧。”县官让人取来银子。他眼睁睁搭上老爹又赔上三十两银子,只好自认倒霉。豆腐孩儿见好就收。他把银子打成个小包,往身上一背,顺着辽河沿儿就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