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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惊骇地看到小腿上那股殷红的暖流,缓缓地顺着脚背流淌。

流到白色瓷砖的地面,湮成了炫目的罂粟花,一朵、两朵、三朵……

那是我和青子住在缅甸邦康美心宾馆304室的一个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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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渐垂,晚风掠过蕾丝窗帘钻进屋里,空气中飘着紫罗兰的醺香,室内雪白的床铺洁

净清爽,一种舒适的夜晚感。

栉风沐雨、星夜兼程似乎已是很久以前的事,完全放松了,温馨的夜晚,一切放手忘却。

谈谈我们白天到过的地方吧,奇风异俗。

此时,我发现卫生间的浅色瓷砖地面有一小团黏稠的血,宛如一朵嫣红的罂粟花。

我的氨纶牛仔裤脚冷冰冰地贴着小腿肚,十分不舒服。

低头审视,小腿以下的牛仔裤的变了——淡蓝色的变成深金红色。

竭力卷起紧绷脚踝的高弹力裤管;浓烈的血腥味扑进鼻腔,妈呀!我的小腿肚在流血,居然没有疼痛的感觉。

不明白什么时候受的伤?

惊惶地看着暗红色的鲜血汩汩地从小腿肚往外沁,流到白瓷砖上,犹如盛开了一朵朵罂粟花触目惊心,我呆然木立,耳边传来青子的惊声尖叫。

我的理智在温婉的环境发挥得更好,它理解痛苦远比理解欢乐更感到迷惘和费力。我的痛苦来自小腿莫名无痛的血流如注,手脚发麻,眼前飘忽一片血红,天旋地转。

我天生胆大,却天生怕血。

面对鲜血,会产生无法控制的不良心理、生理反应——面如土色、手脚冰凉、几近休克等表现。

这种对血的恐惧,俗称“血晕”。

青子惊恐地指着地面上一条缓缓蠕动的软体东西怪叫:“旱蚂蟥!旱蚂蟥!”

旱蚂蟥是一种嗜血环节动物,以前后吸盘吸附于人体或其他动物体外,贪婪摄食动物的血液。

其唾液含水蛭素能抗血凝(可用蚂蟥吸取伤口浓血),抑或也有麻醉的功效。

总之,被它伤害的患处会不断地流血,不疼痛,也不易愈合。

它不像内地水田常见的那种蚂蟥(水蛭),滑腻腻的形似蜗牛短软肥的一条。

其形状像一条瘦长的蚯蚓,吸食了动物的血液后,身体变得粗大,体积竟是原来的几倍。

我们对这种亚热带丛林吸血虫的恶名早有所闻。

我被旱蚂蟥叮了。

这个卑鄙的小强盗,阴险爬上我的身体,贪婪掠夺我的鲜血,吃饱喝足,溜下咕嘟冒血的创口,厚颜无耻欲想逃离。

这可恶的家伙原本细若钉子的身体,因负载偷盗的血液,胀的和小手指一样粗,通体暗红拖着一条血痕在白色地砖上摇头晃脑地蠕动。

我怒不可遏地提起鲜血淋漓的右脚,猛地踩下!

砰地——哑然!

可怕的事情发生——脚下龌龊黏稠的蚂蟥尸体和大摊殷红的鲜血。

本能的厌恶和恐惧,我两眼一黑跌入深渊——晕厥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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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耳边有人低语,模糊中我看到青子焦急的面孔和一个宾馆门卫,我的鞋子已被脱掉,身子横躺在床铺。

门卫从怀中掏出扁扁的不锈钢小壶,喝一口猛地喷向我的小腿患处,我闻到白酒的气息并感到伤口凉滋滋的。

门卫匆匆出门捧着一把盐巴回来,用酒掺和着盐巴,持续搓揉我的小腿肚,阵阵的灼热感让我稍许平静。

我立身坐起,两肘火辣辣地痛,摔倒时擦破了皮,竟比蚂蟥叮咬的患处还要不舒服。

门卫用盐和酒继续揉着我那血迹斑斑的小腿,船型军帽下蓬出粗黑的头发,粗壮结实的肩颈,一个孔武有力的男人,为我疗伤的动作却格外轻柔。

“哎呀,晓曙,怎么搞得嘛,平时钢筋铁骨,猛地直挺挺倒下,那么多血,吓死我啦!”

青子夸张地比划着我倒下的动作,感激的目光投向汉子,“还好他——送开水来得及时,哎——怎么称呼你?”

汉子的脸膛犹如一块正熔炼的铁块黑里泛红:“我叫——岩嘎”温和羞涩的笑与粗犷凶煞的外表不相称,声音细小好像不是发自他阔厚的大嘴。

“这个东西毒——得很,用白酒和盐巴揉揉就好得快,不然,年余把(一年半载)不会好。”

黑突突的大眼睛不敢看我们呐呐地,“有创可贴……没有?”

“有,有,我去拿。”青子急急到旅行背囊里搜寻。

岩嘎将扁酒壶揣回怀里,立身像尊黑铁塔,“好了,好了,粘个创可贴,不有事!我要克(去)站岗啦。”

似乎鼓足勇气,蒲扇般的手掌在自己脸部来回比划圆圈,“你们——好看,我——喜欢!”

这个看似凶悍如钟馗般的门神,表达感情的方式朴素可爱。

像《巴黎圣母院》里的卡西莫多。“谢谢你啦,岩嘎。”我不敢移动身子,坐在床沿,倾身向他道谢。

青子从行囊找出了创可贴,又拿出了一个工艺打火机(我们在国内准备好送人的小礼物)送给岩嘎。

岩嘎好奇地接过小铁锤造型的打火机,嗤——地打出淡蓝色的火焰。

他喜欢地玩着走到门旁,猛转身,挥舞这形似铁锤的小玩意,凶恶地向下猛击,似乎要用它敲碎我们的头。

我不由得紧缩脖颈,他用这怪异的暴力形象,以示谢意、道别或其他什么?

这个可怕可爱的男人走了。

我迫不及待地将右腿提起平放在床,审视刚才流血的部位。

芝麻大的小红点,因盐和酒的刺激,周围有点红肿。

青子将一个创可贴贴到患处。

我长吁了一口气,谢天谢地,可怕的事情总算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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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子粉脸微嗔、秀眉略蹙:“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怕呢,今天的表现可不敢恭维。”看我恢复了常态,转而揶揄,“若有三长两短,你连遗言都没留吧?”

“马克思临终时管家问他有什么遗言,他说:‘真啰嗦,滚开!没说够的傻瓜才有临终遗言!’。”

我故意不理睬卫生间血肉狼藉的蚂蟥的尸体和干涸了的斑斑血迹,与青子打趣,竭力忘掉刚才的一幕。

那晚,我走在阴暗凄清的荒原,无数赤红的长虫缠绕我,一条鬼头鬼脑的尖嘴蝎子蜇了我一下,钻心地痛,惊醒!被蚂蟥叮咬的患处真实地痛着。

蚂蟥事件给我们上了血淋淋的一课,在丛林密布的金三角,坚硬厚实的包裹是自我保护的第一要素。

我们再也不敢穿短裤、裙子和薄薄绷在腿上的氨纶裤在丛林招摇,忍痛割爱地放弃这些性感着装。

尽管穿上靴子、长袖上衣、厚牛仔裤,身体抹上防虫药膏……采取各种防范措施,还是心有余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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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随时停下神经质地拍打、检查自己身体;见到一根形似蚂蟥的铁丝、小木棍即草木皆兵,大呼小叫着逃遁;惹得旁人驻目观望,捧腹大笑。

我们深刻认识到金三角拒绝柔软纤薄,无论外在内心。

我们所住的美心宾馆是邦康最好的宾馆。

住在此处的客人或多或少有点来头,熟悉内情的人都知道它是司令家的宾馆。

宾馆经常能看到熟悉、陌生的面孔晃晃悠悠,荷枪实弹的军人、暗藏武器的便衣出出进进。

回廊门厅处于闹中取静的位置,也是宾馆的客人出入必经之地。

我和青子每天都喜爱在门廊的红木椅上小憩。

因在这温馨宜人的廊间休息时,什么都尽收眼底,我们戏称此为“观察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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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庭园一墙之隔的宝石路,却是另外一番景象:小贩的叫卖、拉客的机动三轮的士释放着未燃尽的黑烟、呼啸而过的军车……

楼顶屋檐垂撒的紫藤萝像花帘随风飘拂,顺墙一溜的红木靠背椅,镶大理石的红木茶几上的蓝釉花瓶插着白孔雀翎,奶油色花岗岩地面映着柔和的光,面对绿草茵茵、花木扶疏的庭园——这是美心宾馆客房一楼的回廊门厅。

每当我们来到廊厅,将腰包和相机随意放到茶几上,坐到铺有丝织垫子的红木椅上;宾馆的服务员,往往是个明眸皓齿的佤族姑娘,倒上两杯热乎乎的茶水。

我们惬意地欣赏着庭园花圃里的姹紫嫣红,漫不经心地扫视宾馆大门外街上的车水马龙,密切注视出入宾馆的人和车,不时啜上一口醇香的茶水,悠闲而警觉。

这天上午,我们坐到廊厅红木椅上;青子用红丝绒擦拭相机镜头,我整理着采访笔记。

阳光洒满廊间,藤箩花蔓睑前乱舞,庭园的植物赏心悦目,空气中弥漫沁人心脾的气息。

佤邦办公厅主任周大富,驾驶着越野车直接开进庭院在廊前停下。

车顶拂动屋檐垂吊的藤箩,紫藤花漫天飞舞散发辛甜气味。

我瞄了一眼腕上的手表:九点整。

真准时。

头天晚上我们就与周主任电话约定,他今早九点,带我们出外采访。

周主任是佤邦办公厅副主任,佤邦的高层人物,按理也是我们的昆明老乡。

但他是一个严肃得不易亲近的中年男人。

司令召见我们时告知,有事可找周主任,他负责接待你们(声明不管吃住)。周主任当场点头应诺。

但当我们与之套近乎,他非但不热情,反而对两个来自家乡的小女子,避之不及。

在金三角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公务繁忙,与我们非亲非故何必自找麻烦,这可以理解。

但理解归理解,行动归行动。

你越躲避,我们就越要找你。

昨晚我和青子轮番打电话给他,死缠硬磨,他终于答应今天安排我和青子的活动,虽然例行公事打着官腔,但口气中些许的人情味,有点老乡的感觉了。

他在电话中与我们订下第二天主要采访对象——原缅共娘子军连的副连长及一些女兵;许诺如时间充裕,可带我们参观原缅共中央总部的遗址。

是夜,想着即将见到昔日的“红色娘子军连”连长、瞻仰到原缅共中央的遗址,我激动不已,在散发着阳光气息的被褥里辗转反侧,几乎一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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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块美丽的红纱巾飘啊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