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部亦庄亦谐,也是非常严肃,令人心里有感触的戏。艺术家们如此生动准确地演绎了剧本,甚至有创造、有发展。”6月14日、15日,由作家莫言编剧、王可然执导的话剧《鳄鱼》在莫言家乡潍坊大剧院连演两场。莫言现场观剧,并感慨称在看戏中自己好几次流下热泪。

戏剧新作《鳄鱼》的出版和迅速搬上舞台,莫言完成了从小说家到戏剧家的华丽转型。独具特色的“莫言式魔幻”、荒诞的舞台戏剧张力,以及寓言式故事的现实警示意义,都让《鳄鱼》在话剧舞台上不同凡响。著名导演王可然告诉记者,《鳄鱼》文本是那么好,对人性的描述极具丰富内蕴,这带来戏剧创作巨大的可能性空间,而莫言先生来做戏剧文本创作,是中国戏剧的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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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受瞩目的“转型”

去年,莫言带有魔幻色彩的长篇话剧《鳄鱼》出版,被评论家们认为是他迄今艺术水准最高的剧作。读者更津津乐道的,是作品背后莫言创作身份的“转型”。

伴随着“笑梗”,莫言的“转型”引人注目。2019年,莫言曾与余华、苏童一起拜访莎士比亚旧居,在莎翁塑像前,他立下誓言:“我要用我的后半生完成一个从小说家到剧作家的转换。”网上流传,对于莫言的创作雄心,余华和苏童一起发出“嘿嘿的冷笑”,莫言后来笑称,他们不是“嘿嘿冷笑”是“无声的冷笑”。去年《鳄鱼》出版后,莫言在《我在岛屿读书》节目中又尽显幽默,“反击”两位作家:“我今年马上放出了一条鳄鱼,让你们看看,冷笑就咬你们一口!”

这条“鳄鱼”,今年5月迅速被著名导演王可然搬上话剧舞台。莫言对该剧的改编,很重视,参加了创作发布会、苏州首演、潍坊演出,还写了文章,阐释剧作人物和观剧体验。看完5月3日的苏州首演,莫言称“心情非常地激动”,演员们的演绎甚至超出了他的想象,而且这种演绎,最贴近《鳄鱼》原著的风格。

《鳄鱼》在家乡潍坊演出,莫言再度现身看戏,他感慨称,自己第二次看戏,看得更加投入,好几次流下热泪,也有很多愉快的发自内心的笑声。“这是一部亦庄亦谐,非常严肃,也非常令人心里有感触的戏。艺术家们生动准确地演绎了剧本,甚至有发展,有创造。”

从小说转型戏剧写作,是莫言内心的深刻情结。而这种情结,来自他出生的高密东北乡,来自熏陶了其整个青少年人生的茂腔等地方戏。

莫言在写作中,多次提到自己从小听着茂腔长大。莫言小时候恰逢茂腔辉煌,他甚至还登台演出了插科打诨的丑角。茂腔以“海茂子腔”“猫腔”等多种名称出现在他的《红高粱家族》《檀香刑》《生死疲劳》《蛙》等小说中。为了深耕戏剧,他后来如饥似渴地借阅了大量剧本,莎士比亚、萨特、迪伦马特、布莱希特都成为其在戏剧写作上的老师。莫言的多年文学之路,早就“文”“戏”合一,创作出《霸王别姬》《我们的荆轲》《锦衣》等剧作。

在获得诺奖十年后,拿出长篇话剧《鳄鱼》的莫言,自称“要尽自己的余生成为一个戏剧家”。可见其追求创作转型的决心。

莫言转型伴随诸多“笑梗”,《鳄鱼》却是一部酝酿十多年,精心打磨的作品。

《鳄鱼》的故事围绕逃亡海外的腐败分子单无惮及其收到的贺礼“鳄鱼”展开,十年来,单无惮不断建大鱼缸,纵容着鳄鱼肆意猛长,鳄鱼冷眼旁观单无惮客厅里发生的一切,直至成为庞然巨兽,并开口说话——“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们都是欲望的奴隶。”作品通过一条无限生长的鳄鱼,挖掘人性深处的秘密,深刻探讨“欲望”这一主题,批判性揭露人性黑暗,呈现深刻的警示作用。

《鳄鱼》有多重看点。首先是有各种复杂性人物,单无惮作恶多端又处处显示其“良心未泯”,刘秘书是自私圆滑、道德败坏的“寄生虫”,诗人牛布满嘴“纯洁、高尚”却是欺世盗名的“文痞”,吴巧玲和马秀花是上演“妻妾之争”的男性私欲牺牲品。单无惮和其身边“群魔乱舞”的人群,尽显人性复杂和幽暗。作品有大量的机智、幽默又蕴含意味的台词,营造极具张力的人物心理冲突。作品中,献鳄鱼寿礼、别墅所有权之争、冥诞和祝寿同台、“鳄鱼枷”狂欢、儿子之死、鳄鱼审判等强戏剧冲突剧情牢牢吸引读者。而象征、隐喻着“欲望野心”的鳄鱼,对单无惮展开的“最后审判”,又再现莫言作品的荒诞色彩和魔幻风格。

莫言的话语里处处呈现对戏剧的满腔热情。他说写话剧,是“心中有大舞台,比小说还精彩”,因为“一部好的戏就是人生的一面镜子,让我们每一个观众都在镜子面前照见自我,照见自己的高尚,照见自己的纯洁,也照见自己的跟剧中某些人物身上类似的一些弱点。这样一种欣赏,就不仅仅是欣赏艺术,也是对自己的一种人生的关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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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演王可然)

想象中的“鳄鱼盛宴”

舞台话剧《鳄鱼》全长200分钟,演出结束已夜里11点多。故事临近结尾,演员们从观众入场口鱼贯而入,在观众席与舞台呼应展开一场震人心魄的“鳄鱼末世审判”,大家的观演情绪被彻底调动起来。剧终时,剧场掌声雷动,演员屡次谢幕,观众才依依不舍退场。

莫言是文学创作的绝对高手,《鳄鱼》既喜剧又悲剧,既批判现实又魔幻荒诞,是丰满、多义性作品。如何将其剧本呈现在舞台上,这个过程引人好奇。

该剧导演王可然给出的回答是“没有改编,严格地按照莫言老师的剧本来排演”。他称,面对莫言的剧本,当然会有一些信心,而挑战更大,态度就是非常严谨、谨慎地对待这部作品。

作为执导、制作了《宝岛一村》《如梦之梦》《冬之旅》《雷雨》等几十部优秀戏剧作品的资深导演,王可然认为,好的戏剧文本,可以提供各种想象力空间,给导演、表演、灯光、舞美等整个舞台视听觉系统的机会就越多,而“莫言的《鳄鱼》文本是那么好,对人性的描述极具丰富内蕴,这带来戏剧创作巨大的可能性空间”。

他分析了《鳄鱼》剧本的好:“它不仅仅是有思想高度、人文高度,最重要的是,给戏剧的舞台行动构建带来属于中国的戏剧文本的高度和丰富性。而且这个文本具有现代性,既有对于当下人性、体现社会规则的人格的刻画和描述,还有文本与现代剧本在写作手法、技巧上的合拍性。”

《鳄鱼》剧本本身就给读者带来丰富的阅读感受和想象力,而话剧《鳄鱼》则是立足文本的想象力进行舞台构建,给观众带来又一重视听享受。该剧的演员团队汇集赵文瑄、张凯丽、邓萃雯等一批“老戏骨”,创作阵容也集结了一批国内外的精兵强将,打造出前所未有的视听“鳄鱼盛宴”。

话剧《鳄鱼》有丰富的视听呈现,充满鳄鱼元素的舞台空间诡谲又冷冽,演员表演有力道,音乐或大气磅礴或慵懒诡异,在重要情节上人物动作、行动布局既现实又荒诞,甚至有时候滑稽夸张,这一切都有很强的感染力。对于读者很好奇的鳄鱼,它以高清立体的“数字鳄鱼”出场,栖身于舞台远景的正中,从小鳄鱼到庞然大物,一直冷眼旁观一切,最后以具有压迫感的形式出场。吊着绳子从二楼空降的马秀花,歇斯底里的吴巧玲,带着各种枷锁出场的行为艺术家灯罩,以及飘荡在舞台空间的三个孩子的“灵魂”,打破戏剧第四堵墙的观众席演出等,都营造出一种怪诞现实又魅力无穷的“鳄梦”。

王可然称,同一部《鳄鱼》,它舞台的“戏剧节奏”与剧本的“阅读节奏”不一样,话剧《鳄鱼》舞台节奏完全是以抓住观众的情绪为原则,满足观众愉悦的观赏需求。“这部戏到底是哪种戏剧风格和调性,我不去想。最重要一点就是要流畅,将所有的技巧都藏在流畅的观赏后面。”至于最为吸睛的魔幻性,王可然认为,要让观众在不知不觉中、舒适地接受这种魔幻,达到在此刻有我,我又在魔幻中,而魔幻又是现实的、真实可信的效果。

话剧《鳄鱼》时长3个多小时,一气呵成,没有中场休息。王可然的解释是,这种探索是为了保持住剧本《鳄鱼》内在的力量不被打断。“莫言老师的文本,从第一个字到最后一个字,中间一直有一道很紧张的‘光’,这道光一直在流淌,怎么都不该把它断掉,我尽量做到让这道光越来越抓住观众。”

这么长的话剧,从首演到各城市巡演一直在调整精进,观众评价越来越好。从现场可以看出,观众不但坐得住,而且随着剧情进展到结尾精彩处,观众身体前倾、专注于舞台所营造的氛围。王可然认为观众感觉到了莫言文本中那道光的魔幻变化和深刻性。

又谈回戏剧文本,王可然感叹,莫言先生能够把自己的创作时间、精力,可以说创造生命力,拿出来为中国戏剧写剧本,中国戏剧非常有幸。“这些年,戏剧创作非常难,非常不够丰富。反映现实又具有巨大构建空间,同时又立足中国的人文思想、人文环境、人文规则基础之上的当代戏剧文本力作真的太少了。莫言先生来做戏剧文本创作,的的确确是这个时间里中国戏剧的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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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山东老乡”见面会

导演王可然为《鳄鱼》邀请了一个“五颜六色”的演员团队,汇集了赵文瑄、张凯丽、邓萃雯、王菁华等影视“老戏骨”,还有歌唱家么红、相声演员白凯南等。而非常巧合的是,这个剧组祖籍山东的主创人员占比奇高。

这部剧的谢幕也变成“山东老乡”见面会。饰演单无惮的中国台湾演员赵文瑄,祖籍山东莱阳。在谢幕中,赵文瑄还学说潍坊话跟观众“套近乎”。饰演单无惮妻子吴巧玲的张凯丽、饰演唐太太的王菁华都出生于长春,但一位祖籍山东烟台,一位祖籍山东即墨。剧中饰演行为艺术家灯罩的歌唱家么红称,她虽是东北人,但么氏家族的族谱在山东聊城。饰演黄唐的李龙吟说自己祖籍在山东黄县(今龙口市)。戏中还有多位演员来自山东。有趣的是,所有演职人员在出生于济南的导演王可然的带领下完成这一作品。

七年未登话剧舞台的张凯丽,在王可然找到她时,毫不犹豫答应了。“这是一部魔幻现实主义作品,因为莫言先生写的就非常魔幻,没有人能够想象到一个剧本可以这样写,可然导演可以这样导。特别希望大家能够走进剧场来看我们的心血之作。”

演员赵文瑄热情又健谈,这是他第一次挑战话剧角色。他赞叹导演有慧眼,居然找到他演单无惮,而《鳄鱼》是非常用心、有感而发写的剧本,他愿意来“共襄盛举”,冒险接下角色。赵文瑄认为,单无惮野心、欲望很大,且有很多手段满足自身欲望,欲望就像疯长的鳄鱼无法控制,带来反噬。他笑称,自己是一个大好人,但单无惮很冷酷,把良知摆在一边,所以饰演这个角色,他是从人性去寻找这个人物,用情绪的感染力,来让人觉得这个人物可信。

外在形象文质彬彬、举止端正的演员,适合演畏罪潜逃人员吗?赵文瑄称,罪行昭昭的人,不是非要猥琐,他可能外在上仪表堂堂、气宇轩昂,是很有派头的人,至于人物其他的复杂性,就要去体会莫言老师写的台词,把台词的情绪、感觉给演出来。

谈起莫言的剧本,赵文瑄赞叹不已:“莫言老师的作品有很强的魔幻色彩,它像真的又像是幻觉、梦境,戏中很多台词那么直白、露骨、刻薄,但又直指人心。这部戏给观众一个整体的感觉是,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又让你领悟人生,探讨如何去认识和驾驭各种欲望,带给人思考。”

赵文瑄的休息室化妆镜上贴着很多“拗口”的台词,他随时都在练习,单无惮文绉绉的用词、长达十几分钟的个人独白,都是难点。“我是狠狠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吭哧吭哧分小段把整部戏台词背下来的,再把它变成有魅力的语言。”

王菁华饰演的唐太太出场戏份不多,但能很快抓住观众眼球。戏中,唐太太混在美国,出版了牛布的书《鳄鱼》,大赚一笔钱。王菁华说:“这个角色挺闹腾,很有自己的色彩,但很融入整部剧的风格。”她称《鳄鱼》中的每个人都很饱满,台词没有闲笔和废话,剧本让人惊艳。而时隔十多年回到话剧舞台,王菁华是为了一种情怀,“从戏剧学院出来的演员,肯定要演话剧,这才是自己的专业。”

莫言最后出场。他称,这部戏的主创中有诸多山东人或与山东有渊源的人,如此可见,山东不仅是文化之乡、艺术之乡,更是人才之乡。

(大众日报·大众新闻客户端 记者师文静)